闻渺做了一个熟悉的梦。
梦境的地点是她和闻晨住了将近十一年的旧楼楼梯道,时间是早秋的某个黄昏。
她能看到窗外泛黄的树叶子和昏黄的光线。
一开始,梦境静止无声,定格成一幅幽暗静谧的画。
她站在逼仄的楼梯道尽头,垂眸向下看――
下方的空地上,正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是闻晨。
长期抽烟酗酒让容貌绝世的女人日益消瘦。
梦里的闻晨,很瘦很瘦,几乎皮包骨,眼窝深深凹陷进去。
她内心平静地看着已经离世五年的妈妈。
墙角边堆着很多废铜烂铁。
闻晨的头,就紧挨着那堆锈迹斑斑的大铁块。
刺目的鲜血从闻晨脑后突突突往外冒,染湿了早秋的薄毛衣,又蜿蜒着向前淌了一地。
因为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且这段记忆被翻来覆去的拎出来复习。
所以即使是在梦里,她潜意识里也知道这是怎么了――
闻晨从十三级台阶跌落下去,头部狠狠砸在铁块上,当场血流不止。
她还看到了十一岁时候的自己。
就瑟缩在角落里。
同样瘦骨嶙峋,脸色是病态的惨白。
小时候的她,额角也在冒血,头发上隐约可见几块碎玻璃。
血痕爬满半张脸。
触目惊心。
她抓着手机,坐在台阶上一眨不眨地看着闻晨,眼底宁静无波,犹如一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画面才开始出现裂痕。
咔哒咔哒……
诡异的指针转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眼前的场景,开始像播放电影一样向前推进――
闻晨费劲地伸出手,气息奄奄地说:“渺渺,拨,拨120……”
然而“渺渺”却无动于衷,长长的眼睫轻轻颤着,唇色比之前苍白。
看见女儿这样不顾她的死活,闻晨徒然提声,撕心裂肺地冲她吼:“快啊!”
“渺渺”置若罔闻,依旧呆呆地看着。
闻晨恼怒的声音持续不绝,她忽然露出一个解脱的微笑。
这一瞬间,她与“渺渺”有了共鸣,她们内心的声音重合了:
死了,她就不会再挨打、不会再鲜血淋漓了。
大概是这个微笑给出的答案太过明确,闻晨慌了,表情一下子变得狰狞,绝望和不可置信瞬间爬满她的脸。
她脑后的血流得越来越凶。
刚才那一阵叫喊声似乎消耗掉她所有的力气。
她虚弱地闭上眼,胸脯剧烈起伏着,呼救声越来越微弱。
眼泪夺眶而出,她绝望地求:“渺渺,救我,救救妈妈,宝宝……”
这句话一出现,她就感知到:“渺渺”内心动摇了。
小女孩发着抖,慌乱地按下“120”。
就在“渺渺”把手机放到耳边的时候,闻晨突然抬眼盯着站在高处的她。
下一秒,闻晨瞬间转移到她跟前,伸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回光返照似的声嘶力竭地质问:“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闻晨下了狠手。
就算是在梦里,她都能感受到那种被人用力按压喉管而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这时,三人梦境突然凭空闯进几个外人。
是那群今晚用猫叫声骗她的女生。
她们排列整齐站在楼梯中段,动作一致地仰头看着她和闻晨,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死亡前几秒,梦境迅速坍塌,梦里的世界骤然碎裂,很快变成了虚无的黑洞……
一阵可怕的窒息感把她从梦魇中拖拽出来。
闻渺猛地睁开眼睛。
痛苦还来不及收起,完完整整凝固在布满细汗的莹白面孔上。
客厅的灯还亮着,眼睛毫无防备受到强光照射。
条件反射,她抬手覆在脸上。
些许光亮从五指空隙里透出。
“救救妈妈,宝宝……”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梦里的声音并没有随着梦境的消散而消失殆尽,连同叫嚣的心跳声阴魂不散地撞击耳膜。
她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试图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被噩梦吓醒的大脑像年久失修的机器,运作迟钝。
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
此时此刻,她正躺在某市某小区某楼某房间的客厅沙发上。
身上还盖了一床暖融融的小毛毯。
口干|舌燥。
缓了差不多两分钟,闻渺费劲地爬起来倒水喝。
一杯凉水下肚,心跳终于平缓了不少。
放下杯子,她又坐回沙发上继续发愣。
大脑发胀,梦里的画面不受控制的在脑中一遍一遍回放。
过了好久。
她看了一眼时间。
一点十七分。
这么晚了啊。
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她就坐在沙发上神游。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麻劲过去,手掌和膝盖比之前还疼百倍,伤口处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眼睛又干又涩,她很想睡觉,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那个糟糕诡异的梦;只要一合上眼皮,刚才经历过的恐怖场面将会再次上演。
五年了。
这些噩梦跟了她整整五年。
相似的开始,每一次梦境刚开始都是静止画面,都是三个人。
稍有差异的过程。
各种各样的结局版本。
有时候她就静静看着闻晨没了声息;有时候闻晨会像今晚这样突然过来掐住她的脖子;有时候会像今晚这样有其他外人出现;有时候她会被闻晨附身,被迫感受闻晨所经历过的痛和绝望……
上一次做这个梦还是她从小城高中学校回福利院那天。
今晚都怪那些坏人,害她又做噩梦了。
梦里的场景太过熟悉,常年累积的经历告诉她:黑暗会吞噬意识。
完全不敢睡。
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
得找点事做来分散注意力。
想了想,她取过沙发角落的背包,掏出一张数学试卷来。
笨拙地捏着笔,糊里糊涂写了十几分钟,思路完全打不开。
做一题,错一题。
烦躁地把书扔到一边。
她靠着沙发,拉过小毛毯盖在肚子以下。
开始盯着窗外灯火依稀的世界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她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看着窗户,希冀下一刻就能看到天际处的光亮。
不断对自己说:还有四五个小时就天亮了,天亮以后就没事了。
五点钟,天际泛白,她给顾酌发了条语音:
“我没有心愿姐姐的微信,麻烦你跟她说一声,我今天去学校,让她别过来了。”
顾酌奇异地醒了个大早,醒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闻渺的信息。
躺在床上反复听了好几遍,他才确定小姑娘的意思。
五点钟。
真早。
起床,洗漱完,五点十五分他就出了门。
小吃街上不少店铺已经开门,不过大多数还没开始卖早点。
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才碰到一家已经营业的粥店。
胡乱打包几个种类的粥,他匆忙往回返,路过广场,直往“江汀岸”去。
不确定小姑娘是否已经走了。
他给她打了个电话。
“喂。”那头传来软糯沙哑的声音,还透着一丝震惊。
“走了没?”他问。
“还没。”
“在家里等着,我一会上去。”说完,不等那边回复,他直接挂了电话。
说是说还没有,但其实顾酌来电话的时候闻渺已经走到门口了。
对方没等她说话就把电话撂断,她站在门后空白了好几秒,才打开门慢悠悠地走出来。
又扶着墙一步一挪走到电梯边。
然后站在那里等着。
对于顾酌这么早起,一大早给她打电话这两件事,她感到非常的意外。
他很多时候不去上早自习,特别是英语早自习,因为没那个必要。
不知道顾酌走楼梯还是电梯。
也没个方向,她索性就看着电梯口。
大概三四分钟,电梯门打开,听到声音,她抬起头来。
顾酌站在电梯里,头顶的光洒在他身上,脸侧面的线条稍稍生出些锐利感。
轻轻拉了拉背包带,她很自然地打招呼:“早。”
“早。”顾酌说。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小姑娘。
然后出电梯靠近她:“包给我。”
“不用,也不重,”闻渺看着他手上的袋子:“意养家的粥?”
顾酌“嗯”了声,“还早,吃完再走。”
“好。”她说。
顾酌伸了只胳膊过来,她愣了两秒,才伸出手去抓着他的袖子。
意养家的粥很好喝。
然而闻渺喝了几口就没胃口了。
倒是顾酌喝了个饱。
喝完粥,两人带着垃圾下楼,顾酌扶着她慢慢走到小区门口。
天边还零落的挂着几颗星星,晨起锻炼的人还没行动,顾酌掏出手机一看,才刚过六点。
熬夜熬成家常便饭的他,只看一眼就知道小同桌大概一夜没睡。
他不太能理解这种带伤带残一夜没睡还要坚持去上课的脑回路。
可是小姑娘今天尤其的安静。
他也不方便劝。
临时下了个打车APP,附近正好有车。
只等了三分钟,车就到了。
接单的司机聚精会神地开车,不八卦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早去学校。
后座氛围凝固。
身边的人誓将沉默贯彻到底,整个后座间安静极了。
窗外浮光掠影,斑斓的光线穿过车窗,倾洒在女孩疲倦的小脸上。
顾酌有些泛困。
偏着头看了一会,他收回视线,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然后闭上了眼睛。
平常时间,开车从“江汀岸”到铭远至少半个钟头,今天不一样,这个点车少,车速提得起来。
“到了,32。”
顾酌才将将要睡着,便被司机用粗矿的嗓门吵醒。
睁眼后下意识往旁边一瞥,恰巧闻渺也在看他。
小姑娘眼眸红红的,像睡眠不足,也像哭过。
他有两瞬间的愣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发现自己看不得小同桌眼里的猩红。
因为那代表着她心情不好,或者身体不舒服。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觉得不好受。
顾酌发愣间,闻渺从包里把小钱包掏了出来。
蓦然回神,他赶在她递钱给司机之前匆忙用微信支付了车钱。
下车,绕到另一侧车门的途中,他听到司机在和她说钱已经付过了。
小姑娘轻轻哦了声。
打开车门的时候,她冲他明媚一笑。
心跳骤然慢了半拍。
小姑娘真甜。
路上人少车少,学校更是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蜗牛速度到达教学楼四楼,伤员渺额头上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教室里空无一人。
一到教室坐下她就拿出昨晚的试卷来写。
顾酌看了她一眼,心烦意乱地趴在桌子上补觉。
余光里瞥到同桌睡下,闻渺心里的感动和感激更强烈了。
感动之余,她又开始集中精力做题。
拿笔写不方便,她就在心里整理解题思路。
第三个进入教室的是3班的副班长杜晓风。
看到后排一坐一趴的两个同学,杜晓风嘴惊讶得大张,差点可以塞鸡蛋。
闻渺来这么早这么认真地写试卷他倒是不惊讶,因为新同学学习挺认真的。
让他惊讶的是另外一个。
他大气不敢出一个,走路轻悄悄的,小心翼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坐下后又他忍不住往后看,心想:满分大佬在英语早读上现身,估计林苓做梦都要笑醒。
3班人陆陆续续来到教室,看到趴在桌上补觉的顾大佬,纷纷大跌眼镜。
闻渺一鼓作气整理完试卷上所有大题的解题思路,最后一题第三问的解题思路她理到一半就卡壳了。
严重缺觉导致大脑非常迟钝,经过一宿的恢复,她内心已经平静了很多很多。
解不出来她也不钻牛角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补觉。
还有二十分钟才上早读,她抽出几本书来垫在桌面上,不用胳膊枕着,偏着脑袋把脸靠在上面,缓缓闭上眼睛。
过度疲劳遇到神经松弛期,很容易陷入深眠,闻渺这一觉睡得很沉。
奚梓七点二十进入教室,看到前排双双在睡觉,她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闻渺刚转过来的时候这两位也这样来着。
不过闻渺就刚来那几天这样,后来就不太睡了。
她想应该是小绵羊最近太累了,所以才会浪费今早的黄金记忆时段。
奚梓刚暗下决定好等上课前一分钟再叫闻渺,看到顾酌醒了。
她没在意,翻出英语笔记本来背昨天林苓给他们留的英语感谢信范文。
这节早读有任务:背诵这篇范文,一上课就要要默写。
她是组长,要登记大家的背诵情况。
她要到英语科代表那里背。
昨天她就背熟了,抓紧时间再记了一遍,早读开始之前她就去找夏玥背。
不带停顿地背完。
夏玥在背诵记录表上勾了她的名字。
奚梓愉悦地返回。
眨眼功夫,她座位边站了好几个来等着背书的同学。
闻渺还在睡,奚梓刚要出声叫她,就见顾酌抬眼看着她,用压得非常低的声音说:“换个位子,去前面,别吵她,让她多睡一会。”
奚梓:“?”
不过看小绵羊确实睡得非常熟,她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带着一帮尾巴转移阵地去找前排同学换位子的时候,奚梓激动地想要流泪:顾大帅比好暖呜呜呜……不对,是对渺渺好暖呜呜呜。
闻渺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一节课上课,还是祈福的声音唤醒她的。
一抬头,她就与祈福对了眼。
她有些疑惑:英语老师怎么没叫醒她?
隔空对视几秒后,祈福意有所指道:“下周周四周五期中考,这是你们上高中以后的第一次学业检验,听起来好像挺重要的,但请你们明白,这不过就是一次很平常的测试,放松心态,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
“本来期中考试以前还有一次月考,但因为国庆放假就取消了,期中考试过后没几天,校运会也就来了。”
熟悉学生一贯的秉性,他口快转折道:“不过,这事先不急,你们先安心考试。”
话落,果然有人暗搓搓地问:“老师,那什么时候去秋冬游?”
祈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谁告诉你有秋冬游的?”
另一个同学接话:“这不也是学校传统嘛,2班上周去了,还有5班打算下周考完试就去,所以,3班什么时候去?”
王奇幅早有打算,本来想晚点再说,见他们这副“不要到答案誓不罢休”的走势,他也就说了:“运动会以后去,非把你们的精力榨干不可。”
“我们不怕榨,每周一次都不介意。”李佳媛笑嘻嘻道。
她的话得到众人附和。
有人问:“去哪里?”
一聊起来就没完没了,祈福及时打断:“行了行了,这个以后再说。”
翟张扬终于插上话:“别以后啊,就校运会后,我们先讨论着,然后把结果告知您,行不行?”
“臭小子,整天就想着这些是吧。行!你们自己去商量,商量好了给我个结果就行。”王奇幅笑说。
他觉得这群孩子活泼有朝气,行动力和组织力都很强,班级凝聚力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
所以他嘴上笑骂着,内心却欣然同意。
此话一出,3班炸锅了。
第一节课下课了奚梓才发现闻渺双手上的纱布,忙问她怎么弄的。
闻渺怎么敢告诉她真相,就说不小心摔了一跤,手掌搓破点皮,已经清洗过换上药了。
奚梓将信将疑,决定晚上放学后带她上医院再看看。
运动会及秋冬游让3班人一整天都处在极度亢奋中,他们各抒己见,讨论的不可开交,闻渺却是没精力,上课让奚梓叫她,她努力保持状态听课,下课又趴在桌子上闭眼休息。
顾酌让奚梓把她的笔袋拿走了,她一整天没碰过笔,就用指尖翻翻书。
中午她没出去吃饭。
醒过来的时候桌上有小蛋糕,一袋装着各种小零食各种食物的食品袋,不用想也知道是奚梓给她送来的。
心中暖洋洋的,这种感觉就跟在福利院的时候一样。
以前每次做噩梦睡不着慧姨会给她讲很多有趣的事,薪姨会给她做很多好吃的,念念会拉着她的手呼呼痛。
这种暖洋洋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下午放学。
腿疼她不方便下楼,收拾课桌的时候,奚梓和顾酌几乎同一时间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她想也没想就回答:“披萨,炸鸡。”
奚梓想也没想就说:“可以,我去买。”
顾酌看着她,表情纠结,好半天才说:“我去买。”
说完,他又对奚梓说:“你在这陪她,我去买。”
“那谢谢了。”奚梓乐得轻松,好不容易有了使唤大佬的机会,她变本加厉:“我还想要个鸡腿汉堡,一份可乐鸡翅。”
顾酌难得好脾气,好耐心:“好。”
她看着顾酌走出教室。
斜阳暖照,有种说不上来的温暖感觉,噩梦带给她的糟糕情绪一扫而空。
奚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写作业。
她给慧姨发了条微信。
【我又梦到她了,不过不用担心,这次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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