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到树梢,天际留下几行晚霞,甬道上的小太监开始靠宫墙竖梯子,做着点宫灯的准备。
春杏提着食盒,面上喜滋滋的。食盒里有六菜一汤,干连吉祥海参、花菇鸭翅、孜然牛柳、糖醋藕片、喜鹊登枝、玉笋蕨菜,外加白玉奶茶,主食是一道合心饼。她在侍郎府厨房里打杂多年,听都没听过这些菜名,更别说吃了。
可见皇后娘娘还是厚待她家小主的。
见春杏笑的合不拢嘴,白筠筠乐了,打趣她:“瞧瞧你的口水,滴到食盒上了。”
春杏笑容一顿,真的抬袖子擦嘴角,又低头擦擦食盒。
白筠筠忍不住,又不好在路上这么笑。宫里人多眼杂,被别人看在眼里指不定出来什么故事。没准儿明天就有新闻,说她白选侍仗着太后和皇后的宠爱,在宫里大摇大摆的耀武扬威,一脸春风得意。
啧啧,还是捂起脸来笑得好。
见自家主子笑的肩膀一颤一颤,春杏也捂嘴偷着乐。只要主子开心,她就开心。
长春宫离着锦绣宫不近,主仆俩没走大路,穿过人迹少的小道,顺着湖边往回走。路过一片小花园,听见里面传来“啪啪”的钝物击打声。
白筠筠眸子一闪,放缓了步子,这声音像是在……打人。待走近,又听见女子极其不悦的声音,“褚贵人好大的威风,皇上连着三日翻你的牌子,那是皇上厚爱与你。你这般行事,就不怕惹恼了皇上?”
另一名女子的声音分外妖娆,带着几分不屑与得意,“杨才人若是看不惯,那今晚就去告诉皇上,看皇上偏向于你,还是偏向于我。不要以为今日皇上翻了你的牌子就可与我比肩,你与你那当八品知事的父亲一样,别妄想哪天上的了台面。”
听到这里,白筠筠知道了里面两个主角是谁。近来宫里最受宠的莫过于刑部褚侍郎的女儿褚盈盈。轮姿色,褚盈盈是这届秀女里最出挑的,也是得位份最高的一个,得宠并不奇怪。皇上连着翻了三天牌子,让褚盈盈在宫里的风头一时无人可及。
这话着实过分刺耳,杨才人呵斥道:“褚盈盈,你别以为仗着宠爱肆意妄为。别人怕你,我杨悦儿偏偏不怕你。仗着几分姿色张扬跋扈,总有你哭的那天。今日我在此喂鱼遇见你,你不过是恼皇上翻了我的牌子,又何苦拿送鱼食的小太监出气?有本事冲着我来。”
钝物击打皮肉的声音继续,隐隐有几声压抑的呻。吟声。白筠筠借着竹林遮挡身影,小心往花圃里探出身子。只见一名小太监跪在地上,褚贵人的宫婢手持巴掌宽四指长的木板击打小太监的脸。
一下又一下,可怜小太监双手垂在身侧,紧握衣袖,疼的浑身颤抖,脸上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褚贵人下巴微抬,斜眼睨她,唇角上挑,骄傲又挑衅。杨悦儿则紧抿嘴唇,一双菱形的眸子里满含怒意,站在褚盈盈的面前毫不退缩。与褚贵人的白皙娇嫩不同,杨才人肤色微黑,身上有种野性美。
“小主,她二人位分比你高,还是走吧。桂嬷嬷嘱咐过咱们,宫里不可管闲事。”春杏很小声,怕被发现。
白筠筠若有所思,低头问:“你喜欢哪道菜?取出四道端回去。”
春杏一愣,啥意思?
白筠筠摇摇头,暗骂自己蠢。这个问题还用问,春杏肯定喜欢吃肉呗。打开食盒,挑出肉食给春杏。好在食盒不算大,里面的菜都是用小碗装着,一手端两个没问题。
见春杏身影走远,白筠筠提着食盒走进花圃。似是刚刚看见这一幕,满脸惊讶状,上前给褚贵人和杨才人请了安。
“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转头看见地上的小太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皮肉绽开,眼睛肿成一条缝,眼角还在淌血。
褚贵人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路过这偏僻地方儿。见到是白筠筠,饶是心里厌恶面上也露出一抹笑。这人在太后那里留了个好印象,又在皇后身前侍疾,虽没有侍寝,可是也不好得罪。
见她身后无人,褚贵人面上闪过狐疑,“原来是选侍妹妹,这么晚了为何一人路过此处?”
白筠筠笑笑,抬起手里的食盒,带了几分炫耀,“皇后娘娘心疼妹妹,这不,怕妹妹回来的晚,吃不上热乎饭,命小厨房做了些给我带回来。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
杨才人心情不佳,见白筠筠也是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样,心下不喜,连招呼都不打转身离去。
白筠筠似是不知道为何杨才人怒气冲冲的走了,一脸懵懂,转头问褚贵人,“姐姐为何这般生气,可是小太监不长眼,惹恼了姐姐?若真是如此,打死都不为过。如今宫里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褚姐姐是一等一的红人,皇上爱惜的不得了。谁敢在姐姐面前不长眼,莫说皇上,连妹妹都不依。”
褚贵人这下舒坦了,面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难掩得意之色。
“瞧妹妹说的,皇上雨露均沾,妹妹日后前途无量。”看了一眼小太监,厌恶之色难掩,“都是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我与杨才人在湖边喂鱼,他竟然冲撞了杨才人,鱼食撒了一地。杨才人心软,可是姐姐看不惯这等奸猾奴才,不得不严惩。”
说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
白筠筠谄笑道:“贵人姐姐颇有淑妃娘娘风范,难怪皇上喜欢您。日后必定更加宠爱您,妹妹还望姐姐多多照拂。”将食盒放在褚贵人脚边,诚恳万分,“鱼食撒了就撒了,贵人姐姐的兴致可别被败坏,否则这奴才死不足惜。妹妹这里有新鲜的吃食,十分美味,想来湖中的鱼也喜欢。妹妹这就送给姐姐喂鱼了,还望贵人姐姐笑纳。”
褚贵人大笑几声,得意之色表露无遗,“那就谢谢妹妹了,日后姐姐一定多多照拂与你。”
白筠筠行了礼,退步到暮色中。
褚贵人见她身影看不见,脸上的得意化为鄙夷,抬脚将食盒踢进湖里。这等愚蠢货色有什么能耐?亏得姜家两个女儿都折在她手上。眸色狠毒的盯着地上的小太监,命令左右宫婢:“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萧珩不过是折子批多了头疼眼花,想来人少的地方透透气赏赏景,没想到亲眼目睹这一幕。这女人呐,床上承。欢的时候一个个像极了胆小可爱的兔子,可是背过身就成了阴狠的毒蛇。
那白筠筠亦是如此,人前一副木讷模样,人后这般拜高踩低,攀附荣华,萧珩满心厌恶。
一旁的小福子深谙察言观色之道,哪怕竹林中昏暗,也能凭着感觉知道皇上此刻心情被败坏。
“皇上,晚膳时候到了,回去可好?”
萧珩耷拉下眼皮,不愿再看令人扫兴的戏码,正要转身,只听小福子“咦”一声。
顺着小福子的目光,萧珩向湖边看去,只见暗影中疾步走来一人,看身形正是刚刚离去的白筠筠。
去而复返是什么意思,刚才舔人家脸舔的还不够?
萧珩没了看戏的心情,转身向另一条小径走去。刚迈出两步,只听白筠筠的声音远远的喊起来。
“贵人姐姐,妹妹的食盒落在这里了,赶忙回来取。里面的吃食妹妹孝敬给姐姐喂鱼了,可食盒是皇后娘娘宫中之物,若是没了,岂不是妹妹的罪过。皇后娘娘心疼妹妹,日日赐妹妹吃食,若是食盒没了,那日后——”
白筠筠声音乍停,惊讶的看向褚贵人四周,却不见食盒的踪影,声音陡然拔高三分:“褚姐姐可曾见到食盒?”
萧珩步子猛地顿住,面上的冰霜瞬间消失不见,转而涌上一丝笑意。这个女人果然狡猾,明明是躲在暗处见褚贵人将食盒踢进湖里,又假装转身回来找食盒。
小福子也跟着咧了嘴,随着皇上的身影转回身去。饶是天色已暗,也知道此刻褚贵人脸上定时又青又白不好看。
只听褚贵人一时吞吞吐吐,“白,白妹妹怎的——食盒刚才不小心落在湖里了。”转身劈脸一巴掌打在宫婢脸上,训斥道:“你这般做事不小心,怎可把白选侍的食盒掉入水中,还不赶紧赔罪。”
手持木板打人的宫婢扑通跪地,连连赔罪。
白筠筠很是着急,连连跳脚,指着湖水向两个宫婢道:“你二人还不下去捞起来,等着明天皇后娘娘派人捞不成?皇后娘娘的食盒可不是一般的食盒,你莫要连累你家主子。”
两个宫婢你看我,我看你,又见褚贵人一言不发,只得下湖捞食盒。好在湖水到胸口,两个人拉着手勉强够得到食盒。
趁人不备,白筠筠塞给小太监两块银子,摆摆手让他赶紧跑。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拔腿一溜烟儿跑的不见人影。待褚贵人回过身,人已经看不见了。
食盒打捞上来,见白筠筠一脸疼惜的擦拭食盒,好似抱着什么宝贝。褚贵人一脸不屑,心道不就是个食盒么,皇后还能为个食盒砍她脑袋不成,忒没世面。
白筠筠抱着食盒,与褚贵人道了别,各回各宫。
天色全然暗下来,一弯新月挂在空中。萧珩自竹林走出来,默默看着白筠筠的身影消失在花圃尽头。
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时而蠢笨木讷,时而狡猾如狐,真是有趣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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