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彩其实很担心陆渐行,怕他在那边吃不好睡不着,又怕他看到某些场景想起故人旧事,心里难过。
可是这边工作太多,总不能撒手就走。
第二天他跟蒋帅约在公司见面,这孩子吊儿郎当,一到公司就给他伤口撒盐。
“《迷航》偷票房的报道你看了没?”蒋帅手上捏着一瓶矿泉水,刚一坐下就提醒道,“这个可是冲着公司来的。”
陈彩没关注这事,闻言一愣,问他:“偷票房?怎么回事?我们这边不至于干这种事吧?”
蒋帅摇头:“偷票房是真的,不过就两家影院。”
偷票房一般是跟票房返点有关,比如天颐提出要求,若某某影院当日票房达到一定数值时可以多拿返点,那这家影院可能会增加排片来达到,也可能会偷别人的票房来补充。但问题是天颐这次并没有返点奖励,整个宣发过程中规中矩,影院这么做就有点让人匪夷所思了。
观众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直接骂的可是片方。
陈彩觉得这事也够冤枉的,拿出手机一看,昨天上映首日,票房果然不理想,原本评分不错的,偷票房风波出来之后分数也下降了一些。
蒋帅又道:“其实这次不止是被污蔑偷票房,你看排片最高的老对头了没?他们票房可是真注水了。我听我二哥说,东视传媒早就让手下的人各家影院去谈了,这次大规模做假场,把早晚没人的场子锁了,片子也不用放,直接给影院好处费,然后拿着票房大字报去吹。”
“上次我们挤占了他们,他们这是报复吧。”陈彩道,“但是上次天颐虽然出钱票补,票房可是实打实的,他们这也太不要脸了。”
“没办法,三天定生死,人家这事看准了空子。”蒋帅说完朝高层会议室那一努嘴,道,“你看公司现在还有谁?大小陆总都去奔丧了,这时候不趁火打劫还等什么呢?我就说了这圈里没几个好东西,都不是善茬。”
陈彩原本被他说的揪心,一听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行,合着把我们都骂上了。”
蒋帅捏着瓶子喝了口水,摇头晃脑道:“都骂上,都不冤。”
陈彩看他说话不着边际,语气似乎也跟之前不同,不知道是他最近又经历了什么,摇摇头,只给他讲这天的重点。
不管是谁,采访难免会问到敏感尖锐问题,有的可以直接告诉对方不方便,有的也不必反应过度,幽默化解或者坦诚交谈都不错,只不过一定要地方被人断章取义,拿去做文章。蒋帅之前跟人打交道还算懂得保护隐私,就是有时候年轻气盛,容易被人激起脾气。
“你们的宿舍是有摄像头的,所以保护好隐私,在那边不要提其他的事情,也别跟人起冲突。”陈彩交代完,又用打印机给他也印了一份之前给雪莹准备过的材料。
他这周日就去录制场地了,第一阶段连录制带训练为期一个月,中间两次淘汰赛。蒋帅目前人气挺高,在前五位里,效果倒是挺不错。
蒋帅浏览一遍,点了点头,仔细揣进了怀里:“我拿回去看,不行带着过去,偷偷补课。”
“到时候恐怕没时间看,”陈彩给他打预防针,道,“别人都是正经训练过,当过练习生的,你舞蹈方面基本功不够扎实,学习速度肯定也要慢一点。自己先有个数,到时候别没比赛给吓回来了。”
蒋帅挑起一边眉毛,显然不服气。
陈彩权当他小孩脾气,又叮嘱:“该带的东西都带好,到时候我送你过去。顺道跟那边的导演吃个饭,以后封闭训练,手机会没收,每周六允许你们往家打一次电话。你提前跟家里商量好了,别到时候正好没人接。”
蒋帅不以为意,问他:“那我打给你行不行?”
陈彩疑惑地看着他:“行是行,但你不想家里人吗?”
“他们都忙,我习惯放养了,到时候打电话不知道说什么。”蒋帅道,“正好有不懂的我问你,你还能指点指点。”
陈彩自然不能不答应,叮嘱几句其他的,要送他回家,刚出公司大门又接到此前那个化妆品商家的电话,询问雪莹的档期和推广费用。
杨雪给他资料的时候,对方已经询价过一轮,此时再问,不知道是不清楚流程还是有其他意图。
陈彩示意蒋帅稍等,走到一旁客气道:“是这样的马总,我们需要先收到贵公司盖章确认的邀请函,并内附产品介绍说明和国家审批文件,收到之后才可以报价。不知道您那边是否已经发送过呢?”
对方显然不悦:“你们杨总之前可没提这个,合作都谈一半了,怎么又要邀请函呢,这又是什么意思?”
陈彩一愣,见他果然提杨雪,便道:“这也是杨总的意思,她说之前跟贵公司谈的十分愉快,只不过苦于时间紧迫,未能按照流程走,因此现在特意嘱咐我接手执行此事。”
他说完一顿,为避免让人觉得自己是存心敷衍,接着道,“马总那边现在发一下邀请函,我们这边一小时内便可以给出报价,这样往下推进完全没有影响。另外雪莹近期正有宣传活动,如果这周能签约,那这次宣传活动我们可以安排她先给产品预热一下,这个是在我们合同期外的,你看贵公司那边的安排是否来得及?”
那边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心动道:“应该可以。”
“那好的,我现在正要去公司,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到。”陈彩笑笑,“马总那边安排人发邀请函吧,我收到之后给你回复。”
他说完挂断,扭头对蒋帅道:“你在这等一下,我让别人送你回去。”
“不用,”蒋帅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就在公司门口,还跟人说半个小时后以后到。以前也没发现你是这样的。”
“怎么样的?”陈彩笑他,“阴险狡诈,满嘴瞎话?”
“不是。”蒋帅摇摇头,想要说什么,又觉得俩人关系不合适,只得咽回去,对他道,“我打车走就行,反正还没出名呢,不用送。”
陈彩跟他挥挥手,转身又回了公司,那边果真很快发过来邀请函。陈彩按照之前预估的报价,稍稍提高了一点,又跟对方电话沟通,最后定在了明天一早见面签约。因在外省,少不了又要跑一趟。
他让助理定了两张当晚的机票,下午回家收拾东西,才一出门,就见外面飘起零星小雨。秋色渐浓,他心中一时触动,中途拐道去了趟陆家的别墅。
那别墅大门口贴着几十条孝门纸,旁边插一招魂幡,沿途点亮数盏路灯。陈彩未等拐道上去就早早被人拦住,说里面已经有交代,非亲属不得入内。
陈彩便没再往前,倒是听路旁不明缘由的人慨叹,这一家的人一定十分孝顺,逝者才有这等荣光。他心里轻轻叹息一声,只觉得讽刺。再看那高大的别墅,大门开阔,长长的甬道掩于萧条秋色之中,迷濛细雨中看去,犹如巨兽之口,又觉得不祥。
这场秋雨连绵数日,这几日里,陆渐行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陆渐远。
老陆董的兄弟姐妹本来就多,生意场上又有不少熟人,此事一出,各处的叔伯姑侄姻亲表舅,加上来往的伙伴好友,不管远近亲疏,都一波波前来吊唁。
按老规矩,亲人们原本应该守着停尸,但陆可萌守了两天之后便有些受不住,只喊腰酸腿疼,又嫌弃这习俗是老封建,想催着早早火化下葬。她转头跟她妈抱怨:“现在这天又闷又潮的,停久了怕不好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这么多。”
陆妈妈也觉得七天太久了,犹豫道:“其实三天也够了,三五七都一样。”说罢又去看陆渐远,“渐远,你觉得呢?”
陆渐远这几天连连痛哭,已经像是个木头人一样,杵着一旁直愣愣跪着,没有搭话。
陆妈妈又道:“你爸在医院里遭了那么多罪,好不容易解脱,现在天天搁这放着,还不如早点下葬。”
“妈,”陆渐远突然问,“你跟我爸有感情吗?”
陆妈妈一怔,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你当年婚内出轨,是看上我爸了吧?”陆渐远直勾勾地瞪着地面,道,“可是既然有感情,他住院你们不去也就算了,现在,你们能不能容他几天?”
“你别指责妈了,住院的时候你去过几次?”陆可萌嗤笑道,“你可没少泡妞洗脚,这会儿装什么孝子呢。”
“……是,”陆渐远道,“我不是人。”
陆妈妈看他情绪不对,说话也没头没尾,拉了陆可萌一把,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我也是为你好,”陆妈妈道,“你天天在这哭丧,公司的事情就不管了吗?”
陆渐远没说话,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道:“我这两天,一闭上眼就看见我爸,他说他……”他说完猛然停住,咽了口水,末了只擦了擦眼睛,沉声道,“你们出去吧。”
陆可萌暗暗嘀咕一句,先站了起来,陆妈妈担心地喊他:“渐远……”
陆渐远只摇头,伸直胳膊指着门口。
陆渐行一直在旁边看着,等那俩人出去,回头再看,陆渐远又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他知道此时劝无可劝,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叹息一声。
“哥,”陆渐远断断续续道,“爸是被我气死的……”
陆渐行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不要瞎想,他也算寿终正寝,医院的人都说了不是意外,要是继续熬着他也难受。”
“可是他不想死啊……他是被我气死的,他上次还说,要撑着一口气看我真正当家做主,他能铺的路都给我铺了……”陆渐远一阵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该,不该说不要公司的话,那是他的心血……那才是他的一辈子,我混蛋……我没本事……我治不了他们……”
他说完像是猛然触及痛处,干脆伏地嚎啕大哭。
陆渐行微微一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拍着他的后背。又过了会儿,见他也哭累了,只一个劲儿地出声抽气,靠在一边,忍不住心里叹一口气,给他拿了件衣服披着,自己转身去了楼上露台。
这几天大家都忙,露台的藤椅没人收拾,早已被雨水打湿。
陆渐行干脆坐在那上面,夜色如墨,远处一串微弱灯光,已经连续点亮数日,是陆渐远做的引路灯。
他微微闭上了眼,手里捏着手机,犹豫许久。有微雨落下,水蒙蒙罩了他一脸,一直等到手机屏幕都被打湿了,陆渐行才按下了那一串号码。
那边接起,似乎对于这么晚接到电话有些惊讶,不过依旧简短问:“陆总,决定了?”
陆渐行问:“你们现在了解多少?”
“目前情况吗?”对方道,“天颐的商业模式和效益都不错,只不过目前应收账款较多,现金流有限,恐怕支撑不到一年。对我们来说,现在介入机会正好。就是王董他们跟众银接触已久……我们插手恐怕有些困难。”
陆渐行低声道:“吴老的大儿子刚改做融资顾问,你们从那边入手,抽成点多给他一点,由他出面。”
“好的。”
“我这边只是开始,后续如何还看大家运作。”陆渐行想了想,又叹一口气,“渐远是学投资出身,虽然经验不足,但不可轻视。”
“没问题,”那边立刻道,“这项目我直接负责,保证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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