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想要逃离那个怀抱,却一直犹豫着,一直到坐上出租车,他都没有那么做。
也许是冬日的朔风太过寒冷,也可能是那人身上的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令人心安,心安中却透着些难以言说的酸涩与无奈,让他不忍心,也不舍得把他推开。
有些事情大脑确实是忘得彻底,可身体大概还记得什么。
时光丢失了不多不少的记忆,正好是家变之后的那些事,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高考成绩放榜后,他激动地在楼梯上蹦跳然后一脚踩空的那个片段。
从医院醒来的时候,他看到弟弟满眼血丝地守在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问:“阿影,怎么啦?”他惊觉弟弟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憔悴消瘦了许多许多,“我伤得有这么重?还进医院?爸妈呢?”
记忆中贪玩爱笑的弟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委屈地扁了扁嘴,随即“呜”地一声哭了出来,趴在他肩上抽噎不止,足足哭了半个小时。
之后的三四年里,时光的脑子一直不太清楚。
脑肿瘤手术很成功,却依然留给了他一条后脑勺上的长长伤疤,以及迟缓的反应和减退的记忆力。
父亲破产自杀,母亲改嫁失联,亲戚躲避疏远,自己考上了名校却没能就读,以及欠下了累累债务……在记忆缺失的整整一年里,曾经的天之骄子已从云端跌落,陷入泥沼里,却鬼使神差的,没让他觉得太过难受,大概某种程度上要感谢这恼人的病。
所有的压力与苦难都落到了年轻的弟弟肩上。
他看着自己从小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一直活得无忧无虑的弟弟,如今不仅要上学,还同时打着几份工养家和还债,更要照顾他的生活,陪他做后续化疗和理疗。
尽管如此,倔强的时影依然争分夺秒废寝忘食地努力练琴,像是要信守一个什么诺言。
“这个琴的声音不好听。”时光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呆呆地看着弟弟,“原本那张练习琴呢?后面贴着哆啦A梦贴纸那个。”
“在老房子里,被法院一起查封了。”
“啊?法院?为什么要查封?”
“噗,哥,你又忘啦?忘了就算了。”时影低着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这琴挺好的,是你送我的。”
“我送的?不会吧?这个一看就是便宜货啊。”时光疑惑地挠挠头,随即注意到自己住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小房子里。为什么我会在这?他问自己。他猜自己应该是忘记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样愚蠢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时光对自己和弟弟的窘境也疑惑了一遍又一遍。
有时候他能记起一点,可总是很快忘记。
后来他逐渐能记住更多的事情,这时他的脑瓜子虽不如以前聪敏,却也不算太笨了。
找到那份送餐员工作的时候,时光想着:我以后就不是阿影的拖累了,真好。
可是时影当时就生气了,发了好大一通火。
“我是哥哥,没理由一直让你养我,我现在病好了。”时光不服气地说。
“你不能去做这种工作!你应该……应该做喜欢做的事情!去画画!去报个班学画画,学费我来出!”
“别傻了阿影,我们家这个情况还学什么画画,先还钱吧。再说我上中学之后就没画画了,哪还记得……”
“你要是不去学……那我也不学音乐了。”时影气鼓鼓地把琴弓一摔,“我去送快递吧!你送外卖,我送快递,正好!”
“你说什么呢,”时光无奈道,“别耍小孩子脾气……”
“反正你一定要去学画画!”时影红了眼圈,“或者找一份美术相关的工作也好……不然我就辍学,去送快递!”
最后时光不得不妥协。
更何况他本来也喜欢画画。
他幸运地找到了一份画室助理的工作,半工半学。数月后,那位美术老师全家移民出国,离开前又把他介绍去了自己朋友开的设计公司做助理。
时光白天跟着前辈工作学习,晚上就去上夜校,进修美术和设计。
债务一天天在减少,兄弟俩一个做着喜欢的工作,一个学着喜欢的专业,虽然贫穷辛劳,却也足够幸运。
一切都在往乐观的方向发展,直到突然有一天时光发现,弟弟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从背后抱着他,战战兢兢又爱意绵绵地轻吻他的后颈。
时光一开始是震惊的。
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时候全无感觉,一旦知道了,所有的蛛丝马迹都在出卖着时影那难以启齿的隐秘愿望。
时光意识到弟弟对自己的这种想法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它从弟弟的青春期开始就就一直存在着,而这些年时影的执念更是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难以自控。
当傲娇别扭的弟弟用直白的方式向他表白的时候,时光再也不能装傻了。
他迟疑了一下,随即选择坦然接受这段关系,并试着以一个恋人的身份和弟弟相处。
从病魔手里死里逃生的际遇让时光看淡了很多事情。名誉、金钱、甚至伦理道德,都是无关紧要的,能开开心心活着才最重要。
至于弟弟的前程与未来……
“目前情况还算乐观,但不能掉以轻心。”复诊的时候,耿直的医生是这么对他说的,“这种肿瘤就算是良性的存活率也不高,更何况你那个是恶性的,手术成功已经很幸运了。接下来八年内不复发才算基本安全,很多人栽在第六年第七年……我不是泼冷水啊,也就是提个醒,记得按时复诊检查,平时适度运动,充分休息,其他时候爱吃吃,爱喝喝,开心就好,别想太多,好吧?”
八年啊……时光掐着指头算了算,保守计算自己能活六年吧,那么能陪伴弟弟的也日子不多了,还顾及什么呢?他当然希望自己活得越久越好,可这病就好像定时炸弹,一旦意外降临,阿影一个人又该怎么办?
时光拖着这个无解的难题,战战兢兢地过完了自己手术后的第五年,侥幸迈向了第六年。
阴差阳错地,岑非在在这个时候凭空出现在了弟弟身边。
时光一察觉到岑非的存在,立刻就动用了他仅有的人脉和资源调查了这个男人,并偷偷跟踪了弟弟好几次,还翻看了他的手机信息。
理智告诉时光,这种偷窥行为是病态的。可他迫切想要知道那个将来会顶替自己位置的人是否足够好,好到可以让他倔强的弟弟脱离困苦,放下心防,好到可以给他视若珍宝的弟弟足够的爱,并许他一个光明的未来。
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到岑非留下的那些痕迹时,时光依然无法自控地感到嫉妒。
他不得不承认,经过这段日子和弟弟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共处,他们的感情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他们是兄弟家人,也是恋人,是各种亲密关系的叠加,更是彼此生命里唯一的光。
时光变得不想放手,可他感觉到了弟弟的心在动摇。时影的犹豫、彷徨、纠结与痛苦,不仅消耗着他自己,也在变相折磨着时光。
去G市吧,趁这个机会离开这里,死得远远的,不要惹人烦了。时光对自己说。我一个随时可能死掉的人,到底在不甘心什么呢?谁痛苦都可以,阿影不行,他必须快乐……更何况岑非他那么好。
时至今日,时光才恍然,为什么他仅仅凭借几次偷偷窥视和收集到零散的碎片信息,就毫无理由地认为岑非会是个足够好,也足够可信的人。
原来这个人,曾经也是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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