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就像是天道循回,报应不爽。
白子越流放,陈氏送去了庙堂,定远侯被夺了爵位之后,树倒猢狲散,家什都拿去了抵债,住的地方从城东换到城北,落魄的让人难以相信他曾经是个侯爷。
而白子越被流放了半个月后,李氏终究还是放不下大房席华的儿女,没跟席金盛和离,又搬回了伯府。
只是划院而居,彻底跟席金盛破裂的关系就是面对外人都懒得装模作样。
席金盛依然缠绵病榻,整个人老了许多,听到席慕对爵位没兴趣,说兴安伯的爵位既然席华继承不了,就传给席华的孩子,也没高兴到那里去。
席大少夫人只有两个女儿,见爵位不能由自己的亲子继承,想把庶子拉在身边养,李氏嫌她品德有瑕,就没让她养孩子,连分到她手上的管家权也收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还有折磨白辰君的柳家,柳宇齐被打了板子之后,估计老天觉得这点皮肉之苦对他不痛不痒,所以柳家又失了一次火。
秋天又干又燥,一走水就难灭,柳家宗亲又喜欢把房子连着建,这一烧不止柳宇齐家毁的七七八八,还连累了别人家,一时间怨声载道,他们家成了众人嫌弃的存在。
而这些报应都被说书先生们编到了戏文里,说出来调侃警示世人,不得做恶,要不然连老天爷都会看不过去。
……
窗外落日熔金,照在碧绿的纱帐,细碎的光不刺目,温柔的让人心头发软。
尤妙一边听着席慕说话,一边拿了梨花木镂空雕花的莲蓬喷壶给屋中的花草浇水。
细成雾的水珠落在翠绿的枝叶上,草木的香味被水汽激发了出来,暗香浮动,尤妙穿了件浅藤色家常裙子,在翠羽般草木中穿梭,衣上的彩蝶活灵活现,宽大的袖子下滑露出一截细腻乳白的皓腕,席慕在旁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目光专注的看着神情格外温柔细腻的妻子。
看到她因为睡莲盛开欣喜,用指腹去触碰花瓣,一时心痒,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席慕风流肆意的凤眼斜着,纤长的眼睫让他的神态多了似笑非笑的戏谑。
有些油滑,但是却不讨厌。
“妙妙都没听爷说话?”
手被席慕扣着,尤妙睇着美目看他:“怎么没听,所有的恶人都得了报应不是?”
说完眼珠子也不移开,琉璃似通透的眼睛,就像是意有所指的在提醒席慕什么。
席慕挑眉,装作不知道她说他也是恶人之一:“恶人都得了报应,该被宠爱的人也被好好宠着。”
说着,拿过尤妙手中的喷壶放在一旁,把人拥入了怀里:“今天爷想吃妙妙炸的小黄鱼。”
尤妙胳膊肘敲了他下:“是我宠你还是你宠我?”
刚刚听席慕那么说,她还觉得是席慕在做保证,让她一直活在蜜罐里,哪里想到他下一句竟然是让她去给他做饭。
“自然是妙妙宠着为夫了。”席慕脑袋在尤妙脖颈边上蹭了蹭,“这外头的世界太过险恶,爷偶尔探头看一眼就够了,其他时候就乖乖呆在妙妙怀里,让妙妙揣着爷。”
尤妙觉得就不该跟席慕说情话,他对她说的那些,她都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拿出来讲,但是席慕这个厚脸皮就不一样了。
前段日子她心疼他每天要处理事情,说了些好听的,说想把他踹在怀里,去哪儿都带着他,他当时表现的没多激动,但这都几个月了却一直都拿出来说。
下雨打雷了,他就一副害怕的样子,说要躲在她的怀里。
太阳太大也是这般,反正春夏秋冬,任何天气任何情况他都能躲在她的怀里。
一点男人的面子都不要,歪腻的让她觉得自己多养了个儿子。
不对,连行动都还要别人抱来抱去的肉团子都没有他来的粘人。
“席慕,你的脸皮怎么就生的那么厚。”尤妙掐着席慕的脸,他的脸皮子太紧,扯着还疼手。
“那也是妙妙的。”
不管他怎么样,死皮赖脸也好,阴险混账也好,都是她尤妙的,她不要也不行,他反正就黏在她身上了。
席慕抱得紧,尤妙嘴上说着嫌弃,但却伸手也回抱着他。
嗅着席慕身上淡淡衣料熏香,尤妙在他的怀抱莫名觉得安心。
再回到当初,她依然会恨席慕的强取豪夺,但是她却不讨厌现在的他。
甚至是极力在爱着的。
所有人恶人都遭到了报应,所以上一世的席慕求而不得,这一世他越来越乖巧,宠一宠也无碍。
“席慕,我们再生个孩子吧?”
“不要。”席慕眯着眼,干脆利落的拒绝。
“为什么?”上一世他想要孩子想到疯,这一世能好好生他反而不想要了。
“阴影太大。”当初尤妙生产的时候叫他滚的神态还刻在他的脑海,他哪里还敢让她怀孕。
席慕说完就被尤妙推开了,尤妙瞪着眼看他:“那就分房睡。”
分房睡当然使不得,榻还是要上,但孩子还是逃避生。
接下来的日子,尤妙充分见识了席慕的厚脸皮,折腾了一个月,尤妙不知道自己受这个罪做什么,不生就不生,也不瞎折腾了。
翻了年,尤家传来了好消息,秦玉有孕了。
席慕听到这话,就道:“要生就生个儿子。”
尤妙刚想问席慕他是不是重男轻女,就听到他又道:“以后可以跟在崽子后头,当崽子的小弟。”
尤妙:“……”
估计秦玉听到席慕这话,以后孩子生了连席家大门都不会踏入一步。
可惜秦玉听不到席慕这话,所以几年后,席书皓穿着喜气洋洋银线红袍在草坪上撒欢的跑步,而他的表弟尤怀瑜裹着红兜子,虽然不会走路,却跟着他的脚步兴奋的爬来爬去。
席慕看着这情形,笑着摸了摸下颌,不愧是他的儿子,干的漂亮。
尤锦无意间触到席慕挑衅得意的眼神,温文尔雅的神色一顿,眉头拢紧又忽然展开。
这时席慕还不懂尤锦这表情意味着什么,不过没过几天他就明白了。
他发现他的崽子,不亲他了!
席书皓那小子突然开始觉得温柔的舅舅特别好,每天都跑去找尤锦玩,让他叫他写字作画,有一日还在席慕的面前说觉得尤锦的字写的特别好,他长大了也要写他那般的字。
听得席慕火冒三丈,想证明他比尤锦的字写的好多了,但席慕写字龙飞凤舞惯了,成年人看着自然能懂得他写的好,但是席书皓就知道席慕写的字他一个都不认识,所以还是去找温柔的舅舅。
“这个蠢小子,连好赖都分不清楚,尤锦有那儿比我好了?!”
尤妙不搭理陷入愤怒中的席慕,倒是席慕气愤的扫了周围一圈,看到榻上坐着做女红的尤妙双眸放光。
怒气突然没了。
他有什么好气的。
席书皓不着家了不是更好,那小子越大越缠人,每天跟他抢尤妙,他每日晚上看到他赖在主卧不走,就想揍他一顿。
但尤妙又爱儿子,非要把人哄睡了给奶娘,才会搭理他。
现在人去了尤锦府里,他不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尤妙莫名其妙的被饿虎扑羊,吃干抹净后,席慕餍足舔了舔嘴皮子:“那小子亲近舅舅是好事,以后就叫他在状元府常住。”
“席慕,那是你亲儿子。”
为了夫妻间的事竟然连孩子也不放在心上了。
“那也是尤锦的亲外甥。”
吃醋也很三六九等,席书皓那点醋,跟娇妻比起来,连点酸味都没有。
尤妙每日要照顾席书皓,席慕好久没像是今日这般肆无忌惮,说完又俯身压上了尤妙,唇齿堵住了尤妙的嘴,又吸又舔,不给她机会再说反对的话。
结束后,尤妙气急给席慕的下颌咬了口,给他留下个小巧的牙印。
席慕不嫌弃挂着咬印丢人,也不说找的帕子遮丑,尤锦送席书皓回府的时候,他还微笑的叫了尤锦句大舅子。
那得意的样子,是个人都无视不了。
尤锦懒得理他,跟那么幼稚的男人计较,简直是浪费他的功夫。
还真辛苦她妹妹了,养了两个儿子,一大一小。
……
席书皓五岁的时候,老伯爷去世了,比起上一世老伯爷多活了几年,而且后面这几年没了糟心事,活得也格外自在愉快。
前一年都在外头云游,可能是自个感觉到寿命快到数了,就返回了京城,也没继续住席慕的府,而是在伯府住了一阵子。
在一个清晨安详的走了。
席慕虽然难过但却不像是上一世那般那么陷入情绪中走不出来,而席金盛不知道是不是被老伯爷去世所影响。宁死都不愿意跟席慕打交道,不愿承认自己错的他,竟然主动提出想跟席慕见面,透出想跟他和好的信息。
这些年席金盛的身体一直不好,虽然没有一直躺在床上,但却不能大喜大怒,皇上见他的状态也不怎么用他了,让他彻底成了个闲散伯爷。
听到传话的人说席金盛还想见一见席书皓,尤妙皱了皱眉,这些年这爷孙并未见过面,有了席金盛说席书皓出生导致了席华死亡的话,尤妙怎么可能没事找事,去让自个孩子去讨没趣。
“你要去见他吗?”尤妙抱着席书皓朝席慕问道,这几年席金盛幺蛾子也少做了,虽然尤妙还是无法释怀他一直把席慕当做丧门星,但却不知道席慕是怎么想的。
席慕摇了摇头:“有什么可见的。”
席慕拒绝了之后,说来也巧,隔天就传来了席金盛病危的消息。
这次席家的下人又来请了席慕,说席金盛想见他。
尤妙本以为他这会去了,没想到席慕依然是拒了,面对尤妙疑惑的眼光:“我还是无法原谅他。”
这个原谅不单单是指他因为江湖术士的话,和几场巧合的梦境,就一直把他视作不吉祥的存在,还有他渐渐回忆起的前世。
上一世的尤妙是被席金盛给下的毒,席金盛看他快拿到了伯府的大权,想给他警告,知道他重视尤妙想让他发疯,就策划了许久毒死了尤妙。
回想起这点,席慕都已经气得想杀了席金盛,如今他快死了也正合适。
他又怎么会去与他和好,有人的罪过就是死亡都弥补不了。
尤妙不知道缘由,但却紧紧握住了席慕的手:“那就别原谅。”
这一世四皇子得势要比上一世早,谁晓得席金盛这病危见面,是不是见自己情势不好,想要求席慕帮忙。
……
席慕怎么避,在席书皓八岁的时候,尤妙又怀上了一胎。
因为席慕觉得生孩子麻烦,尤妙自个也觉得有些受罪,就打算生了这胎就不生了。
之前得了个儿子,既然是最后一胎,尤妙就想要个女儿,凑个好字。
怀席书皓的时候尤妙对那些偏方都当做笑话看,这会却什么都用上了,听说住在哪个地方的妇人容易生女儿,还特别去住了一阵子。
寺庙的香油钱也给了不少。
十个月后,瓜熟落地,应该说心诚则灵,尤妙给席书皓添了个妹妹。
小女儿从出生后没多久就爱笑,脸颊上两个小梨涡就像是盛了蜜,小名就被席慕取做为甜甜。
对待小女儿,席慕比对待席书皓还要疼爱,浑然不见当初不愿让尤妙生孩子的情绪,几乎就是让女儿骑着脖子走。
尤妙见状怕他宠坏了女儿,但转眼看到自个女儿甜甜的笑容,恨不得比席慕更宠。
父母的样子,让席书皓挺起了胸膛,势必要承担起教育妹妹的重任。
“哥哥……”甜甜会说话之后第三个会叫的就是哥哥,这个词虽然比爹爹娘娘都复杂,但是却是她最喜欢叫的。
听到妹妹软糯的声音,席书皓心化成了一滩水,我的妹妹那么可爱就该被所有人宠爱,教育个什么劲!
某日,席慕见到尤妙抱着女儿坐在藤椅上乘凉,席书皓拿了一根狗尾巴草逗着妹妹,吸引她的注意教她说话。
突然手痒,让人取了文房四宝,铺了画纸要把这一幕画下来。
三人自然不可能乖乖的坐着不动等着他画,只是妻儿的模样早就印在心里,席慕也不需要多看,便把他们鲜活的样子留在了画纸上。
等到画好了,席慕搁笔去抱女儿搂住媳妇,被挤开席书皓忿忿不平的到了画桌前,看见图上的画面愣了愣,趁着老爹不注意拿起了笔。
画纸上有振翅欲飞的蝴蝶,有被微风吹动的狗尾巴草,连花朵的细枝末节都藏了一只采蜜的蜂儿。
视线移到画纸的中心,一片茂密的紫藤花架下坐着母子三人,尤妙的头上粘了几朵淡紫色的花朵,发丝被风温柔的撩起,精致的眉眼温柔的如同一潭春水。
趴在尤妙怀里的甜甜仰着头,懵懂纯真的黑眼珠好奇地盯着哥哥手上拿着的狗尾巴草。
肖似席慕的清秀少年,青衣玉冠,眼睛眯成了月牙。
而这三人的旁边,有个完全跟之前笔触完全不一致的人物。
席书皓尽了全力,避免笔触青涩人画的差太多,外加报复心态给席慕添了大胡子,遮住了他的五官。
画成,虽然一幅画出自两人之手,但怎么看这画中人都是一家人。
因为席慕没被大胡子遮住,那双注视着妻儿的眼睛,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
狭长的凤眼,透着能照亮一切的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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