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厌语唰一下坐直身体。
“咚——”
裤兜里的手机随着她的动作掉了下去,砸到地板上,边角磕出一点伤痕,钢化膜却依然保持□□。
晚自习过于安静,这一道动静颇为吸引人,不少人应声回头,看了几秒钟又一头雾水地转回去安心写作业。
周厌语低着头做出一副认真写作业的模样,谢酌半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看着习题册上那道已经解了大半的题。
明明只要再一步他就完全解完了,但这会儿他半点儿也不想去思考那一步。
大腿上,被女生手背隔着布料轻轻触碰的触感仿佛仍然存在,烧得慌。
这种烧,似乎大有往旁边扩散的趋势。
他轻轻拧眉,微微伸直腿,脚尖碰着杜行帅的凳子腿儿,缓了缓,这才感觉那种热度逐渐消散。
只是被周厌语碰到过的那一块儿依然在发烫。
周厌语弯腰捡起手机,目不斜视,但她余光瞥见谢酌刚才动了下腿。
于是脸上的热度开始呼啦呼啦继续往上窜。
她太不对劲了。周厌语想。
好像从遇见谢酌之后,她就总是很不对劲。
这种感觉实在令人焦躁,她摸不着头尾,像是站在一片空旷的山野间,周围除了风就只有绿色的植被,张嘴喊一声,回声能传过来起码三次。
游戏里刚抽出来的SSR也无法治愈她波动异常的情绪,她燥郁地退出游戏,把手机扔进桌肚里。
声音略大,引来谢酌意味不明的一瞥。
周厌语做贼心虚似的抓起笔,胡乱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串公式,随着公式越写越多,她的思绪终于逐渐冷静下来。
手指无意识在画着,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在纸上写下了几个汉字。
“引壶觞以……”
余下的两个字没有写完。
自酌。
引壶觞以自酌。
谢酌的酌。
真是要疯了,周厌语抓起草稿纸胡乱揉成一团,随手扔到垃圾桶里。
她投的不准,纸团撞到篓子,滚落到一边,一团废纸孤零零躺在墙根,颇有种顾影自怜的味道。
周厌语浑然未觉。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她就佯装淡定地去了趟厕所,洗了把脸,对着镜子里湿漉漉的那张脸看了很久。
周厌语你出息,不就不小心碰了下人家大腿么?至于这么慌张么?纯情得好像连小/黄/片都没看过的处/男。
可她明明就是个女生。
她抓了抓头发,发梢有些湿润,转身回班。
路过垃圾桶时,她无意之间往扔小纸团的方向看了两眼。
小纸团不见了。
一丝疑惑一闪而逝,她只当是谁顺手把垃圾捡进了垃圾桶,抬头,忽然发现谢酌正轻飘飘地看着她,棕黑色眼睛仿佛刚从墨水里滚了一遍,黑得略有些暗沉。
她心头猛地一跳,慢慢坐下。
谢酌把她的生物笔记本推过去:“生物老师说晚自习之前把笔记本交上去。”
“……哦。”她记得,早上生物老师下课之前讲过。
她把笔记本随手放到书的最上面,等会儿课代表会过来收。
“周小船。”声调微微拖长,是他惯有的腔调。
周厌语简短地嗯了声。
“三十二分钟了。”谢酌说。
什么三十二分钟?
周厌语茫然看他。
谢酌勾了勾唇角,有些不可测的意思:“我问出上一个问题的时间,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二分钟……现在应该是三十三分钟。”
周厌语:“……”
他是有多无聊才会记这种时间?
“我以前的同桌每次摸完我的腿都会特别羡慕嫉妒。”谢酌慢吞吞强调,“还会掐我一把。”
尽管每次都会被他一脚踹开,但他前任同桌仍然坚持不懈。
不知道为什么,谢酌说出那句话时,周厌语憋了许久的郁闷倏地散去,犹如乌云退境,日头将出。
然而日头刚露出半层光晕,就刷一下被倾盆大雨压了下去。
从谢酌的话里可以提炼出两个重点。
他以前的同桌。
经常摸他的大腿。
周厌语不冷不热,心里的别扭散了个光,随之而来的竟是她自己也搞不明白的闷火。
“手感不错。”她硬邦邦说,“经常锻炼吧?”
“可不是么。”谢酌半眯眸,笑得颇有几分深意,“毕竟以前常常用这只脚踹人。”
踹的就是他前任同桌。
周厌语现在就很想踹他。
深夜,谢酌收到他前任同桌的骚扰短信。
庄闻:酌哥,睡了?
谢酌:没。
庄闻:卧槽都十二点了酌哥居然没睡觉!
谢酌:好好说话。
庄闻:哦好的。
庄闻:哥,前两天打球的时候我胳膊摔断了。
谢酌冷酷无情回道:别叫我哥。
庄闻:哥你怎么了???不叫你哥我叫你什么????爸爸???我爸知道会打死我的!!!
谢酌:翻你的记录,第一条。
那头沉默一瞬,大概是往上翻了聊天记录:我靠,哥你怎么了?酌哥和哥不都一样的么?叫酌哥我还要多打一个字!
谢酌:关我屁事?
庄闻:……
行吧,他是哥,他说怎么就怎么。
庄闻:等等!我说我胳膊断了,酌哥你居然都没关注我胳膊?反而关注一个称呼?酌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L市有了新同桌就不要旧同桌了?
谢酌回答得特别利落:是啊。
庄闻:………………………………
庄闻:哥啊!!!!!!!!!
谢酌:叫酌哥。
庄闻:………………………………
这人今天怎么了?不仅不关心他断掉的胳膊,反而在为一个破称呼跟他扯这么久的淡?
庄闻:行行行,酌哥,我跟你说正事儿,我胳膊断了,这几天请假在家修养,我爹让我出去转转别老待在家里碍眼,我就琢磨去L市找你玩两天吧,正好过两天不就周末么?有空没?到时候来接个机呗?
谢酌:时间地址。
庄闻:我就知道酌哥不会不管我的!等我明天订好机票就给你发信息,千万别放我鸽子啊哥!!!
谢酌:什么哥?
庄闻:……酌哥!!!
那头的庄闻这会儿估计都要跳起来出去跑两圈,太郁闷了。
谢酌握着手机翻了个身,迎着月光往旁边的书桌上扫了一眼,正好看见摊在桌面上的一张皱巴巴纸条。
那是一张草稿纸,女孩娟秀的字迹,正面写了一大堆复杂的计算过程,反面则胡乱写了几串公式。
在公式的最下方,还有一行字迹潦草却很容易认出来的汉字。
“引壶觞以”
缺少的两个字谢酌知道。
自酌。
谢酌的酌。
晚自习的时候他瞥见周厌语往草稿纸上写了这几个字,但她没有写完就回过了神,恼得一把揉了纸团扔进垃圾桶。
准头不好,没丢进去。
下课之后她出去了,谢酌顺手捡起小纸团,展开看了两眼。
然后就揣进兜里一路揣回了家。
就揣在周厌语碰过的那个裤兜里。
至于为什么不让庄闻叫他哥……
周厌语轻声喊他“哥”的声音宛如响在耳侧,最近几次,她每次这么叫他,他都像是一口喝干了两杯酒,神经末梢泛着酥酥的麻,思维有些诡异的停滞。
但他却格外享受那种感觉。
周厌语啊。
他轻轻阖眸,手机的光亮逐渐暗下去,最终变成一片漆黑。
他好像有点儿喜欢L市这个地方了。
生物笔记本发下来这天,外头天气非常不好,阴沉沉的空气,抹布似的天空,大雨将下不下,就跟人的情绪似的,始终不太高涨。
周厌语翻了翻笔记本,和她记忆中的无甚变化,除了第一页的“周小船”三个字略显扎眼外,基本没太大的问题。
谢酌对她的笔记本还是蛮看重的。
那又如何?
周厌语合上笔记本扔到桌肚里,单脚踩着桌杠,歪着脑袋往窗户外面看。
没多久,将下不下的大雨终于倾盆而出,豆大的雨珠子砸上窗玻璃,噼里啪啦,在上面汇聚成好几股雨线,汩汩地流下去。
一声春雷轰然炸开,整栋教学楼都恐怖地颤了颤,窗玻璃轻微地哗啦一声,没碎,依然□□。
数学老师还在上面起劲地讲着题,周厌语心不在焉写了几个解题过程,草稿纸刚好用完了,然后她听见数学老师点了谢酌的名字,去黑板上答题。
男生个儿高,身体比例令人艳羡,身材也格外好,瘦削却并不显得消瘦,抬手往黑板上写字时,校服袖子微微下滑,露出一小节漂亮的手腕。
他的黑板字也很好看,只是过程写得过于简单,数学老师明显喜欢这位聪明学生,留他在黑板上多写了一会儿。
周厌语没了草稿纸,正在心里计划放学去买一份,一边伸手从桌肚里摸出生物笔记本,翻到中间撕了一张纸临时充当草稿纸。
合上本子时,不知道是直觉作祟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鬼使神差从后往前合,手指没捏住笔记本后封面的壳子,合上之后,露在她眼前的是笔记本最后一页。
她都是从前往后记笔记,按理说后面的应该都是空白,只不过这次出乎意料的是,笔记本最后一页有字,正中央,横着的三个字。
“周厌语”
字迹工工整整,字体俊秀,笔锋锐利中透着淡淡的慵懒。
天上地下独此一家的谢氏字体。
不是第一页的周小船,而是正正经经的周厌语。
周厌语猛地抬头往黑板看去。
他什么时候写的?
谢酌刚好写完题,转身慢悠悠往座位走,似乎察觉到什么,目光第一时间瞥向他同桌那边儿。
俩人隔着半个班遥遥对望一眼。
谢酌脚下步子停滞一刹那,看起来像是踩着什么东西才意外停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样。
他回到座位时,周厌语已经把笔记本扔回了桌肚,神色自然。
片刻后,谢酌往她那边蹭了蹭,胳膊肘的校服袖子若有似无碰着她的。
“我有个朋友今天来L市。”他的目光轻轻点在她侧脸的下颌上,缓慢地往上移动,“一起吃个饭?”
都是朋友,新朋友和老朋友,互相介绍一下挺合理。
周厌语心情还有些没缓过来,除了昨晚到现在莫名其妙的闷,刚才又看见谢酌在她笔记本后面写下的名字,实在说不上她现在心情具体如何。
她沉默了一瞬:“我……今晚正好有点事。”
是真有事,倒也不是脱不开身,只是心里还有些别扭,哪怕听见他说想带她去见他过去的老朋友,她仍旧不大爽快。
只要是同桌都能摸他腿,他还完全不介意。
他以前的同桌到底是男是女?有过几任?都摸过?
周厌语脑子里迅速闪过那些不知名的想法,最后冷静下来,继续保持沉默。
当晚,谢酌,许开升,杜行帅,仨人一块儿去机场接谢酌那位老朋友,听说他朋友打球时摔断了胳膊,许开升和杜行帅都感到怜惜。
周厌语放学之后去外面兜了一圈才回了趟家,换了一身散打武馆的馆服。
她从小就学散打,市中心的一家散打武馆,馆主格外喜欢她,顾弥就是她以前介绍过去学的散打,周厌语有空就会被拉过去做现场教学,每月一次的馆场对决,她偶尔也会参加。
她正坐公交车往馆场去,半路接着顾弥的电话。
顾弥在那头一惊一乍的:“我靠,武馆来人砸场子了!”
周厌语:“……”
顾弥:“四个男生,还有个断胳膊的!能打的就一个!居然还敢踢馆!”
断胳膊的?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顾弥:“好吧也不算踢馆,人家好像心情不大好,来发泄的?但是发泄为啥不去拳馆发泄,散打武馆更好玩么?”
周厌语:“很厉害?”
顾弥:“非常厉害。”顿了顿又说,“你师兄说的。”
周厌语师兄就是馆主的儿子,馆场的少馆主,去年全国青年大学生散打比赛的冠军。
师兄实力如何她当然清楚,能让师兄如此评价的对手,估计实力的确很强。
很好,正好她今晚心情不大好,找个高手过过招也过瘾。
下一秒顾弥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额外补充:“哦对了,你应该认识踢馆这人,这人去过我们咖啡馆两次,经理老想拉他当吉祥物,你还说人家是你同班同学来着……”
公交车忽然刹了车,身体因惯性往前栽,脑袋咚一声撞到前面的扶栏上。
手机那头的人又说了些什么,周厌语已经听不大清了,只有耳朵里不停循环着顾弥刚才说的话。
她的同班同学,那个吉祥物。
也是她的同桌,谢酌。
她坐直身体,一手握着手机,背靠椅背,愣了半天神,忽然就笑了。
这不是正好么?
谁让她心情不好,她就应该找谁算账。
谁来踢馆,她就把人踢回去。
如果这两人恰好是同一个人的话,不是更好办么?
揍他。
揍到其中一方没力气再站起来,不就好了么?
她正襟危坐,公车到站了,馆场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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