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秦王。
求长生,组童男童女,出海寻仙山。
到处都是乌烟瘴气,人人都是愁容满面。"族长,这到底行不行?"底下人问。
白发老头轻叹,"这是最后一炉,若是这一炉还不成,那就真的是要……"
"爹!"有一名少年人从药庐外头进来,底下人快速退出。
白发老头扭头瞧着他,"你进来作甚?我不是让你准备好,若是实在不行,你就先走,出海也好,隐居山林也罢了,不要再留在这里,否则早晚是个死。"
"那倒未必!"少年人从暗处走到光亮,炼炉处的火光,将他的五官映衬得格外棱角分明。
面冠如玉,眸色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扬,颇有几分恣意之态,眉眼间自生一派风流。他立身如玉,目光坚定的望着自己的父亲,"也许,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加入进去,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老头满是不解,"不一样的东西?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徐湛。你可不能轻举妄动,有些东西是禁忌,绝对不能触碰,否则是要受反噬,遭到报应的!"
"爹,为什么不能?咱们徐家那么多方子,有些东西只要开拓出来,重新炼制,就能获得新生。秦王要这东西,咱们若是给不出来,也是个死!"少年人争辩。
父子两个素来是这样的性子,一个比一个执拗,一个比一个倔强,最后谁都不肯相让。
"徐湛!"老头咬着牙,"不能碰的东西,就是死也不能碰。你可知道,有些东西覆灭,自然有他必须覆灭的道理,你不必再说了!滚出去!"
"爹!"
"滚出去!"
一咬牙,少年人黑着脸退出了药庐。
傍晚时分,王宫里来了人,一番检查之后,训斥了徐家族人一番,说是童男童女已经准备好了,回头就给得整装出发,再去远海寻找仙山,若再找不到仙人,炼不出长生不老药。徐氏族人就等着死无全尸!
族人们,惊悚的瞪大眼睛。
那种神情,不亚于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恐惧。
可又能怎样呢?
皇命如山,违者……死无全尸。
全族啊!
"爹!"
"你给我闭嘴!"
老头重重的合上药庐的门,瞧着咕咚咕咚冒泡的大蛊炉,内心深处也有过纠结和挣扎,可最后理智战胜了一切,徐家老祖宗留下的一些炼蛊之术,极为阴邪狠辣,若是真的付诸实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徐氏一族若是覆灭,那也只是一族的覆灭,但若是危及苍生。他这一身的罪孽将无处可赎。
不能!
绝对不能!
将竹简收好,老头摇摇头,沉默着在药庐里待了很久,大概是觉得烦闷,夜深人静时才悄悄的离开药庐。
谁知他这一走,便有人来了。
昏暗处,有人扛着麻袋快速进入药庐,只听得"咚咚"两声,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被丢进了蛊炉之内,然则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这蛊炉竟没什么反应。
如此这般,一连三天,都有人往蛊炉里丢东西。
具体丢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直到三日后……
"族长,我家孩子都找了两日,原以为是进山了,谁知怎么都没回来,是不是山里有什么东西?要吃人啊?"
"可这附近没狼没虎,咱们都是找过的,不可能有吃人的东西!"
"族长,我家闺女昨儿晚上明明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没了!"
老头皱着眉,"你们都找了多久?丢了几个?男几个?女几个?"
他一直住在药庐,一心想炼出长生不老药,所以这几日外头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如今乍听的这么多孩子失踪,一颗心旋即提起。
旁人不知缘由,他却是知道的。
童男童女?
若是寻常的男女倒也罢了,偏偏他们这一族,颇有些异样,因着祖上血脉遗留,偶尔会出现身负天赋异禀之人,所以族内的孩子,免不得有些异于常人。
最后才发现,三日内,族中丢了三名童男,三名童女!
老头的双手都在颤抖,终是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俄而心虚的垂下眼皮,身子微微佝偻着,"这事我知道了,你们继续找找,我会想办法的!"
待众人下去,徐湛上前,"爹!"
"逆子!"一巴掌过去,老头险些站不住,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我说过,不能用那些旁门左道!用邪道炼制出来的长生不老药,还能算是长生不老吗?那是妖邪,是祸害!若是来日祸害苍生,我就是天底下最罪孽深重之人!"
"爹!"徐湛厉喝,捂着脸冷笑,"如果族人都死了,您还是觉得自己的固执己见有意义吗?你死了,不会有人觉得你伟大,也没人会感激你,而族人却会恨你。秦王给的期限快到了,出海无疑是死路一条,外头有什么,您不会不清楚吧?"
"那我宁愿死!"老头拂袖而去。
抚过生疼的面颊,徐湛目光狠戾,"我命由我不由天,你以为自己真的拦得住我吗?"
休想!
接下来这几日,老头被秦王传召入宫,大概是担心药庐出事。他特意吩咐族人好好看守。可少主要进去,谁又拦得住?
四天时间,四对童男童女消失。
待老头回来,什么都晚了,一起为时已晚。
蛊炉内不断有幽蓝色的火光窜出,蛊炉内的丹药即将炼成,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连老头亦无能为力。
耳畔是孩童的啼哭声,回眸是逆子胜利者般的笑容。
"你故意让秦王将我支开……"老头的声音都在打颤。
"其实你可以阻止的,但是你没有,因为我是你儿子,亲儿子。你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敢把真相说出去,你怕自己无后而终,我是你唯一的儿子,我死了,你就后继无人,你就会断子绝孙。"徐湛笑得阴狠,"你的纵容,足以说明你的懦弱无能。爹,其实你也想的,你也想把这些东西付诸于实践,只是你不敢!"
老头目色猩红的盯着他,却又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我只是做了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徐湛抚过自己俊俏的容脸,"你敢说你一点心思都没有?你敢说你不曾想过这么做?所谓的仁义道德,那只是说给世人听的,谁让你当真了?"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老头咬着后槽牙,"你这样会遭报应的!"
"报应?"徐湛摇摇头,"遭报应的是你,我大概就是你的报应,但是呢……我也会是你的福星,你会知道这一炉开启之后,会出现多么完美的结果。那竹简上记载着的,以童男童女饲喂蛊虫,炼化之后能得不死。你不希望自己,长生不老吗?"
老头身子紧绷,"人应该遵循天道,长生或者不死,那都是违背天道的,是要受到上天惩罚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爹,我不是你,那些东西禁不住我,我很快就会成功!"徐湛站在蛊炉边上,"待炼出长生不老药,我就不再是徐湛,我要做徐天命。"
自己的命,自己做主!
老头颤着身子,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你、你这个逆子!"
"我不止是逆子,还要逆天,你说天道不可违,我便逆天给你看。爹,您是不是觉得很激动?"徐湛有些疯魔,神经质一般的神态,与他这俊美无双的容脸,几乎是背道而驰的,"不要太激动,免得一会蛊炉开启,你会受不了!"
"你、你……"
忽然间蛊炉发出一声响,炉盖慢慢悠悠的自动打开。
老头第一时间冲上去,趴在了蛊炉边上,拂袖掸开浓烈的血雾。
徐湛倒是不着急,站在蛊炉边上,与老头对立而驻。
四下安静如斯。
"看吧!"徐湛冷笑,"要出来了呢!"
血雾逐渐散开,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药庐内,令人闻之几欲作呕。
在蛊炉的底下,有两条肥硕的虫子在蠕动。
这倒是出乎徐湛的意料,明明只放入了一蛊。为什么最后竟成了两蛊?
"一蛊双生?"老头迟疑了一下。
两虫子忽然蜷缩成一团,各自成丸。
待血雾彻底消散之后,蛊丸便缩成了葡萄籽那么大。
徐湛伸手便夺了一枚,若不是老头眼疾手快,只怕另一枚也保不住。
"把东西放下!"老头厉喝。
"爹!这东西是我的了!"徐湛忽然将东西塞进了嘴里,二话不说窜出了窗外。
"回来!"老头疾追。
蛊炉被打开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王宫里的秦王,天还没亮,整个徐氏一族都被扣住,只等着族长与少主出现,将长生不老药交出来。
谁也不知道,这长生不老药到底是炼成了,还是失败了,只知道族长和少主一起失踪。
据当夜守值的族人说,族长是追着少主去的,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可知。
秦王拿不到长生不老药,一日屠一人!
徐氏一族,血流满地。
可即便这样,徐氏的族长和少主都没有出现。
老头找遍了周遭,心知这长生不老药是不能交到秦王手中的,此君好杀,若是真的长生不死,只怕会祸害天下,到时候自己便是千古罪人。
然则他不回去,徐氏族人就会被斩尽杀绝。
两相挣扎,难以抉择。
没找到儿子,没找到另一半的蛊丸,他回去又能如何?放任那小子在外头,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谁知,他还没做好抉择,徐湛已经替了做了主。
如同失了常性的疯子,一夜之间,徐氏一族被覆灭殆尽,大批的毒虫蛇蚁,将徐氏一族彻底覆灭,就好似断所有的念头与挂碍,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能羁绊他们。
徐氏一族覆灭之后,秦王便驾崩了,此后秦王之子继位,不再纠缠在长生不老药的问题上,但对于徐氏一族的死,胡乱的捏了个出海的名头,将这等诡异之事,悄然遮掩过去。
老头原是打算收尸的,可最后的最后,却是连族人的尸身都没见着,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教训,他便晓得这是为什么了!
徐氏一族死相太惨,以至于整个村镇都无人敢轻易踏入。
待老头转回,便发现徐湛又回来了,这一次的他更加疯狂,拿徐氏族人的尸骨炼蛊,悉数投入了炼蛊炉内,那般的疯癫无状,已然脱离了人的范畴。
心狠手辣至死。狠毒无情至此,还算什么人呢?
老头也不知道,徐湛在炼什么,不过他清楚,绝非善类,人世间能制止他的,只有自己这个当父亲的!
那一次的药庐之战,徐湛被权杖钉在药庐内,直到他没了气息,老头取出他体内的东西,带着炼蛊炉里炼到了一般的物什,远离此地。
只是谁也没想到,徐湛体内的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取走的。蚯蚓能断成几截,借此得以逃生,而这不死之蛊,便是这样的道理。
徐湛没死,从此以后,他便是徐天命,再不受任何人控制。
只是那被取走的一部分蛊,总归是要拿回来才算完全,否则每隔一轮,就要承受蛊虫反噬的痛苦,这让他很不高兴。
王城里的徐氏一族被覆灭,而流落在外的徐氏则传承了下来,改名换姓,不再是徐氏。可以是韩式,也可以是李氏,各种姓氏,只希望能存活下去。
这些人天赋异禀,在每朝每代都备受器重,但又为上者所忌惮,最后要么被追杀,要么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久而久之,族内便有了一条规矩,再不入朝为政。
直到某一日,老头带着凤凰蛊来找护族的当任族长。
长生的秘密,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蔓延,无奈之下,护族便带着这个秘密归入山林,从此以后隐姓埋名。再不入世。而另一部分护族之人,则去了关外,成了瀛国的巫族,后来就是瀛国的巫医一族。
这凤凰蛊,原就是用徐天命没炼完全的蛊,继续炼制而成,所以亦正亦邪。
在豢养凤凰蛊的这些年里,竟还生出了与徐天命身体里的东西相似的东西,这东西极尽阴邪,不生不死,被称之为回魂蛊。护族无奈,只能重新找到老祖宗,祈求解救之法。
老头原以为杀死了徐天命,取出了他的蛊并且销毁,那这东西便不可能再现人间,如今再生出了这样邪祟的东西,便知道儿子必定没死,而且这东西重现人间,势必会寻找源头,让徐天命更邪更狠。
无奈之下,老头用控蛊之术,将回魂蛊压制住,护族再合诸位长老之力,将回魂蛊送出关外,交给巫族。
巫族利用落日之城,合全城之力,镇住了回魂蛊,让其在大漠中永远困锁。再无法解脱,护族和巫族原就族群单薄,如今又大伤元气,再不复昔年威望。
凤凰蛊,被覆上了神秘的面纱,人人都说护族有至宝,能长生不死。
多少人前赴后继,只想找到护族的驻地,却都无功而返。
那林子,不是迷路就是野兽横行,根本无从找起……
直到后来,徐天命的出现。
巫族已经衰弱,想来要打开落日之城,开启祭坛是不太可能了。
再者,想去大漠,徐天命体内的东西是经不得那样的太阳,除非他的体温降到最低,以死人的姿态出现在大漠里,那么那些躲在他体内的小家伙们,才能撑着去大漠里。
活得久了,一直没有对手,委实无趣。
徐天命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事做,比如说……那些残存的族人,对他而言,这些族人都是他的容器。就连自己这副身子,都是借来的。
当初老头杀了他,他便算是死了一次,那副身子最后被蛊虫蚕食了五脏六腑,已经不太能用了。他与后来的韩不宿一样,靠着以毒攻毒维持残破的身子,竟然找到了最合适的宿体。
巫族和护族的区分其实很简单,护族修习的都是正经的蛊术,而巫族所用偏门,与当年的他很是相似。那时候的巫族和护族还没有彻底的分离,但意见不合,分离是早晚的事。
更绝妙的是,这副身子血脉精纯,真是难得一选的好宿体。
他也试着去过大漠,可惜最后还是受不住大漠里的炙热,退出来的时候还被老头给发现了,可惜啊,老头杀了他一次,却是再也下不去手,杀第二次。
因为如此,他知道了老头一直在找他,便想了个绝好的法子,将体内的东西稍稍放出来一点,随意找个宿主,老头体内的东西能寻着味过去,可惜找了一次又一次,最后都没能找到人。
时间久了,老头也没了耐心,竟用当年杀死儿子的权杖,在黑水城外头的山洞内,做了一个泥俑,将俑蛊注入其中。以权杖相制。
以至于徐天命的分瓣梅花计,再也不起作用。
老头拿走的是完整的长生不老药,而徐天命体内的是不完整的,也就是因为这样,当年他才想要将所有的族人炼成蛊,来弥补自身的不足。
谁知道啊……
但是现在,只要拿到回魂蛊,他就再也不用怕老头了。
待回魂蛊放出去,整个天下都会是自己的!
可是落日之城的具体方位在哪,确实是个问题,他体力精力有限,根本不可能独自前往,又怕老头会重新追上来。
活了千百年,模样依旧是少年。
徐天命蹲坐河边。瞧着河水中倒映的人脸,真真是满心感慨,"死不了倒也罢了,难得的事,这张脸倒是越看越找人喜欢了!"
起身,且看周遭。
山林密布,不是野兽就是野果,为了躲避老头的追踪,为了找到护族的人,徐天命觉得自己都快要变成野人了!
远处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好似是打起来了。
这些凡夫俗子就是那么讨人厌,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要么斩尽杀绝,要么就别出手。半生不死的,最让人烦恼。
他不愿出手,也懒得出手。
那些小家伙一出来,老头就一定会找到他。
转身离开,却有女子疯似的跑过他身边。
不远处就是官道,可能是从官道跑上来的,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否则怎么会惹来这样的灾祸?
方才那一眼,徐天命也看出来了,这女子生得极好,容颜娇俏,五官精致,眼角还带着泪。
虽然一瞬即过,但他那眼力是极好的。连她鞋尖儿上嵌着的明珠大小,都看得一清二楚。用得起这么好的东西,应该是官宦之女。
后面是匪盗,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疾追。
徐天命让开几步,谁知这帮人竟是连他都不放过,嘴里嚷嚷着,劫了皇眷,杀一个是杀,倒不如杀光所有人!
这就可笑了,徐天命这么一个活了长长久久的怪物,竟还被这帮子孙后代追着砍?
本来今日不想大开杀戒,谁知道啊……
他这一动手,倒是把跑路的女子给惊着。
只见这眼前少年,眉目如画,身手矫健,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人给收拾得干净利落,身上未沾染分毫脏秽,拧断最后一名盗匪脖颈的时候,有血从那人嘴里涌出。
徐天命快速退后,鲜血这种东西,他不喜欢,但是体内的东西很喜欢。不悦的感觉浮上心头,他随手便把人甩了出去,嫌恶的用帕子拭手。
一转身,刚好迎上那女子感激涕零的眼神,那张美丽的容脸,带着泪痕,也带着从树梢落下的点点星光,着实好看得紧。
可徐天命对女人不感兴趣,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天底下的女人都一个样,要什么感情,要什么爱?
呵……
他可没有这东西。
自然也不屑纠缠!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女子温婉行礼。
方才跑得太着急,发髻凌乱不堪,面上极尽狼狈之色。大概是觉得羞赧,起身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垂下头,捋了捋身上的衣襟,俄而双手微颤的抚过凌乱的青丝。
徐天命倒是没多想,只瞧着她发髻上的簪子快掉了,顺手捞了一把。
女子骇然心惊,瞬时见鬼般的盯着他,急速后退,那模样好似他要吃了她一般。
紧了紧手中的簪子,徐天命眉心紧皱,"我什么都没做,也不会对你做什么。这簪子,你的!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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