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不是她欠下,本就不该她来还,可事情到了这一步,终究要面对解决,而不是躲避。
屋顶上的风,呼啸而过。
一杯水递到了面前,韩不宿心下一怔,"什么意思?"
千面扶着屋脊,小心翼翼的坐定,"凤凰血!"
韩不宿猛地睁大眼眸盯着他,"你是不是想死,让他们取心头血,万一要了他们的性命,你上哪儿再给我找两个宿主?这么没眼力见。怎么没一拳薅死你!"
"出都出了,喝吧!"千面轻叹,将杯盏递上,"算是小辈的心意,不喝可就浪费了。"
韩不宿狠狠剜着他,随手捡了根蜈蚣塞进嘴里。
"那我倒了?"千面眨着眼,作势要倒了。
"回来!"韩不宿冷喝,夺下千面手中的杯盏,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以后别诓那些小辈了,这些事跟他们没关系,谁都没办法决定的事情。"
千面接过空杯,"其实吧……这些孩子也是心善,并不似咱们这些人。心狠手辣的。"
"是你们,不是咱们!"韩不宿冷声纠正,"千面,我和你们从来不是一路人,心狠手辣的是你们,不是我!我若是心在毒一点,再狠一点。什么沈木兮什么夏问曦,乃至当朝太后,以及当初的薄云郁,都得完蛋!"
千面愣了愣,"我其实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这么多年,不都不来找我们报仇?我……倒是一直都等着呢!"
"报仇?我若是有那么多的时间,为什么要浪费在你们这些人身上?压根不值得!"韩不宿轻嗤,"我的时间很宝贵,不是用来报仇的。"
千面定定的看她,"韩老二,真是造孽!"
"造孽不造孽的,其实压根不重要,因为对我来说,你们原就没那么重要。即便伤害了我又如何?伤害已经存在,就算我杀了你们,我这一身的伤难道就能不药而愈?"韩不宿丹田滚烫,有热气上涌,冰凉而麻木的四肢竟渐渐的生出了暖意。
凤凰蛊,心头血。
果然是至宝!
取血是个技术活,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和足够的勇气,谁敢在心口上动手?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韩天命欠了护族太多,如今他的女儿替他还了,也算是平了你们之间的债。"千面轻叹,"这杯凤凰血,能暂时止住你体内的蛊虫乱窜,让你过一段安生日子。"
这是实话。
韩不宿靠在檐角,瞧着漆黑的夜,耳畔是夜鸟悲鸣。
安生的日子……
她曾经有过安生的日子!
如果没遇见韩天命那个混蛋,她这辈子都会安稳度过,乃至于护族,也不会历经灭族之祸。
"对不起!"千面低语。
韩不宿扭头看他一眼,又淡淡的别开头。
"我是认真的。"千面敛眸。"真的,对不起!"
"你觉得我现在还缺你一句对不起吗?"她摆摆手,"我什么都不缺,你少来我这里求平衡,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你最好内疚一辈子,如此我心里就踏实了,毕竟良心债比什么折磨都来得痛快!"
千面揉着眉心,"也不用这么狠吧!"
"你才知道?"她活络着手腕,此前麻木冰凉,筋脉不通,血气不匀,整个人都呈现着濒死之态,再多的穿肠毒药灌下去都没什么效果,如今倒是极好的。
甚好,甚好。
"最后一个请求!"千面捂着脸,"下次打我,能不打脸吗?"
"最不要脸的就是你们,我不打你的脸,怎么对得起自己的拳头?"韩不宿翻个白眼,"滚滚滚,别耽误我看风景!"
"黑漆漆的,看个鬼!"千面离开,慢慢爬下梯子。
"鬼又如何?哪比得上诡谲的人心可怕!"韩不宿哀叹。
千面仲怔,愧疚的垂眸,前半生欠下的恶债,若韩不宿提刀来取,倒是让人松口气,可现在……钝刀子杀人,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可韩不宿才没那么蠢,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放在不重要的人身上,她要做的事情那么多,谁稀罕盯着他们不放!
天亮之后。
韩不宿精神奕奕的站在院子里。一声招呼,便将大批的毒虫蛇蚁诱进了箱子里收着,继而挑了几个面相还算过得去,还未开始腐败的蛊人,以特制的药物压制蛊人的气味,并且贴身放上香粉。
后院里放着几副抬椅,韩不宿扫一眼薄云岫与沈木兮,"各自挑着。"
"就三,我坐哪?"千面问。
"你不是自诩轻功卓绝?"韩不宿翻个白眼,"跑着,跟上!"
千面,"……"
三副抬椅,沈木兮和薄云岫一人一椅,韩不宿悠哉悠哉的将伞撑在头顶,"走!"
不得不说,这些蛊人的速度真不是盖的,饶是月归和黍离这样的功夫,起初倒是速度快,后面因着体力不支,竟渐渐的懈下来,竭尽全力也只能跟这些蛊人保持平速。
蛊人保持匀速,是以抬椅走得很平稳,韩不宿甚至在上头打起了呼噜……
沈木兮和薄云岫对视一眼,瞅着后头被汗湿透的三人,各自轻叹。
直到一觉睡醒,韩不宿才摸了一把脸,瞧着外头的日头,"歇会吧。免得到时候累死喘气的。"
一回头,瞧着后头大喘气的三个人,韩不宿"啧啧啧"的直摇头,"真没用,一只、两只、三只,都是废物!废物啊!"
千面脚一软,扑在地上干脆不起来了。最后还是月归和黍离拖着他到了阴凉处靠着。饶是他这千面郎君平时轻功再好,毕竟年纪大了,体力委实跟不上……
这一通跑,生生去掉了半条老命。
"真没用!"韩不宿摇着扇子,"此去瀛国路途遥远,在如此这般虚弱,我看你是要埋在黄沙里了!"
"呸!"千面轻嗤,"我、我才不会!"
"也是,长得丑,活得久!"韩不宿惋惜的摇头,"都吃点干粮,喝点水,一会继续赶路。"
刹那间,不只是千面。饶是黍离和月归也跟着白了一张脸,还、还跑……
沈木兮上前,"韩前辈,他们再跑下去,怕是要累死的,要不咱们去附近的镇上找几匹马?"
"马?去了黄沙漫天之地,马留着喝血吃肉?"韩不宿轻哼,"年轻人多练练脚程,免得到时候风沙来了,来不及跑,直接埋在地下,那才是真的冤!"
"主子。"月归抿唇,"咱们、咱们还撑得住!"
还不待沈木兮开口,韩不宿已经笑出声来。"甚好甚好,平素养尊处优惯了,如今要去那危险之境,可得好好练练体力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出了事谁都救不了你们!"
能救自己的,唯有自己!
韩不宿是不住客栈的,她带着蛊人住乱葬岗,没有乱葬岗就住林子,再退一步,住荒无人烟的地方,能找个地方窝一晚就成。
以天为被地为床,毫无顾忌。
月归瞧了一眼身边的黍离,他连水壶都握不住,喝水的时候壶口左右抖动,水亦溢出了唇角,模样委实滑稽可笑。
"没想到,黍大人也会手抖?"月归无奈。
黍离放下水壶,瞧了一眼坐在树下,双腿仍止不住打颤的月归,幽然轻叹着,"你不也抖吗?"
当然,抖得更厉害的,应该是瘫在草丛里,还剩下一口气的千面。
"师父?"沈木兮端着水上前,"喝口水,吃点干粮再睡,不然身子吃不消的。"
千面容色惨白,被薄云岫扶起时。两眼险些翻白,"我……我快不行了……"
韩不宿剥着鸟蛋吃,咧着黑黢黢的牙,笑得何其嘲讽,"没听过一句话吗?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就你这种人。能活成人瑞。当然,你若要死,必定只有一种死法,那便是活活蠢死!"
"你……"千面以手直指,然则胳膊都抬不起来,吧嗒垂下胳膊,气得脸都歪了。
"再扇两把火。我觉得你能半身不遂,哈,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把你炼成蛊人,到时候让你当个抬椅的!啧啧啧,画面很美好,想想都兴奋!"韩不宿转身。晃晃悠悠的走开。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千面嗷嗷的哭,"最毒妇人心啊,有本事你杀了我!韩不宿,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折磨我,算什么本事。"
"老娘的刀子没空,拳头倒是能抽个空!"远远的,传来韩不宿阴测测的声音。
千面的哭声戛然而止,虚弱的扶着自己的脸。
那,还是算了……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薄云岫与沈木兮对视一笑,心里却知道韩不宿这是什么意思,蛊人已然是个活死人,来日若是死了也是解脱。可这里喘气的,来日入了瀛国之境,若有什么事,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韩不宿这人,嘴刀子不留人。
第二天的时候,韩不宿果然放慢了脚程,身后那三只乌龟,腿疼得直发颤,咬着牙在后头追,愣是将三个武林高手逼成了"瘸子"。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越到后面,月归与黍离只觉得身上越轻松,那种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感觉,委实妙不可言。
心不慌气不短,身轻如燕,快如闪电。
眼见着是到了边关,沈木兮有些担虑,要出关得有出关文牒,否则就得另外找路子。可他们身上的出关文牒,早就在池子里泡坏了!
这可如何是好?
韩不宿一脚过去,千面毫无防备,登时扑了个狗啃泥。
"你干什么?"千面恨恨的坐在地上,"踹我屁股干什么?"
"十殿阎罗不是很有本事吗?陆如镜能出去,你出不去?"韩不宿双手环胸,就这么凉凉的看他。
千面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动手动脚?"
"你不知道,我的手对你很有好感?它总不听使唤,想温柔的……抚摸你的脸!"韩不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挥了挥自己的手,"你看你看,它又要不受控制了!"
"行了!"千面一声吼,满脸委屈,"我去办!我去办还不行吗?"
谁让老子,欠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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