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大堂上,府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关傲天。
关太师家的幼子--关傲天,跟宁侯府世子以及侍郎家那位,向来在东都街头瞎晃悠,所以这张脸对大家来说都不陌生。
然则那假阿落,乍一眼看上去完全难辨真假,是以这回不止是府尹,连带着师爷,都恨不能把眼睛睁大点,再睁大点!
"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关傲天冷眼相看。
此人原算俊俏,肤色麦黄,此番却有些苍白之感,好像不太舒服,可表现出来的神态又格外的盛气凌人,愈发让人辨不清楚真假。
府尹绕着关傲天已经走了好几圈了,听得关傲天如此言语。止不住回望着师爷。
师爷摇摇头,肉眼凡胎,着实难辨真假。
"关公子!"府尹摸着下巴,寻思着该怎么办才好,"你从何处而来?"
关傲天轻嗤,"我是不是该答一句,从来处来?"
府尹瘪嘴,"本府问话,如实答来!"
"放肆!"关傲天冷然,"我看你是忘了,我爹是谁吧?敢审问我,你是不是活腻了?小心我一状告到太后那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府尹心里慌得一比,可这会还是得硬着头皮辨真假,万一这人又是冲着沈木兮来了,若有闪失。王爷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想了想,府尹一声喝,"来人,拿下!"
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先摁住再说。
"你干什么?"关傲天厉喝,"放开我!放开!"
"上!"府尹忙冲着师爷使眼色。
师爷也是个上道的,二话不说就往上冲,对着关傲天的脸又是掐又是撕又是拧的……都快把关傲天的脸揉烂了。还是没有撕下任何的皮面。
"闪开!"府尹端起衙役递来的水,对着关傲天便当头泼下,"看你还不现出原形!"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
众人眼睛都盯累了,关傲天还是关傲天,只是眼神越来越狠,面色越来越难看,磨牙的声音越来越响。
师爷咽了口口水,压着嗓子低低的说,"大人,卑职瞧着不太对啊!"
"废话,还、还用你说!"府尹两腿打哆嗦,"本府打了关太师的爱子,会怎样?"
师爷想了想,"大人,咱有沈大夫撑腰呢!"
府尹登时两眼发亮,"哦对,本府这么做都是为了沈大夫的安全,如此说来,离王殿下也得看在沈大夫的面子上,为咱们说两句。"
"大人英明!"师爷重重点头。
"放开放开!"府尹拂袖,"来人,把关公子搀起来!"
关傲天起身就往前冲,作势要打死府尹,惊得众人赶紧拦住,"混账东西,竟敢这样对本公子,看本公子不撕了你!"
"关公子息怒,息怒,此前有人冒名顶替,事儿发生得太多,所以本府不得不格外小心!"府尹慌忙解释,吓得拎了裙摆就跑,"关公子息怒!"
被撕了一顿脸皮不说,还被泼了一身的水,关傲天岂能甘休,拎着一旁的花瓶直追府尹而去。
于是乎,府衙彻底热闹了。
关傲天在后头追,府尹提着衣摆在前面跑,吱哇乱叫之声,响彻回廊。
春秀牵着沈郅的手。站在大牢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关傲天追着府尹大人,从眼前哧溜过去。
"郅儿,好好读书的同时,也得好好的强身健体,瞧见没,府尹大人快被追上了,那瓶子万一砸脑门上,肯定要被砸死的。"春秀语重心长。
沈郅连连点头,"我有好好吃饭呢!"
春秀轻叹,"这东都真是不太平,府尹大人在府衙里头,都被人追着打,真惨!"
"春秀姑娘,沈公子,帮个忙吧!"师爷喘着气,伸手拭汗,"咱家大人也是为了沈大夫,您瞧……哎呦,这是要打死了!"
"既然是关家的公子,他在这里打人,为什么不通知他爹娘?"沈郅问。
师爷绷直了身子,"欸,对!"
衙役撒腿就跑,赶紧去请关太师。
别看府尹是个文官,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候,人的潜力都是无限的。这会,府尹是真的跑不动了,直接趴坐在沈郅跟前的石台阶上,拽了拽沈郅的裤管,"帮、帮个忙……"
"姑姑!"沈郅瞧了春秀一眼。
春秀打个手势,"得嘞!"
杀猪刀寒光利利,春秀单手叉腰,往关傲天跟前这么一站,关傲天冷不丁退后,许是跑得腿软,这一退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晌没起来。
"你什么人?"关傲天也是跑累了,喘着气无力的喊。
"府尹大人到底是官,你是什么官?"沈郅问。
一个小屁孩都敢来质问。关傲天当下冷笑,"我爹是当朝太师!我姑母乃是当朝太后!你是个什么东西,毛都没长齐,还敢在这里嚷嚷,信不信我……"
"你怎样?"春秀一刀子下去,若不是关傲天快速分开腿,急速往后退了一点……
刀子正中裤裆的位置,差一点……就差一点。
关傲天脸都白了,手中的花瓶"咣当"一声碎得四分五裂。
"我不知道太师是多大的官,可我知道太后娘娘是住在宫里的。"沈郅说,"既然是宫里的,便是世上最尊贵的人,想来尊贵之人格外重视礼数,你拿着花瓶砸府尹大人,难道是宫里太后娘娘教的礼数?若真当如此,必得向这位哥哥好好讨教。"
关傲天哑然失语,这孩子瞧着羸弱,没想到竟是如此巧言善变。
"关公子!"师爷赶紧去搀关傲天,"您没事吧?"
关傲天冷然推开他,正欲开口,忽的身子一僵,再回过神来,眸中寒意尽显,"听说府衙里有个叫沈木兮的!"
春秀第一反应是退到沈郅身边,快速握住了孩子的手,以防有变。
"是啊是啊!沈大夫就在牢里!"师爷忙点头,"关公子,您是哪儿不舒服吗?沈大夫她医术高明,着实非同一般女子。"
"我要见她!"关傲天音色低沉,面色冷冽。
师爷愣了愣,回看同样不明所以的府尹。
"你为何要见她?"沈郅问。
关傲天冷飕飕的睨着沈郅,一言不发。
只是这眼神惹得春秀浑身发毛。只觉得鸡皮疙瘩层层立起,有种难以言喻的发怵之感。想了想,春秀快速抱住沈郅,二话不说就往牢里走。
"姑姑,我们不是要回王府吗?"沈郅不解。
春秀摇头,"先跟你娘打声招呼。"
"不是说过了吗?"沈郅又问。
春秀回头看了一眼正跨入大门的关傲天,干脆抱着沈郅小跑起来,"别问了。先进去!"
沈木兮正咬着笔杆子,眼下陆归舟还没回来,欠缺的两味药能否暂时有个替代?若是如此,便可应付眼前的复杂之事。听得动静,月归愣了,"你们……"
沈木兮起身,瞧着春秀抱了沈郅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当下搁了笔,"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要回离王府吗?郅儿过午得进宫……"
"坏了坏了,真的来了!"春秀放下沈郅,全然没听沈木兮说话,"这瘪犊子,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沈大夫,我瞧着这人脑子坏了!"
沈木兮走出去,顺着春秀的视线望去。只见离王府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拦住了一名男子。
"娘?"沈郅握住母亲的手,"方才他的眼神好可怕!"
"是关家公子!"月归说。
沈木兮皱眉,"真的是关傲天回来了?"
回来是回来了,只是这眼神。
沈木兮出现在牢门口的那一瞬,关傲天忽然不闹了,与她隔着一段距离,隔着离王府的侍卫,远远相望。
她看见他的唇角一点点的上扬,逐渐扯出邪凉的弧度,即便隔了距离,也能看到他眼睛里的寒凉,他就这么看着她,笑得如同午夜里的鬼魅般,令人心惊胆战。
"这眼神好似在哪里见过?"沈木兮心头微颤,"他真的是关傲天吗?"
"他方才追着府尹打,那般蛮横劲儿。好像不是装的。"春秀说。
沈郅点头,"我也看到了!"
蓦地,关傲天忽然仰头大笑,笑声惊得四下骇然,愣是谁都没敢吭声。
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他直勾勾的盯着沈木兮,面上表情全无。手,慢慢的抬起,缓缓的落在了心口位置捂着,视线未有离开过沈木兮半分。
呼吸微促,沈木兮下意识的捂着心口,这个秘密……
"小心咯!"关傲天压着嗓子,视线幽幽的转到沈郅身上。
沈木兮快速将孩子藏在自己身后,不安的情绪在胸腔里浮游,透过关傲天的眼神,她好似看到了另一个人的眼睛,那眼神格外复杂,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夹杂其中。忽然天旋地转,沈木兮眼前一黑。
"娘!"
"沈大夫!"
…………
离王府。
宜珠急急忙忙的跑进了卧房,"主子,主子!"
魏仙儿正在修剪花枝,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横竖屋内没有人,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薄云岫夺了她的理务大权,如同将她打入冷宫一般,是以这段时日,她便安安分分的在院子里待着。
只要她还能住在主院,就不算输,一切都还来得及!
"主子!"宜珠行礼,"关公子回来了!"
魏仙儿手中的剪刀"咔擦"一声,将花枝修去。"那太师和太后娘娘也该安心了,这临城的事儿可以到此终结,告一段落。"
宜珠颔首,"不过出了点事儿!"
"什么事?"魏仙儿瞧着心情不错,音色淡然。
"关公子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去了府衙,而且还闯进了府衙大牢,见到了沈木兮!"宜珠娓娓道来。"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听说沈木兮看了关公子一眼,当场就晕倒了!"
"嗤!"剪子咯噔落在桌案上,魏仙儿皱眉头,瞧着被花刺扎伤的指尖,娇眉微微拧起,"只是看了一眼就晕了?真的……晕了?"
"大牢那头传出来的,如今王爷已赶去了府衙大牢。想来不会有假。"宜珠慌忙上前,"主子?"
魏仙儿拂开她,将染血的指尖置于唇边,"没什么,被花刺了一下,这世上之人、世上之事,总要让人望而不得,才会念念不忘。"宜珠抿唇。"主子,关公子回来了,太后一桩心事落地,更没有理由刁难沈氏母子,万一沈木兮真的爬上来,岂非要夺了主子和小公子的位置?"
"夏问曦已死,世间早已无人能替。"魏仙儿拿起剪子,继续修剪花枝,"去摘几枝荷花来吧,夏日里没个荷香,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主子,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赏莲呢?"宜珠轻叹,心里着急,"沈木兮心思城府何其深,她不择手段的靠近王爷,一直以退为进,这摆明了是要牢牢捏住王爷的心啊!"
魏仙儿不为所动,仔细瞧着自己插好的花,眉眼间满是温柔之色,"王爷的心是这么好抓的吗?若是如此,我还会等到今日?当然,如果王爷真的为此动了心,那我与钰儿……但求安稳,别的再无所求。"
幽然轻叹,魏仙儿慢条斯理的将花瓶放在窗口,且听得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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