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头一脸严肃道:“听好了,只有你提起控告,警察才能将他们送上法庭,否则我们什么都做不了。那些殴打你的人很快就会被释放,还会继续在街上为所欲为,明白吗?”
这几句话口气里带着十足的官腔,胡易心里老大不痛快,忍不住怒道:“你们本来就什么都做不了!莫斯科有那么多光头党,我的很多朋友——中国人、越南人、蒙古人、非洲人,都被光头党打过,警察却什么都没有做!在今天之前,我遇到的警察只会盯着我们外国人查护照,甚至伸手要钱!现在你们居然让我这个刚学几天俄语的外国学生去法庭告光头党?为什么莫斯科的警察会是这样?!我为你们感到羞耻!你们的国家让我很失望,很失望!我不想再在这种鬼地方呆下去了,我要回中国!光头党上不上法庭与我无关!”
这一大段话英俄混杂,胡易居然一口气说了下来,虽然毫无章法可言,但足以清楚表达出他心中的愤怒。
分头没料到这个中国人居然有如此大的怨气,盯着他愣了好一会儿,又坐上了桌子:“很遗憾让你产生这种想法。目前我们的治安的确是有很大问题,不过请相信大多数警察是负责任的。你当然可以选择离开俄罗斯,但我衷心希望你能留在这里亲眼看到一切变好。”说着他向胡易伸出右手:“我叫萨沙,原本今天休息,是临时被叫来的。路上花了很长时间,抱歉让你久等了。”
胡易不情不愿的与他轻轻握了一下手,歪着头没吭声。
萨沙继续说道:“其实让你马上回家也没问题。但我之所以要专门赶来,就是不希望行凶者逃脱法律的制裁。正像你说的那样,光头党在街头肆意妄为是所有莫斯科警察的耻辱。事实上,我们也一直在努力抓捕这些人,可是很难在他们行凶时当场抓获,更是很少有受害者愿意控告他们,这导致我们缺乏有效手段制裁行凶者,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猖獗。”
胡易刚才连珠炮般扔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外语单词,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这会儿听萨沙说的很真诚,便也适当缓和了一下语气:“为什么?警察不能制裁罪犯?不能将他们送上法庭?”
“这关系到法律程序问题,很复杂。”萨沙摊了摊手:“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如果你不提出控告,那么警察最多只能拘留他们到明天。等他们离开后肯定还会出现在大街上,如果你今后再次遇到他们,该怎么办?如果你的朋友遇到他们呢?”
萨沙之前说了那么多,在胡易听来都是瞎白活,只有最后这几句话戳到了心窝子里。他思量半晌,踌躇道:“好吧,我明白了,我答应控告他们。可是我不太会说俄语,到法庭上怎么办?难道还要找人翻译吗?”
萨沙答道:“你可以不亲自出庭,只需要写一份控告书并签名——英语俄语都可以——其他的事情由我们来代理。”
“那样真的会有用吗?”
“我不敢给你什么具体的保证。但如果你不写,效果就一定是零,是零。”
胡易重重点了点头:“那么…控告书该怎么写?”
“过会儿我拿模板给你。”萨沙跳下桌子冲胡易一招手:“先来指证一下我们抓到的人。”
警察局的另一头,被抓到的光头党无精打采的坐在铁笼子里。一直守在屋中的小胡子走到胡易近前:“我们在地铁里抓住了六个人。据他们供述,总共有十个人参与了对你的攻击,是这样吗?”
“十个?!”胡易一脸茫然:“我不清楚啊!”
小胡子又指了指旁边桌上放着的半截锈迹斑斑的螺纹钢:“这是他们攻击你的凶器,没错吧?”
那截螺纹钢半米多长,比寻常啤酒瓶口还粗一点,是工地上常见的建筑用钢筋。胡易脸上肌肉抽了抽,寻思这玩意儿几下就能把自己打的骨断筋折,忙摇头道:“我不知道。”
小胡子耸耸肩,指着笼子里的六个光头党道:“那你看看,这几个是不是打你的人?”说罢拿起警棍在笼子上“咣咣”敲了两下:“抬起头来!”
普通人在辨认其他种族人群时很容易出现脸盲现象,没了头发作为特征参照更是如此。胡易盯着笼子里的光头看了半天,恍惚间感觉这几张脸似乎见过,又不太确定。本着实事求是的做人原则,他再一次摇头:“不知道,我不记得那些人的相貌。”
萨沙和小胡子对视一眼,背着手走到胡易身旁道:“你不要害怕,他们出不来,不能把你怎么样,放心大胆的指证吧。”
“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总不能瞎说吧。”胡易指指那根螺纹钢:“还有这个,我也没印象了。”
小胡子无奈的抿了抿嘴,萨沙还想再鼓励他几句,铁笼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嗤笑。
胡易扭头看去,见发笑那人依稀便是刚才在车厢门口冲自己竖中指的光头。四目相对,光头又缓缓伸手比出中指,瞪着他一字一顿的骂个不停。
都进笼子了,居然还这么嚣张。胡易气不打一处来,但苦于自己掌握的俄语脏话就那么几句,只得感叹书到用时方恨少,学习不努力,骂仗徒悲伤。
但胡易肚子里自有另类存货。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呲牙瞪眼的看着对方,一股脑喷出平时跟同学开玩笑时造出的几句半中半俄的俏皮话:“你!傻不拉叽不拉耶维奇!傻逼伊凡诺维奇!猪猡米懦夫!二大爷死卡哇!”
萨沙和小胡子都听的莫名其妙,那光头起初还在怪笑,很快就被胡易脸上的挑衅表情激怒,提高音量骂道:“胡易!胡易布里亚叽!”
“安静!”小胡子又用警棍在笼子上敲了一下。
这是胡易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自己的名字骂自己,不由得心中一阵盛怒,走到铁笼子边盯着对方看了片刻,暗自埋怨自己死心眼:当时车厢里就这么几个光头,警察总不会抓错人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宽,转身对萨沙道:“没错,这人的确打过我,旁边那些都是他的同伙。”又指指桌上的螺纹钢:“还有这个,就是他们的凶器。”
萨沙长舒一口气,在胡易背上轻轻拍了拍:“走,把这些全写下来。”
等胡易用自己不是很丰富的词汇量写完那份声泪俱下的英文控告书,天已经快黑了。萨沙和小胡子开车把他送到地铁站,关切的问道:“你可以坐地铁回家吗?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胡易挺了挺胸脯。被打成这副惨样已经很丢脸了,他想借最后的机会为自己保留点面子,微笑着与二人握了握手:“感谢你们,也非常感谢你们那位年轻同事,是他救了我。”
“这是我们的工作。衷心希望你今后能够信任莫斯科警察,遇到麻烦一定要报警。”萨沙表情十分严肃,将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递到胡易手里:“上面是我的办公电话,如果需要讲英语的话可以找我。记住,我们会尽全力为所有人提供保护。”
“谢谢,最好不要有找你帮忙的那一天。”胡易耸肩笑笑,随手将纸条塞进了口袋。转身刚要走,却见小胡子从旁边小店买了一杯热咖啡,捧着过来伸手递向自己:“给你的。”
胡易一呆:“给我?”
小胡子点点头,叽里咕噜的快速对萨沙说了几句,萨沙一脸莫名其妙,逐句翻译道:“这是在地铁里帮助你的那个年轻警察送给你的。”
胡易不喜欢喝咖啡,但此情此景还是让他大为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不,不,谢谢他。他救了我的命,应该是我送他,我送他咖啡。”
“别客气,请收下吧。”萨沙微笑道:“他说你是他的好朋友。”
胡易感觉脑子有些混乱:“什么?我?是他的好朋友?”
“没错,刚才他把那几个光头党带回到局里后,去你坐着的屋子门口看过,认出了你。但他还有工作要做,所以就拜托同事帮你买一杯热咖啡。”萨沙转述着小胡子的话:“他说几个月前在阿尔巴特大街,你和你的朋友曾经请他喝过啤酒。”
“啤酒?阿尔巴特?!”胡易浑身一麻,愣愣盯着萨沙,又转头看向小胡子,一时心中阵阵汹涌澎湃,百感交集,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哭还是想笑。
是的,阿尔巴特大街就在列宁图书馆旁边,距离自己被解救的那个地铁站很近,应该在同一个警察局辖区之内,再次遇到他并不是很意外的事。
他拼命回忆着那个在阿尔巴特大街死缠烂打向自己讨要二十卢布的小警察,又努力回想自己刚才血淋淋倒在地铁车厢里时那个从天而降的高大身影,竟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胡易喉头一动,捧着纸杯的手稍稍颤抖了几下,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他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眼中噙着的分明不是感激的泪水,也与悔恨、委屈、恐惧等诸多情绪毫无关系,只是一种莫名的释放,仿佛一些在心中堵塞许久的东西突然决堤了似的。
“他在哪儿?”胡易紧紧咬着嘴唇,努力咽了几下唾沫,但还是有几颗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中滴落,在纸杯中激起一片小小的涟漪。
“汇报完就去其他地方值勤了。”萨沙友善的拍拍胡易的肩膀:“他祝你今后平安健康,我们也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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