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到半夜,陆商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设置过免打扰,到了晚上只有白名单上的人能打得进来。
陆商看见屏幕上袁叔的号码,微微皱了皱眉,披了衣服起身出去。
“刚刚得到的消息,李金钥被警方控制了,我们需不需要采取一些行动?”
“婵妆是什么状况?”
“据孟小姐说明天一早会查封公司账户,估计也保不住了。”
“李岩呢?”
“跑了,这件事目前还没曝光,他之前得到了消息跑路了,没有查到出境记录,应该还在国内。”
陆商沉吟片刻,手指习惯性在沙发扶手上轻扣了扣,道:“把我们自己撇开,其他先不要动,让左超注意刘兴田的动向。”
袁叔像是顿了一下,才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屋内重归寂静,陆商起身,缓步走到落地窗前。
正是深夜时分,窗外一片黑暗,只有远处的灯塔寂寞地亮着,整座城市仿佛都陷入了沉睡,远处的海平面上,太阳升起的位置隐隐泛起青光。
李金钥是条毒蛇,当年陆商父亲过世,就与这条毒蛇脱不了关系,可惜商场局势瞬息万变,到了他这里,却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与这条毒蛇为伍。表面上他们是合作关系,但扳倒李金钥才一直是陆商多年来的夙愿,为此,他没少暗中安插人手,甚至包括在沉船事件中做手脚。
如今李金钥落网,他也算是夙愿得偿,这是个难得一遇的好机会,大可以趁势让李金钥彻底无法翻身,袁叔心中通透,因此特意半夜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陆商闭眼长出一口气,可惜现阶段他只能按兵不动,鱼要一网打尽才奏效,李岩还逍遥在外,这是个不确定因素,他不能冒这个险。
“出事了吗?”黎邃拿着薄毯过来,披在他身上。
陆商抿了抿嘴:“没事。”
见黎邃担忧地看着他,又说:“帮我把电脑拿来。”
“要工作?现在?”
陆商点点头。
一通电话搅扰得两个人都各怀心事,皆是睡意全无,黎邃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看陆商签字批文件。袁叔是个极其严谨的助理,办事妥帖且周全,所有发过来的邮件均按轻重缓急做了标注,写了提要,看上去一目了然。
陆商在急件里挑了几份下载打开,有的随意翻了翻就关了,有的却看得很仔细,在上面一一做了批注。
认真的男人最好看这句话果然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适用,陆商气质本就沉静,一旦投入工作,仅有的那一丝虚弱和病态也一扫而光,整个人显得精明又锐利,一个简单敲击键盘的动作都让人心动不已。
当事人对这一切无知无觉,旁观者却被吸引得移不开眼,两个人挨得极近,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黎邃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燥热,心虚地站起身,转去厨房热了杯牛奶。
屋子里太静了,又是两人独处,想转移注意力都困难,黎邃撑在水池边,花了很久才让那颗躁动的心脏平复下去。他刚端着牛奶杯出来,陆商盯着电脑沉声道:“你去休息吧。”
黎邃脚步微滞,又面不改色地走过去,把杯子放下:“我不困。”
陆商抽空瞥了眼牛奶杯,却也没说什么。
一开始黎邃的注意力还在陆商身上,后来却渐渐被屏幕上的文件内容吸引,他盯了会儿,忍不住指着几个未点开的邮件问:“这几个为什么不看,不也是急件吗?”
“急件是指他们急,”陆商边打字边道,“与我无关。”
黎邃表示不能理解,陆商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对他轻笑了一下:“听过那句话吗,皇帝不急太监急。”
黎邃乐了:“你说他们是太监?”
陆商想了想,说:“话虽然不太对,但道理是一样的,别人都急的事情,作为领导者恰恰不能急,不要被下属的情绪带跑,要从事件本身出发,几分轻重酌几分考虑,先后缓急,要自己善于分辨。”
黎邃似懂非懂,陆商抽空看了他一眼,现在对他说这些还太早了,于是笑道:“你去睡吧。”
“那你呢?”黎邃露出了不大情愿的表情,陆商看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略一思量,问:“你要不要试试?”
“我?”黎邃眼睛一亮。
陆商打开一份文件,把电脑屏幕转向他,解释说:“这是一份报表附注,上面罗列了这家公司去年一整年的经营情况,你看一遍,看看能得出什么结论。”
黎邃从未接触过财务,一眼扫过去只觉得眼晕,陆商在一旁看着,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完全不懂,只能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去磨。一份附注不知不觉看到了近天亮,黎邃从屏幕中抬起头来,发现他半蒙半猜地竟也看懂了一些。
实际上也很好理解,再高深的东西都是人发明的,而发明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方便使用者更加准确地去计算,有些项目的具体核算方法他虽然不懂,但二级科目的字面意思他总是懂的。
陆商见他肩膀松动,问:“有什么结论吗?”
“他们花了好多钱。”
陆商点头:“钱都用在什么地方了?”
“有接待、车辆……这里还有个财务费用。”
“你觉得是亏了还是赚了?”
“应该是赚了。”
“为什么?”
“这个利润这里写了,有六百多万。”黎邃指道。
陆商轻轻一笑。
“不对吗?”黎邃窘迫道。
陆商没答他,合上电脑,去牵他的胳膊:“走,睡个回笼觉。”
“到底对不对?”黎邃追问,见陆商脱了外套,把话咽了下去。
远处海平面上,熹微的晨光穿透云层,划出一轮轮金边,渐渐从窗户爬进屋子里,黎邃毫无睡意,又不想搅扰了陆商休息,睁着一双眼,合衣躺在床上看陆商睡觉,等他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溜去厨房做早饭。
他手脚麻利,动作轻快又认真。从前颠沛流离的日子过久了,如今这些平凡的琐碎也多了几分珍贵,他格外珍惜。或许陆商不明白缘由,但他知道为什么,这些天,他总是反复想起陆商那没说完的半句话。
“黎邃,没有关系的,我迟早会……”
黎邃,没有关系的,我迟早会死的。
嘴上不说,但自从陆商出院以来,黎邃心中始终藏着一份不安,现在的日子太美好了,美好得简直像是偷来的,他总觉得,若是有一分一秒的懈怠,这一切就会被老天爷收回去。
汤料煮好,陆商还没有醒的征兆,黎邃拿出平板,打开常用的书库,摆在长腿上一页页翻看。
快中午时陆商终于醒了,两位护理过来查了心跳和血压,记了一大串数据,走的时候,黎邃偷偷叫住了那位女护理。
“还正常吗?”
女护理只是摇头,不知是说不知道还是不太好,只道:“我没见过这样的病例,你还是等回去了问梁医生吧。”
黎邃一阵失落。
吃过早午饭,陆商接了个电话,便带着黎邃出了门。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金沙海岸的施工基地,按照原计划,陆商来海南的第一时间就应该对这里做实地考察,无奈一方面他那时的身体不允许,另一方面,项目组内矛盾太大,方案迟迟达不成统一,天天开会天天吵。陆商静静地看着他们吵了这么多天,吵得一个个都疲了,再也发不出脾气来,这才招呼出几个负责人,来基地溜达一圈。
东彦既是投资商也是开发商,他虽为老板,却也不能随心所欲,毕竟是以营利为目的的投资,如果他贸然拍板,将来成本收不回来,股东那里也不好交代。
工地离市区并不太远,驱车三十分钟就到了,一路上陆商都忍不住在想,能在寸土寸金的海岛把这片土地保留这么久,刘星铭也确实是个人才,如果不是这人故土情结太重,他倒真想把他挖到东彦总部去。
负责接待的专员是个美女,一路上有说有笑,一车火`枪头们倒也还算相处和谐,没想到到了基地,一下车,一个个都跟打了霜的白菜似的,纷纷哑口无言。
早就听闻过这里的颓景,亲眼见到,还是让他们大吃了一惊。生锈的钢筋和废弃的砖瓦四处散落,灌满海水的坑洞到处都是,还有各种生活垃圾和海洋生物的尸体,空气中隐隐漂浮着一股腐烂的腥臭味。这两天天气已经算很好,可附近的海滩上却没什么人,海岩上爬满了绿藻,显然这里平时就很少有游人光顾了。
地上的土质也并不算好,除开沙烁,大部分是砖红壤,稀稀松松的,让人感觉一踩上去就会塌掉,非常没有安全感。
陆商侧头看了眼随行队伍中的刘星铭,后者倒是非常淡定,还伸手把地上一根戳出来的钢筋给踩到了一边,显然他是经常来这里的了。
其实队伍里的大部分都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片工地,只是十几年前关于风水的谣言还未散去,在场的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如今再次齐齐踏入,纷纷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加上出发之前明明还是太阳高挂,从他们进入基地起,天气便阴了下去,还起了点风,远处的海平面上弥散着一阵莫名的雾气,看起来更加阴冷不祥。
女接待熟练地从车子后备箱里拿出安全帽和胶靴,分发给他们。黎邃拿了一套穿好,又把陆商的那份拆了帮他换上去。
“我记得我上一次来这里,这个沙滩还有很多人。”陆商望着远处。
女接待转过头来:“是的,去年春天还常常有人来玩。”
黎邃随他们的目光看过去,这片海水非常漂亮,沙子也很干净,半点垃圾都没有,不禁也有点奇怪:“那是为什么?”
“你们有所不知,去年夏天,这附近一艘货船泄露,波及到了这片沙滩,整整半年海上都飘着一层浮油,自然没人来玩儿了,今年春天海里长了藻才渐渐清回去。”女接待捡起地上一个海蚌扔回沙滩上,“这些海洋动物就是这么缺氧死的。”
“机油有这么厉害吗?”黎邃问。
没有人回答他,女接待想了想,又说:“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我上次听附近的老人说,这片海很邪门,每四年都要卷走一个人,不多不少,准得出奇,”她顿了一下,“今年刚好是第四年。”
海面适时地刮来一阵风,冷飕飕的,两个人原本离得较远,听见这话,黎邃不由离陆商靠近了两分。
“害怕了?”陆商察觉,回头笑笑。
黎邃倒不是害怕,只是在这种氛围下,他总是下意识去留意陆商,唯有将人护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才能让他稍稍安心。
刘星铭一下工地简直就像个老农民哥,那一身黝黑的皮肤与手上的铁铲子别提有多配了,别人都是能避就避,他倒好,直接在基地上挖了个香炉出来。
“上一次来的时候放的,还在嘛。”刘星铭嘿嘿直笑,指挥女接待去他车上拿了几炷香,转头对游魂一样的老总们招呼:“来来,大家要不要拜一拜?”
之前在办公室吵得热火朝天,来了这里却又一言不语,好似生怕触怒了神灵似的。刘星铭这么一招呼,一开始没人理他,后来有那么两个迷信的率先过去上了柱香,剩下的立马也按捺不住,生怕落后了会被那莫须有的神明怪罪,一窝蜂朝香炉跑了过去。
黎邃转头去看陆商,陆商却没动,他没有那个意思,黎邃自然也不会去做这件事。看着这群人的背影,黎邃不由心生感慨,觉得这些人也是不容易,又要赚钱又要面子,还怕给自己惹来灾祸。或许人总是这样,越是往高处爬,越是容易患得患失,拥有得太多,反而畏手畏脚,倒是像陆商这样的,一身重病,万事皆无欲无求,亦或黎邃这种本就一无所有的人,更豁得出去。
回去的路上,陆商一直没说话,盯着窗外,像是陷入了沉思,黎邃没打扰他,默默打开自己的平板偷偷翻看那些宝贝书籍。
吃过晚饭,陆商开电脑工作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始发呆,黎邃放好热水叫他他也没应。
“你在忙吗?要不要先泡个澡?”
陆商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在想白天那块地。”
黎邃靠过去:“有头绪吗?”
不知何时起,陆商会和他讨论工作了,把电脑屏幕朝他转过来:“酒店不行,位置偏了点,投资回报率太低;别墅不行,有钱人忌讳多,销售周期长;土质太松,建不了高楼,商品房也不用考虑;唯一能拿出来说一说的只剩下度假村和游乐园。”
黎邃凑近电脑,上面是根据金沙海岸的土地写的规划提案和市场调查,他大概浏览了一遍,问:“这是他们写的?没有参考价值吗?”
陆商用一个词做了结论:“浮夸。”
黎邃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天,他也慢慢摸出来了,陆商这人看似随和,实际上是很固执的,尤其是在工作上,凡是他认定的,基本上都没有别人插足的余地。
白天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在黎邃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脱口而出:“既然有这么多不好的传闻,为什么不干脆利用利用,建个恐怖屋算了。”
他无心一句话,原本也只是吐槽,没想到陆商盯着他,竟然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眼里渐渐有了神采,抬手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起来。
黎邃心知他一旦投入工作,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干脆去厨房准备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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