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黎一阵无语,又不好明说,只能表情复杂的默认了。
嗯,她瞎,觉得老燕家那窝小野猪精们长得俊俏帅气。
老白越发震惊,像是晓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难怪身在军中,被那么多将军环绕关怀,侯爷你这么多年依旧堂堂正正,原来你...目光独具,失敬失敬。”
嬴黎:“......”
好想赏他两斤麻沸散生吞。
嬴黎觉得和老白一顿扯皮伤到了她的元气,所以一回茶楼她就躺下来,后面更是直接称病,什么也不管,闲得无聊就去正在修建的侯府当监工,美其名曰想亲眼看着自己的窝棚拔地而起,实际就是偷懒躲应酬。
嬴穹买下的地皮很大,就围在侯府周围,为了防止有人拿僭越礼制说事,偌大一块地皮也分了街坊,并未完全与大街割断,召集来的匠人民工都是城里城外的百姓,如今不是农忙时节,有这样的活计,许多人都乐意来卖力气,每日所得的饭食足够他们带回家去与妻儿一同饱腹,除此之外还另外工钱。
也算是美差。
大槐树下,嬴黎靠在椅子上看书,不远处就是热火朝廷的工地,快入冬的太阳依旧毒辣,民工们大汗淋漓,却无人偷懒,挑石头扛木料,忙得不可开交
一连几天嬴黎都没上朝,燕王派人来意思意思的慰问了一番,就再也没有管过她了。
只要她少去燕王面前晃悠给他挑事堵心,燕王宁愿她吃闲饭偷懒。
立冬之前,侯府建成,只待添加桌椅器具了。
建成的侯府与嬴黎印象里的丞相府一模一样,回廊大厦,正屋耳房,处处都是熟悉的感觉,无须嬴穹引路,她自己就能一处处找寻过去。
“侯府乃奉旨敕造,依的也是前朝侯府的图纸,家主觉得如何?”
嬴黎敲敲廊柱:“嗯,还行,这可比住帐篷山洞好太多了,对了添置器具的时候别太麻烦,否则平日里打扫的人就要增加,宅子虽然大,可是住的人少,没必要弄几十个人照顾我一个,劳民伤财的。”
“是,另外几处宅子也都修好了,已经去信上京,将在朝中为官的子弟家眷都接来,但几位叔伯说年岁大了,不愿意折腾,要留在上京照看老宅。”嬴穹看了她一眼:“四姑娘到是想来邺城。”
“嗯?”嬴黎瞪大眼睛,来了来了她来了。
果然,作妖女哪哪都不缺。
四姑娘林秋儿,赢家老太太的外孙女,父母早亡被嬴家老太太接回嬴氏,嬴黎吓死赢家老太太之后,就一直被族中长辈抚养。
嬴黎虽然是她表姐,比她大了几岁,但关系并不好,那丫头不止一次挑衅过她。
对这个关系淡薄的表妹,嬴黎并不欢迎。
多少话本子上都写了,别天真愚蠢的觉得小时候吵吵闹闹长大了就能和睦礼敬,那是不可能的!
下场除了被搞死就是被搞死!
所以,离远点,保命。
“你若想让她来,就留她住在你家好了,我的侯府可不许她出入。”
嬴穹微怔:“其实叔伯们的意思,是替她寻一门亲事,远近亲疏,也只有家主与她亲近些,其他人旁支旁系,到底不便。”
“那你告诉叔伯们,多带林秋儿在上京交际,她喜欢谁就嫁给谁,别想着来邺城找夫婿,更别想着打着我的旗号去嫁人,我是不会给她做靠山的。”
她说的斩钉截铁,一副恨不得马上与林秋儿划清界限的。
“好,那我去告诉叔伯们。”
嬴黎停下来:“按辈分你是我堂兄,年长我十几岁,应该清楚我和林秋儿绝对不可能。”
嬴穹垂眼:“自然清楚。”
“所以,林秋儿这个人我是不会收留的,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嬴黎目光坚定:“她要不是我表妹,我恨不得赶紧找人把她宰了以防夜长梦多。”
嬴穹忍俊不禁:“我理解。”
“那就行。”嬴黎继续逛。
搬进侯府的当天,邺城也出了件大事,燕王下旨,将几户权贵满门抄斩了,至于原因,则是谋取不义之财,剥削百姓,勾结山匪,意图谋反。
侯府正堂,嬴黎听完蔡勋说的罪名后只想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且,这不就是明抢嘛。”
“燕王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再不分配田地,等大雪落下,丈量就是难事,会耽误来年开春的耕种。”蔡勋在嬴黎面前大胆多了,不像先前那样怯生生的说话都不敢放大声音:“听说,弹劾这些人家的人,是杨破虏。”
嬴黎笑了:“杨破虏巴结皇上这么多年,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没他什么事,想必他心里也着急,明知这是个挨骂的事,还上赶着去办,也算是忠心了。”
杨破虏封爵的事与原先的轨迹有偏差,嬴黎觉得大概是自己没按预定的轨迹做事,才会这样。
不过杨破虏敢替燕王背锅担骂名,封爵也就快了。
毕竟燕王一向善待听话的狗。
嬴肃轻叹:“他们抄家,百姓热闹的似过年一般,可笑啊。”
“人心凉薄,没什么可意外的。”嬴黎看得很透:“穷苦之人总是恨不得杀尽天下富绅,即便不能获利钱财,却以其家门不幸为乐,愉悦自身,如今嬴氏给钱给粮又给地,焉知无人埋怨嬴氏未给他世代富贵?升米恩斗米仇,道理都是一样的。”
嬴穹道:“心穷的人,宁可大家同吃土,不许一人独穿衣,是见不得别人对自己好的。”
屋里有人轻轻一叹,安静的听着街上的动静,心里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
这些欢呼的百姓里,能有几个记得嬴氏的慷慨?
兴许,嬴氏离他们太过遥远,所以才不至于被他们拉下来踩一脚。
几户权贵一抄,所得良田上万亩,这一招杀鸡儆猴作用明显,朝廷下旨丈量田亩的时候,没几个人敢闹事了。
丈量土地之后,便是重新划分土地给百姓,权贵富绅受损严重,却也留的性命。
入了冬,初雪落下,嬴黎看着小厮烧火盆,突然想起先前枫扬给她烤地瓜吃的事,不由的嘴馋。
烤地瓜的软糯太让人怀念了,可如今这样的年景,地瓜是粮食,哪能用来做零嘴吃。
屋外有孩童嬉闹的声音,是嬴氏子弟的孩子们,平日里被长辈们管束着不得肆意,最爱来侯府,嬴黎喜欢热闹,从不管他们。
“姑姑。”
一个半大姑娘跑着进来,欢欢喜喜,她是嬴穹的长女卿儿,十二岁,活泼明理,最爱到侯府串门,她母亲赵氏温和大方,正缓缓跟在她身后。
“姑姑。”卿儿将手里拿着的纸包打开:“我家街上发现了一样很好吃的点心,带回来给姑姑尝尝。”
嬴黎正嘴巴里没味,赶紧拿起来尝了一口,赵氏也进来了,温和笑道:“说是上京人自己做的点心,为凑几个过年钱,所以拿出来卖的。”
“姑姑,是不是很好吃?”
卿儿欢欢喜喜的瞧着嬴黎,却见她愣愣出神,拿着咬了一口的点心,眼圈湿润起来。
“姑姑。”卿儿声音小了许多。
嬴黎回味着:“这是...酒糟酪。”
“咦~这个名字好。”卿儿回头看着赵氏:“那老板说了,这是用酿酒的余料做的,还没名字呢。”
赵氏招手:“卿儿,再去买些回来吧。”
“哎。”
她们出去了,赵氏还特意往嬴黎瞧了一眼。
她看得出来,嬴黎快压不住情绪了,虽不知为何,却也赶紧出去让她自己静静。
“酒糟酪,上京特产。”嬴黎鼻头泛酸。
她记得,那个灯火通明的夜晚,燕靖予用这个试探过她。
她记得,她吃这个吃醉了,是燕靖予将她背回去的。
她记得,她趴在燕靖予耳边,借着醉意迷迷糊糊的喊了他一路小美人。
“我终于找到了一样,与你有关的念想了。”她满意的笑了,小口小口的咬下点心,浓浓的酒香味混入了眼泪的咸,她却觉得点心格外香甜。
没一会儿,院子里更热闹了,卿儿将所有的酒糟酪都买了回来,孩子们吃的开心不已。
如今的孩子过得苦,哪有什么零嘴可享用,这平平无奇的酒糟酪对他们来说,便是难得的美味了。
“去告诉老板。”嬴黎站在门前,已经收拾好了所有情绪:“年下除夕多做些,嬴氏全要了,这点心,我爱吃。”
赵氏点点头,立刻吩咐嬷嬷去办。
年前,朝廷一片忙碌,兵部忙着驻军,裁军,外任武将,吏部忙着任命各地大小官员,户部忙着清点各地税收,工部忙着勘察各地水利道路,刑部忙着问罪各地权贵,礼部忙着祭天告祖...
所有人都在忙碌,嬴黎却清闲的要命,她一直在称病,终日躲在侯府里,让人寻了一块木头上,拿着刻刀,专注的刻着自己脑子里的东西。
这是大周开国后的第一个除夕,燕王着令大办,以示盛世来临。
这一日,灯火璀璨,明如白昼,鞭炮声震天动地,虽不及三百年后繁华,却比动乱的这几年好太多了。
侯府内,众人齐聚,老白的家眷还没抵达邺城,所以他直接拉上蔡勋这个孤家寡人来了侯府,围在一起,吃着算不得丰盛的年夜饭。
嬴黎没喝太多酒,吃了碗饺子,便多吃了几块酒糟酪。
夜色中突然炸开了烟花,好些人吓了一跳,大叫之后无不满眼惊艳。
漫天烟火璀璨,比的星辰明月无光,一簇簇烟火散开,都将众人脸上的惊艳添色几分。
“好美啊,这是什么?”
年轻一些的人,都没见过,小孩子们更是个个好奇。
“这是烟火。”嬴黎痴痴的看着:“很美对不对?”
她语气平静,眼角就滑下两行泪水,烛火之下,晶莹的泪珠在她下巴处停留了许久,才堪堪滴落。
想不到,大周元年就有烟火了。
可她看的第一场烟火,却是三百多年后的。
可能命中注定,她要与喜欢的人领略第一次惊艳吧。
未到子时,热闹劲变小了些,所有人都等着过了子时迎新呢。
嬴黎挪到了挂着棉帘子的亭屋,几把椅子一张长桌,每人脚前都有一只小小的泥炉取暖,嬴穹夫妇,嬴肃夫妇,还有老白蔡勋都在,他们都喝了不少酒,出来透气,大家互相熟悉,倒没什么拘束礼让。
挂起帘子,瞧着雪花飘落,月前枯枝,没了漫天烟花做景,除夕新年也有了一瞬间的冷清。
抱着手炉靠在椅子上,半醉的嬴黎突然说道:“受伤昏迷那三个月,我梦见了一个少年,端方雅正,温润知礼,他猜测我的来历身份,钦佩我的功勋身手,对我试探包庇,对我纵容维护。
我原以为,我已经被乱世折腾成了无情之人,我从未想过,话本子里的风花雪月能与我有关,也从未想过,温暖我的人,会是一个清隽儒雅的少年,他对我的好独一无二,至真至纯。
我和他之间,没有轰轰烈烈,没有背叛纠葛,没有猜忌伤害,没有争抢豪夺,他举步维艰,却小心翼翼的护着我,他满腔苦楚,却于我以甜,我们并肩作战,携手杀敌,成为彼此最信任的人。
没有甜如蜜糖的恩爱交付,只有在繁忙中挤出来的细水长流,我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那样过一辈,可以嫁衣红妆,可以为自己心仪之人生儿育女,可以与他白首偕老。
我放下自己的执念,放下自己的抱负,放下旧怨恩仇,放下所有的警惕和机敏,心甘情愿的做一个被情爱冲昏头脑的蠢女人,放肆的享受他的包庇纵容,贪婪的弥补自己。
可是我的梦突然就醒了,一睁眼,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少年成了我长命百岁都重逢不了的人,我还是战功赫赫的军侯,是杀人如麻的军侯,却再也不是阿鲤,那个唤我阿鲤的人,我再也见不到了。”
她闭着眼,缓缓诉说着,不经意间,滴落的眼泪已经将衣裳打湿,鼻音微重,偶尔无法压制的哭腔溢出,让人心疼的不行。
所有人都看着她,安静的听着她说,没人插嘴询问,女眷已经红了眼圈。
“以前,我总想,余生虽长,我必定也是孤寡之人,一个人活着,再一个人死去,葬入大地亦是一个人,结果,上天非要捉弄我,在我以为可以成为一双人的时候,突然间就将我打回原形。
我从来不怕不曾拥有,可我怕极了拥有之后猝然失去,我想过不计后果的留在梦里,可我做不到,挚爱之人与毕生心愿相比,我无法抉择,我还是做了那个负心人。
曾经,我以为自己必定不会将自己唾手可得的东西让出去,可我错了,不管我找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我都会存有私心,我怕他消失,怕他因为我而无法出现。”
她咬着牙,泪如泉涌:“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希望有人能代替我陪着他照顾他,可我找不到人代替他,我见过那么多厉害的大英雄,竟然将一颗心丢给了个少年,真蠢。”
她哭了,哭着强笑,哭着自嘲。
他们依旧安静,没人嘲笑她,也没人离去。
心里甚至有些同情,他们从未见过嬴黎落泪哭泣,她的倔强坚强,太容易让人忘记她也不过是个女孩子。
冷清的雪夜,烟火再次炸开,城楼之上钟声敲响,音传百里,孩子们闹哄哄的大叫着迎接新年,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
她梦醒了这么久,如今,才是大周二年。
钟声里,欢笑里,嬴黎闭着眼睛将自己远远的与这些隔绝开来。
纵使身居高位,纵使青史留名,她始终都是一个人。
所有对她好的人,都只是划过她岁月的流星,一时温暖,一直遗憾。
记忆里的长街明灯万千,记忆里的邺城歌舞升平,记忆里的人笑意温暖,会拿着点心勾搭她,会将她揽进怀里,会小心翼翼的在她嘴角纠缠...
一夜宿醉,嬴黎头疼欲裂,揉着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腹中空空让她一阵恶心,察觉是梦后,巨大的失落将她包围,拉起被子蒙住头,恨不得继续做梦。
“家主醒了。”
丫鬟拿了干净衣裳过来,蹲下来伺候她穿衣洗漱。
嬴黎懊恼的掀开被子,心里的失落难过更甚,忧郁了一会儿才起身收拾。
收拾好溜达着去前院,孩子们又来了,一个个根本不怕冷,嘻嘻哈哈的在院子里玩老鹰捉小鸡。
赵氏与嬴肃的夫人齐氏在廊下说话,发现嬴黎来了,赶忙见礼:“家主起来了。”
“孩子们吵闹,可是吵到家主了?”
嬴黎摆摆手:“没有,我就是出来走走,嘶~我的头好疼,那酒糟酪的后劲可真大。”
赵氏笑了:“家主吃了不少,醉的也早,刚过子时就睡着了。”
“我没耍酒疯吧。”嬴黎揉着头:“我记得自己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太婆一样说了好多话,现在嗓子都是疼的。”
她们俩互看了一眼,默契摇头:“不过是些酒后胡言罢了,不妨事的。”
“那就好。”嬴黎站了站,问道:“老白和书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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