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衣微微皱眉,刚要说什么,姜绾绾已经抢先一步:“哥哥你去休息吧,我无事。”
她半梦半醒间听到他在咳,这会儿连声音都是微微哑的,想来一直没怎么歇息。
云上衣默了默,这才道:“哥哥就在隔壁,有事你记得叫哥哥。”
她笑着点头。
云上衣离开后,容卿薄也没急着过去,依旧稳当当的坐那儿,一只手抵额,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不忘细细的打量她。
姜绾绾就由着他瞧。
过了许久,还是他先搁了茶杯,半是讥讽道:“倒不知本王这摄政王妃这么得人心,竟叫整个东池宫,连着公主府跟韶合寺的人都联合起来诓骗本王,连五弟这个凡事都看淡了的,竟也为了你撒了一回谎。”
姜绾绾平心静气道:“殿下谬赞。”
“委屈么?听你哥哥的意思,你先前似乎是为了本王吃了不少苦。”
“还好。”
“不过看在你到底为本王诞下小殿下的份上,过往的事,本王便也不同你细究了,这摄政王妃你若还在意,本王也可将它还给你。”
“多谢,不必。”
她自始至终都平静柔和,遣词简单到挑不出一个可以省略的字。
容卿薄微微眯眸:“你既拼了半条命为本王诞下小殿下,想来当初同本王也该是有些情分……”
“没有情分。”
她忽然打断他,温和解释:“绾绾同殿下不过是联姻,期间并无半点情分,至于孩子……拼也是为了绾绾自己,先前殿下同绾绾本就定好了,待来日诞下孩子,便同绾绾和离,孩子也要同绾绾一并离开东池宫的。”
容卿薄保持着一手执茶杯的姿势,僵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是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冷笑道:“空口无凭,你说定好就定好了?况且皇室血脉,岂是说让你带走便让你带走的?”
姜绾绾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其他事情都好说,但怀星我是一定要带走的,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那目光好似他反驳一句,便要自己承担多大后果似的。
容卿薄来了兴致,起身走过去,双手一左一右撑在她身侧,没什么温度的笑:“若本王偏不要你带走呢?不止儿子不要你带走,连你……也不许离开东池宫呢?”
他靠的近,姜绾绾却也丝毫闪避的意思都没有,只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当年长公主带人于云上峰绞杀我,临跳崖前,我本可以一剑杀了她,容卿薄,我从未对任何一个敌人心慈手软过,我放了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这是你欠我的。”
容卿薄明显的怔了一怔。
原以为她会咬牙切齿的来句鱼死网破之类的话,不想……竟还有这么一回事。
他闲散的整理着衣衫,一时对此并不表态。
恰巧婢女敲门进来送汤药。
他趁机起身,索性略过了这个话题:“你先喝药,此事我们过两日再说。”
……
地牢。
门锁被打开,月骨默默片刻,才起身出去,单膝跪地:“月骨有罪,请殿下责罚。”
容卿薄在刑具前踱着步子,闲散道:“其他人骗本王也便罢了,月骨,你是自小陪本王长大的,竟也有贪生怕死,对长姐的话言听计从的时候。”
月骨低垂着眉眼,对此不言不语。
他依旧没什么求生的想法,只等殿下一时兴起下令杀了自己。
容卿薄转过身来,慢条斯理的将他打量了一遍:“如今王妃与其一众党羽皆已被捉拿回来,便是你再守口如瓶都没用了,怎么?还要沉默么?”
与其一众党羽……
月骨怔了怔,忽然就抬头:“殿下说的一众党羽,可有寒诗?”
他这万年冷酷模样的护卫,竟还有这样眉眼生动的时候。
容卿薄挑高眉尾:“怎么?认识?”
月骨的呼吸明显的重了许多,也急了许多,好一会儿,才轻轻叹息:“他还活着便好……”
容卿薄觉得有意思,又细瞧了他两眼,才道:“王妃她说,当初云上峰一战,她曾对长姐手下留情,可有此事?”
“属下未曾亲眼见过,只是后来长公主的确肩头受了一剑,在公主府养了许久。”
“你是本王的贴身护卫,云上峰一战时,你同本王去了哪里?”
“……”
容卿薄等了片刻没等到,忽然扬声道:“去把那个叫寒诗的蠢货拎出来,打个五十棍再说。”
月骨拧眉:“殿下……”
不过是试探一下,竟真急了。
容卿薄嗤笑出声:“不想本王动他,便老老实实交代,本王同你去了哪里?”
又是冗长的沉默。
许多事,是真的想将它烂在肚子里的。
但殿下心思缜密,一旦被他瞧出了蛛丝马迹,撕开那层痂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王妃心脉受损严重,又怀了小殿下,身子受不住,殿下忧心,又恰巧听皇上说,北翟有鸟,名唤鸾鸟,其肉可续筋脉,通肺腑,便带属下一同前往,日夜兼程猎杀了一只,为此还割了七座城池给北翟的新任帝王,奈何回南冥途中听闻长公主连同三伏及商氏要绞杀王妃于云上峰,快马加鞭赶过去也为时已晚,王妃于云上峰苦战一日一夜,耗至油尽灯枯,毅然跳崖,隔着那样远的距离,也不知殿下如何转瞬即至,竟生生以血肉之躯接住了王妃,落地便生生呕出几口鲜血,又立刻将全部的内力都灌注于王妃心口,也于事无补,幸亏五殿下及时赶到,又费了大半内力,这才勉强保住了王妃一口气……”
月骨低垂着眉眼,安静片刻,才道:“殿下于生死线徘徊数日数夜,也是勉强才保住性命,长公主趁机一碗忘魂汤灌下去,叫殿下忘了心中最沉最深的执念,长公主不允许任何人在殿下面前提及王妃,是因痛恨王妃,恨殿下因王妃甘愿舍弃帝位,属下同五殿下不曾提及,是知晓王妃那般心性的,便是醒了,也再不会给殿下任何机会,殿下视王妃如生命,若真记起来,会承受不住……”
殿下视王妃如生命……
谁?
视谁为生命?
他容卿薄一生凉薄,唯一所求不过登顶帝位,至于男女之事,他本不多在意,又怎会任由一个女子凌驾于他的宏图大业之上?
容卿薄听的直冷笑:“月骨,你怕是在私狱待糊涂了,本王不会为一个女子割舍帝位,更不会搭上性命去救她。”
月骨动了动唇,却没再做声。
若不是陪同殿下亲身经历,若退回至王妃来东池宫之前,他也不会相信,曾经疏冷凉薄的摄政王,会为了一个女子彻彻底底的脱胎换骨,毫无原则的一再退让。
周遭死寂了片刻,容卿薄又忽然沉了声问:“你的那句王妃便是醒了也不会再给本王任何机会是什么意思?女子出嫁从夫,本王若存了留她的心思,她还有胆逃了不成?”
那起止是有胆啊……
那逃了不止一次两次了。
还打了殿下你不止一次两次了。
月骨默默无言。
他本就不善言辞,眼下就更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了。
“罢了。”
容卿薄自刑台之上走下:“私狱辛苦,你既已知错,便回到你本来的位子上去吧。”
月骨呼吸一窒,缓缓叩拜下去:“月骨……谢殿下宽恕。”
……
夜风习习,掀起一片扑鼻淡香。
月骨这般稳重的人,难得走的急了些,尚未踏进院子,便听到寒诗杀猪般的嚎叫声。
“轻点轻点——你猪蹄子快给老子脱去一层皮了!走开!老子自己来——”
夜色中,熟悉到几乎日夜都能在耳畔响起的声音。
他唇角微微弯出一点弧度,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推门而入,就看到大夫颤巍巍的退开,显然被骂狠了,委委屈屈的样子。
“先出去吧。”他道。
大夫立刻如获大赦,感恩戴德的出去了。
一听到他的声音,寒诗还在努力扭着身子试图往后背上擦药的动作僵了一僵,很快又若无其事的想要拿被子遮住自己。
月骨两三步过去,将被子捉住:“一身的药膏,也不怕染了被子。”
他说着,顺手将药瓶子接了过来。
寒诗矫情,脾气本就不好,受了伤后就格外暴躁,像只又凶又没攻击力的小奶豹,瞧着多少带了些喜感。
但月骨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心思笑,因那伤口实在惨不忍睹。
他后背伤的厉害,像是被人按着在地上摩擦了许久,找不到一块好地方,处处都是尚未结疤的伤口。
寒诗哼了哼:“还不是你家那只摄政狗害的,老子早晚有一天宰了他!”
月骨无言,只沉默的帮他一点点上药。
给寒诗上药,他有经验,手上动作比细心的婢女还要轻许多,寒诗颇为受用,双臂交叠撑着下巴,哼哼唧唧的。
满屋便渐渐都是药膏微凉的味道。
月骨忽然道:“听说你当初被王妃从侧峰丢了下去,我私下去寻你好几次。”
寒诗还在气头上,阴阳怪气道:“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啊,这么关心我。”
月骨就沉默的受了他的冷嘲热讽,也不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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