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卿薄便在她渴望的眼神中,慢条斯理的倒了半杯温水递过去:“没吃饱便喝点水吧,再走一个时辰便有客栈,到了客栈再用膳便是。”
她眼里的光霎时便收了,小小声的哦了一声,接过水杯来喝了两口,就搁下了。
尚未搁稳当,马车骤然向前一顿,然后停了下来。
杯内水洒出了些许,溅在手背上,有些烫,但无碍。
容卿薄一手下意识的便握住了她湿漉漉的手,拧声问马车外的人:“月骨?”
月骨立刻应声:“殿下,是素染娘子身边的丫头。”
姜绾绾闻言,左手挑高车帘,便瞧见马车前跪着个遍体鳞伤的丫头,哭道:“奴婢求殿下快些回东池宫吧,长公主动了大怒,要打死我们家主子。”
姜绾绾尤记得她先前同自己叫嚣的模样,这会儿却是一身泥泞满脸的血污,瞧着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出什么事了?”月骨接话道。
“回月骨大人,拾遗少爷不知怎的惹了长公主,长公主一怒之下冲到东池宫便要命护卫将他乱棍打死。”
姜绾绾面色一变,立刻起身几步便迈出马车:“你说什么?!”
婢女继续哭道:“我们主子想着如今王妃身怀有孕,若弟弟有个三长两短再连累了腹中孩子出事,便出面一力承担了,不想长公主竟怒火中烧,竟要连我们主子一并打死……殿下快些回去拦着吧,再晚真就来不及了。”
姜绾绾不再多说,刚要去抢月骨手中的缰绳,便被身后的容卿薄拦下。
“你急着回去做什么?同长姐打一架么?”
他平静的俾睨她一眼:“好好在马车里坐着,我赶回去瞧瞧。”
“不必,我得亲自过去。”
握着缰绳的手随即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微微用力的扣住。
她习惯了凡事靠自己,这会儿担心拾遗有危险,第一时间也是要亲自去处理这件事,若非亲眼看着拾遗安全,她谁都不想相信。
容卿薄就那么同她僵持着,眼底的温度越来越冷:“本王有没有同你说过,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腹中的孩子,若伤了孩子,你以为拾遗还有命继续活下去?”
姜绾绾攥紧五指:“我没那么娇弱,我的孩子自然也没那么娇弱。”
“好。”
容卿薄忽然就松了手,甚至背到了身后去,冷淡道:“有你这句话本王便放心了,月骨,让马!让王妃亲自去保护她那娇弱不能自理的弟弟。”
他说完这番话便停了下来。
可威胁的意味分明浓烈的写在了眼里。
她去可以,保证的话他也信了,可万一万一,万中之一,孩子出了事,那他就要拿拾遗的命去给他的孩子陪葬。
姜绾绾攥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汗湿,心脏跳的又凶又急。
可到底还是在他清冷的目光中松开了手指,低声道:“我就这么一个弟弟,若他不是做了万恶不赦的事,你……尽量护他一命,便是真的做了,也请……等我回去再做决定。”
话越说越没底气。
拾遗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为了心中的那个目标可以不计一切后果,不择一切手段,杀谁,怎么杀也不过一念之间的事。
容卿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轻轻拍了拍她脑袋,随即便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月骨,照顾好王妃,她回东池宫时若少一根头发,拿你的命来抵。”
月骨立刻道:“是,殿下。”
姜绾绾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容卿薄竟骑马一人飞快离去,立刻道:“他疯了是不是?月骨,立刻跟上,我们这里这么多的人,便是出事也有人保护我,但他是摄政王,朝中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万一出了事,你看我还有脸面独活下去么?”
月骨站在旁边,左右为难了一会儿,还是艰难道:“殿下既吩咐了,属下还是……先护着王妃妥当些。”
他话既是说了,想叫他改变主意,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成了。
姜绾绾立刻道:“那叫后面的护卫,不叫所有人都追上去,两三个总行吧?月骨,你要我下车求你么?”
“……”
月骨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在她微微颤的声音中,一挥手叫来了三名护卫:“追上殿下,以命相护。”
三名护卫话都不说一句,小腿重夹马腹便飞速追了上去。
姜绾绾这才勉为其难的松了口气,视线落下来,便落在了那还跪在地上的婢女身上。
“先上车。”她道。
“王妃,不妥。”
月骨立刻道:“到底不是您的近身婢女,且身上污秽不堪,王妃有身孕的人,怕沾了邪祟。”
“无妨,简单给她清理一下伤口,我有话要同她说。”
姜绾绾说完,落下车帘便转身回了马车之内。
……
马车内光线暗淡,先前同容卿薄在时并不觉得,他瞧他的,她吃她的,可这会儿忽然进来个婢女,便总觉得光线太暗瞧不清楚,于是索性将前面与左右的车帘都卷了起来。
隔着一张桌子,她沉默的盯着她看,婢女就只低着头,也是沉默。
车轮滚过地面,发出叮叮哐哐的声响,像是终于瞧够了,她这才道:“你先前说,拾遗惹怒了长公主,是因何事惹怒的?素染妹妹又怎会牵扯其中,还替拾遗‘一力承担’了?”
婢女双手规规矩矩的搭在腿上,只道:“回王妃,具体事情……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奴婢当时给主子取衣裳去了,回来便闹开了,奴婢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被拉下去打了二十鞭子,听说长公主要活活打死主子同拾遗少爷,这才赶紧趁乱跑出来求救了。”
姜绾绾就那么笔直的瞧着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答话。”
婢女攥了攥双手,这才慢慢抬起头来,同她的视线对上。
姜绾绾平静道:“你也不用怕在我这里说漏了嘴,我若有心查,便能耐的下心思查个三年五载,你先前说,素染妹妹惦记着我腹中的孩子,担心拾遗出事后再激的我腹中孩子出意外,这话说给殿下听听便罢了,我想听的,自不是这话。”
婢女立刻道:“王妃许是不信,但我们主子的确是真心实意希望殿下的第一个孩子能平安降生的,她一向胆小,当初王妃离宫,侧王妃在东池宫横行霸道多年,主子都能忍气吞声任由她欺凌,此番却也的确是为了殿下着想,怕殿下失了孩子忧伤过度,才会这般护着拾遗少爷的。”
姜绾绾不紧不慢的追问:“所以,她究竟是如何护着的?又一力替拾遗承担了什么?”
婢女呼吸一顿,似是恼怒急了,声音也立刻拔高了许多:“王妃这番话是何意?我们主子不顾自身性命去维护拾遗少爷,王妃便是不心存感激也便罢了,为何还要揣测我们主子的一番好意?难道就因为我们主子出身卑微,便要被王妃这般欺凌么?”
翻来覆去,她为着也不过一个‘究竟承担了什么’?
可怎么被她一番不平斥责,她生生就生出一种自己在故意刁难的错觉呢?
姜绾绾微微向后靠了靠,面无表情的瞧着她:“所以呢?庞明珠可任意欺凌,不见你挺身护你的主子,我这个王妃随意问话几句,你便这般委屈不甘好似我要逼的你们主仆活不下去一般?”
婢女窒了窒,愤愤不平的没再继续呛话。
这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清楚她的几句反驳,若对着庞明珠,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而对她说出来,她这样不怎么愿意计较的性子,也就照单全收了。
同上次一般不长记性。
她一手伸出窗外,试了试冷凉的秋风,淡淡道:“你虽辛苦一趟跑来报信,但实在是惹我不开心了,虽是娇弱的小女子,又身负重伤的,可惜我不是男人,不懂怜香惜玉的那套,既无话同我说,便下车去吧,跟在马队最后面,跟不上便跑,落下了可不大好,这边还未靠近皇城,有好几段荒郊野岭,若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跟上了,又或者碰上了什么野兽就可惜了。”
婢女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气又恼道:“王妃此举,可是想趁人之危?趁奴婢主子不在,便这般将奴婢视为猪狗?”
姜绾绾温和一笑:“你想多了,你今日惹我不开心,便是素染妹妹在,我一东池宫正妃,想叫一个婢女下车随行的权利还是有的。”
婢女气的浑身发抖,半晌,一声不吭的扭头便出去了,马车尚未停稳便一跃跳了下去。
姜绾绾脸上的那点笑意便收了起来。
为她好?
为她的孩子好?
她同素染虽未曾同庞明珠那般剑拔弩张,但也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但不论如何,素染绝对不是那种大度到愿意看着她平安生下容卿薄孩子的人。
她连容卿薄只宿在她殿内都不能忍受,又怎么能忍受他们的孩子。
易地而处,若她是素染,唯一能做到的恐也只是不打扰,不干涉,可若要她搭上命去救素染同容卿薄的孩子,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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