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镂着盘龙飞凤花样的床柱摇晃起身,接连在灵前跪了两日叫他膝盖有些肿痛,走路也有些磕绊,就那么一步三晃的走到她跟前,眼泪簌簌而落:“我没有存心伤害过师父,绾绾……我这辈子故意害死任何人,都不会故意害他,我只是不想再被人踩在脚下了,我承认我抢了,绾绾……我只跟你一人承认,是,皇位是我抢来的,我做了很多坏事才抢来的,可是我没有对师父做过一件坏事,他的死同我无关,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抓住她双臂,食指用一种近乎于鹰爪的姿势用力,几乎要隔着衣衫抓嵌进她的血肉里去。
仿佛生怕连她也要与他隔开山与海的距离。
姜绾绾抬眸,他如今已经高出自己一头,圆润的小脸也出现了成熟的棱角,可一哭,便又回到了当初那个被欺负狠了就抱着哥哥腿委屈的模样。
似是不喜欢她这种仰视的姿势,容卿麟就慢慢在她跟前蹲了下去,抱着她的腿,哭的无助:“我会试着做个好皇上的,绾绾你不要生我气……不要用那种口气同我讲话,在你跟前我永远不会把自己当皇上,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我是真的将你当亲妹妹一样疼的。”
“试着做个好皇帝?”
她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哭的浑身发抖的男子:“你刚刚登基不过两日,便大肆抓壮丁,强行组建属于自己的兵马,你刚刚登基不过两日,便下令凡事同三伏有所牵扯的,便格杀勿论,你同我说你想做个好皇帝?”
“所有人都在等三哥回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
容卿麟呜咽着,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咆哮又恐惧:“你要我怎么办?绾绾,你要亲眼看着三哥怎么轻而易举将我从皇位上拽下来吗?!至于三伏……没错,我要灭了三伏,这个念头在我心中不是一日两日了,那群老东西……他们是怎么倚老卖老,把师父往死里逼的你看不到吗?!”
他忽然抬头,红着一双眼睛狰狞道:“师父怕你担心,从不在你面前示弱,你可知他每次为了你搁下三伏事务,都会被他们趁机以三伏规矩相逼,逼他一再让步,逼他拿命去给他们博个好名声,你自己身陷囵囫不得亲眼见到,可我见到了!我见到他们三五个老不死的轮番上阵,逼的师父亲自去雪狼峰替他们寻三十只寒蚕,师父不吃不喝在上雪狼窝里待了足足十二日,遍体鳞伤的回来,才不过寻了寻了十二只回来,他们便一边将寒蚕谄媚进献给父皇,一边怒骂师父没用,无法给三伏众弟子带来更好的,只顾着你这个妹妹……他仁慈不肯下手,那我便替他下手!他们比那些雪狼还要穷凶极恶,凭什么占尽了师父一人之力打拼下来的好名声?凭什么在外被人跪拜着感谢着?我就是要他们身败名裂,我就是要他们知道没了师父,他们连条丧家犬都不算!”
三十只寒蚕。
雪狼峰。
姜绾绾震惊的看着他,面上本就不多的几丝血色也尽数退净!
整个三伏挑挑拣拣都不过只有几只的东西,他们竟逼着哥哥去那从无人敢去的雪狼窝里取!!!
她知道每次哥哥赶来救她,回去后或多或少是要受些刁难,却从不知,他们竟是拿他的命来谋取私欲!
“为什么要这副表情?”
容卿麟哭着哭着,忽然歇斯底里的笑了起来:“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师父?他能力有多强大,性子便有多柔软,他由着他们拿捏把控,一声不吭,他把自己累到一身病骨,一声不吭,他本就活不久了,绾绾,这么些年他积劳成疾,早已掏空了身子,便是不跳崖也活不久了!!”
姜绾绾像是被一只剧毒的蛇狠狠的咬了一口般,忽然用力的将他推了开来。
她仓皇失措的转身去开门,可手抖的厉害,怎么都打不开。
“开门,开门!!!开门放我出去!!容卿麟你疯了,你疯了!!!”
她声音嘶哑又颤抖,甚至忘记了门是要往里面开的,只是拼命的向前推,好似身后追了多少条穷凶极恶的鬼魂一般,令她惶恐,叫她畏惧。
下一瞬,有什么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带飞着撞了过来,她冷不防没站稳,也被带着踉跄后退了过去。
镶金玉的木门碎裂开来,有人横着飞了进来,狠狠摔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姜绾绾的身子在堪堪摔向地面的刹那,又被一只极为有力的大手捞起,笔直的抱进了怀中。
扑面而来的微微檀香让她紧绷成弦的身子忽然就软了下来。
她就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似的,一声不吭的缩在容卿薄怀里,呼吸又重又急,带着微微的哽咽。
容卿薄打横将她抱起来,淡淡扫一眼地上狰狞厉色尚未敛尽的容卿麟:“都是做皇上的人了,便不要随意叫衣衫染了尘土,有什么话不必私下同王妃说,本王见不得王妃同别的男子单独处在一处。”
话落,便径直抱着她向外走去。
也得亏见到她时衣衫完好,也得亏他容卿麟哭的比她更凄惨,刚进门那会儿,把容卿麟劈成几瓣,劈完埋在哪儿他都差不多想好了。
刚离开没多久,姜绾绾便在容卿薄怀里扑簌簌的落了泪,落的又凶又急,眨眼间濡湿了他身前的大片衣襟。
容卿麟几欲发狂的笑声还在耳畔回荡,不知是嘲讽自己当初的弱小无能,还是在嘲讽她的掩耳盗铃。
是的,她一直知道她同哥哥不过是三伏的奴隶,为了云之贺的恩情,为了能有个容身之处……
多可笑。
人人称颂的三伏之尊云上衣,私下里竟不过是个遭三伏众人摆弄利用的工具。
她一直知道哥哥在为她委曲求全,却不知已退让至此。
难怪哥哥总叫她在望雪峰待着,轻易不要外出。
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哪怕有一次,若被她瞧见了哥哥受的屈辱与谩骂,或许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将三伏掀翻。
哥哥不愿她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不愿他们兄妹自此再颠沛流离无所依靠,便将全部的委屈都一人咽下了。
三伏是罪人,她又何尝不是。
她怀疑十二是设计害死哥哥的凶手,不想竟是自己同三伏联手逼死了哥哥。
容卿薄本想将她放上马背,瞧这模样,低低叹了口气,索性便一直这么抱着走了。
能让两个人吵起来,还吵的齐齐哭了的,想来也就那云上衣一人了。
他就那么抱着她走了一路,瞧着她哭了一路,哭到精疲力竭。
公主府消息倒是快,容卿薄前脚刚上了宣德殿,后脚月骨便来禀告说是长公主来了。
彼时他正拧了挑热毛巾给她擦拭脸,哭的久了,被风一吹,便有些泛红,他擦的很专心,闻言也只淡淡道:“本王晚些过去,让长姐在正厅先喝杯茶消消气。”
外头月骨应声离开。
姜绾绾眼下什么都不想听,什么人都不想见,连容卿薄都不想看,便索性背对了他装睡。
容卿薄将湿帕子搁在一边,合衣在她身侧躺下,不由分说将她翻转了面向自己:“好了,你瞧这世上几个同皇帝吵架后还能好胳膊好腿儿的出宫门的?你算是第一个,本王瞧着这阵仗你还险胜一筹,本王的王妃多厉害。”
他温热的大手贴着她的后颈,贴着她的腰线,温热的暖流源源不断的输进她体内。
姜绾绾脸埋在他颈口,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她脑袋里像是被无数量沉重的马车一遍一遍翻来覆去的碾压,每根神经都被压的稀碎,麻木的钝痛着,连动一动都不行。
疼。
她觉得哪儿都在疼。
但一想到容卿薄在这儿耽搁的时间越久,长公主想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心思就越重,脑袋就更疼了。
于是强忍着嗓子的不舒服去赶他:“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长公主还在正厅等着,容卿薄便也不急于这会儿哄她,帮她掖了掖被角后便起身出去了。
寝殿内燃着暖炉,姜绾绾似乎又冷的厉害,身子渐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雪儿端了刚熬好的参汤进来,不等将门关上,就听到床榻之上一阵动静,她转个身的功夫便看到主子忽然趴在床边吐了个昏天暗地。
她吓了一跳,慌忙过去搀扶她,她不断下滑的身子这才勉强定住。
“主子忍一忍,奴婢这就去请殿下。”
“不用。”
姜绾绾闭着眼,胃里依旧在翻江倒海的折腾着,好半晌才勉强缓过一口气:“你先收拾一下地上,我再躺会儿便好。”
小雪瞧着她煞白一片的小脸,慌的不知道是不是该善做主张的去寻殿下了。
姜绾绾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没过一会儿,便又蜷缩了身子,眉头锁成川字,不过片刻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
这下彻底吓到了她,也不顾姜绾绾的阻拦便打开了门,冲下面的侍卫急道:“快去请大夫,主子一直在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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