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容卿薄便想将她稍稍推离自己,可她抱的很紧,推了几次都推不开,便只能低下头去瞧她。
却只能看到一点点侧脸的弧度,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跟谁?”他问,嗓音低沉冷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跟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有孩子了,皇权富贵近在眼前,但十二后来居上,商氏又深不可测虎视眈眈,殿下,你在我身上耽搁太久了,自古成大事者,几人将儿女情长放在首位?没有,一个都没有。”
她微凉的小手自他腰际上滑,贴着他棱角分明的俊脸,指腹轻轻摩挲着:“不过是个孩子而已,或早或晚都是要有的,我也会将它当做自己孩子一样疼的,嗯?”
她轻声细语的说着,用哄孩子一样的口吻,再三给他承诺。
她不敢让容卿薄瞧一眼自己此刻的眼神。
满是谎话的眼神。
她需要一个孩子来转移容卿薄的注意力,她不希望自己在专心与商氏厮杀的时候,还要担心容卿薄会不会为了她耽搁了他的宏图大业。
这天下,美人,他终究都会得到。
可她,却从未将自己的人生规划到皇宫里去。
她甚至……
从未将他规划在自己的生命里。
与商氏,或早或晚是要殊死一搏的,她十之八九活不过明年,又何苦过多连累他。
……
拾遗过来时,她刚刚将那苦的令人恼火的汤药喝下。
他也不嫌脏了衣衫,直接坐在床榻旁边的地上,单手托腮给她递蜜饯,笑嘻嘻道:“姐姐与哥哥长得像极了,可真是叫人羡慕。”
拾遗生的虽与她不像,却也是个白白净净的俊秀小哥,若不往深了瞧,便是一副天真烂漫的孩子模样,讨人喜欢的紧。
姜绾绾微凉的手指轻轻捏了捏他脸颊:“那你可喜欢哥哥?”
拾遗右边的眉尾忽然微微挑了挑。
这是他习惯性的一个动作,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样挑一下眉后,便是一串将人绕的云里雾里的恭维话。
“自然是喜欢的,这三伏山的云上衣谪仙身姿,容貌温润雅俊无双,真实容貌比传闻中还要好看许多,且声音温柔又有耐心,真的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能叫他融化了,拾遗怎会不喜欢呢?”
他说着说着,那蜜饯便不知怎的都递进自己嘴里去了。
或许是怕这番恭维的话,连自己都给恶心到了。
姜绾绾就安静的看着他,许久,才轻轻拍了拍他因为塞满了蜜饯而微微鼓起的侧脸:“不喜欢便不喜欢,无妨。”
拾遗抬眸觑着她,咧嘴嘻嘻笑了两声。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记起什么,道:“那日长公主捉到庞夏去你屋里,可有对你动手?”
拾遗眨眨眼,他眼睛黑而亮,乍一瞧透光的很,仿佛干干净净一眼便能将他瞧个彻底。
当初若不是这副人畜无害的干净模样,她也不会容他在自己身边三年之久。
他没说话,姜绾绾便知道了。
叹了口气:“商氏那里我想办法好不好?拾遗,你不要去招惹庞夏好不好?”
她难得口吻温柔,一连用了两个‘好不好’。
倒不是怕再与庞夏纠缠会惹长公主生气,也实在是看那姑娘不似她母亲那般盛气凌人,没道理让人家为了他们的仇怨赔上一辈子。
拾遗似是吃了一惊,委屈道:“姐姐以为,我对庞夏是假意么?”
姜绾绾却不吃他这套,这副看起来真的委屈震惊伤心极了的表情落在她眼里,被一层一层一层的剥开,剩下的依旧是满心的算计与利用。
他不会对谁有真心的,他的心早就在商氏那段黑暗肮脏的天日里,被蛆虫啃食了个干干净净。
“这表情便收一收吧,在哥哥那里用一下或许还有用,在我这里怕是有些浪费了。”
她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我最后说一遍,想其他办法,这公主府的女儿不好惹,我听说长公主的那个儿子,容貌城府手段皆不在摄政王之下,只是一向因摄政王与他母亲不合,故而常年不在京城罢了,但他对庞夏却是极为宠爱的,你瞧我如今已是焦头烂额了,若再添上公主府……这仇还报不报了?”
拾遗似是撒娇般的哼了一声:“姐姐你总是不相信我,很是伤我的心呐……”
“伤心就对了,我最喜欢瞧别人伤心了,瞧着赏心悦目。”
“……”
……
一连七日,日日的第一顿汤药,都是云上衣亲自送来的。
只是她不愿见他,他便只送到门外便止了脚步。
姜绾绾不敢相信他这次居然在南冥待这么久,再多几日,怕是要比她与他在三伏山见面的时间加一加还要久了。
为的,不过是调和她与商氏的剑拔弩张。
她混着药渣咽下最后一口,几乎要咬碎几颗牙齿,才披了件外衣起身出去了。
云上衣便站在楼下,容卿麟陪着他,手里提着两只关着蝈蝈的笼子逗他开心,云上衣便只安静的看着。
“哥哥。”她站在二楼,出声叫他。
云上衣很快转身看向她,眉梢眼角这才添了些许的笑意,衣袂翻飞,不过转瞬间便来到了她身边,温柔道:“不生哥哥的气了?”
姜绾绾养了十多天,用的都是最好的药,里里外外的调理着,这会儿也有精神了许多,却不看他,只面无表情的瞧着楼下眼巴巴瞧着这里的容卿麟:“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哥哥这么多年,何曾把三伏丢下这么久过,哥哥既铁了心,想来该我生气的还在后头呢。”
云上衣面色有些白,温润的眉眼黯淡着:“绾绾,都是哥哥不好,哥哥……”
“哥哥哪里不好?”她忽然打断他。
云上衣呼吸一窒。
这些年来,她每每情绪波动,他总会无意识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她也从未真真正正的问上过一句。
她与商氏的恩怨,怎么就成了都是他不好?
他究竟哪里做的不好,她究竟哪里做的不好,值得商氏这么多年费尽这么多的银两,不断追杀?
姜绾绾满心的怒火却怎么都压不住,就那么直视着他:“哥哥,若我这次不是重伤,若我这次死在了商氏,你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的便与商氏和解了?”
云上衣的瞳眸在刹那间骤然一缩,像是被她伤到了一般,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却依旧没有说出一个字。
这么多年,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从未有过如今这般针锋相对的一面。
她本就在努力克制自己的阴暗面,却在遇到拾遗后,彻底的爆发崩溃,且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震惊与伤心被她尽数收入眼底,姜绾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邪恶的,她甚至有种重伤他后的痛快感。
恨不得再言辞激烈一些,再伤他伤的重一些,仿佛这样一来他就能抛弃那些所谓的善良与道义,彻底的同她与拾遗站在一边一般。
宣德殿前,一时安静到只剩了风声。
云上衣垂下睫毛,默默许久,才轻声道:“绾绾,是哥哥不好,你不要生气好不好?若……若你不想去商氏,就不去,哥哥不逼你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姜绾绾刚刚还觉得痛快的胸口,又像是被重重击了一下,迟钝的痛感蔓延全身。
她恼怒的瞪他一眼,厉声道:“云上衣,你便是用这样低声下气的模样去的商氏么?你去向那群恶鬼虎狼妥协?你说都是你的错?你是不是瞧着你这妹妹活的太舒坦了,专门来一趟好将我活活气死?!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了,你才满意?!”
话落,转身进去,用力的将门甩上,生怕他听不出自己正怒火中烧。
他们争吵的声音不小,容卿麟在下面都听了个清清楚楚,见她将云上衣孤零零的丢下,忙颠颠儿跑上楼,一瞧云上衣黯然无措的模样,便心疼的不行:“师父,绾绾她那是孩子性子,你不要往心里去啊,她还是很喜欢你这个哥哥的。”
一边说着,双手下意识的想要去碰一碰他的衣袖,又担心不敬,于是像只猴子似的在他眼前摆手跳脚的,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云上衣面色有些苍白,瞧了他一眼,苦笑道:“她生气应该的,这世上怕是再没有哪个哥哥如我这般没骨气了,眼瞧着她险些死在商氏,还想着要她去商氏求和……”
他说完,脸上便连那丝苦笑都挂不住了。
容卿麟哪里见过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这般失意过,一时脸都皱到了一起:“师父还是给绾绾些时辰吧,不如……去我那里歇着?一直在东池宫待着,心情约莫也不会多好,待明日我与绾绾好好说几句,她自是能体谅师父的一番苦心的。”
云上衣没说话,依旧黯然着。
姜绾绾自小到大都乖顺的很,从来没与他说过一句重话,便是再不开心都能忍下去,今日她会这样激动,一定是对他失望到了极致。
容卿麟便催着他:“走了,师父,我府里藏了一坛好酒,味道醇香浓厚,我只喝了一口便舍不得,都藏起来就等师父来啦,走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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