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聪明到能清楚的从容卿薄的一字一顿中,嗅到危险的气息,甚至一下便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容卿薄后退了一步,诧异道:“商大人这是作甚?本王也没说要怎么着他呢?这玉州伤的重,便是伤了命根子,想来也是在万礼宫那会儿便伤了,与本王何干?”
商平跪在地上,似是在酝酿什么。
沉默中,忽然一队人急急冲了进来,直到他们跟前才陡然散开。
容卿薄似是淬了最冷最毒的薄冰一般的眼底这才稍稍清明了些,淡淡道:“长姐怎会突然来此?”
容卿卿呼吸有些紧,显然是赶来的,她瞧了地上的商平一眼,才道:“你先回去,这里本宫自会处置。”
她话一落,商平便忽然重重松了一口气。
随即便磕了一首起身了,似是对她的话半点不怀疑,只道:“微臣谢过长公主。”
他离开后,容卿卿推开跟在她身侧帮她轻摇折扇的婢女,郑重道:“薄珩,这商氏早年曾于我有过救命之恩,若不是他们,姐姐怕是也早已死了,你就看在姐姐的面上,饶了他们这一次罢。”
救命之恩。
先前见她一副与商氏不熟的样子,怎么眼下忽然就与商氏有了这样天大的联系?
姜绾绾觉得心微微沉了沉,转头看了拾遗一眼,却见他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瞧不出半点诧异的样子,像是早就知晓了一般。
“救命之恩?”
容卿薄眉梢挑高,停顿片刻才道:“长姐若是受了商氏的威胁,大可与我直说,我自会替你解决了,又何必推脱出这样的借口?这商氏早年在长清一带,长姐你又从未离开过皇城,怎会与他们产生交集?”
“你那时还小,自然是不记得的。”
容卿卿叹口气道:“我那时也是瞧你身子弱,整日灾病不断,这才四处探寻名医,的确曾去过长清,于危难之时受过商氏的恩惠。”
容卿薄还想再说什么,姜绾绾已抢先一步道:“既是如此,那我们自然不能不懂事,长姐请尽管放心。”
没必要争执下去了。
不论这事是真是假,这商玉州,容卿卿今日是保定了。
她踩着容卿薄的肩头才能有今日,没道理叫他们姐弟为了她反目争执。
容卿薄薄唇抿了抿,低头瞧了她一眼。
她仰头冲他笑笑:“这罪狱里太阴暗潮湿了,咱们赶紧出去吧。”
她无心再继续下去,容卿卿姿态又柔中带硬,容卿薄便不再多言,握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
夜里起了风,白日里的暑热气流便被驱散了几分。
姜绾绾在亭子里煮了茶,一杯递给旁边的拾遗:“晚膳瞧你吃的不多,怎么?心情不好?”
男孩子,胃口难免大了些,他先前与她在长清时便吃的多,不然个子也不会突然拔高这么多。
他是个极能忍的,若不是心情极度差,怕一般的事情怕也影响不了他的胃口。
拾遗坐在石凳上,双腿交叠扇着折扇,笑道:“怎么会不好呢?姐姐这般照顾着,好吃好喝的待着,我自然是日日都欢喜的。”
姜绾绾很不喜欢他这样的说话方式,但也从未去纠正过他,这么多年下来,他若不斟字酌句,字字都是恭维讨好,怕是也活不到今日了。
她忽然问:“今日长公主说的那番话,你觉得几分真,几分假?”
拾遗歪了歪脑袋,瞧着在杯内缓缓舒展开来的茶叶,道:“若说真,算得上是十成十的真,但若说假,也基本上都是假的。”
说真是真的。
说假,也是假的。
姜绾绾思忖片刻,道:“你说的真,可是指这商氏一门,的确是救了长公主一命?”
拾遗笑着瞧了她一眼:“姐姐可真聪明。”
姜绾绾倒宁愿自己不那么聪明。
商氏一门在皇城里有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女儿已经叫她头疼不已,若是再同长公主有了利益纠葛……
长公主对容卿薄而言,亦是长姐,亦是母亲,她若出面,他凡事总会留几分情面。
她沉默下来,默默垂首喝茶。
拾遗便搁了茶盏,笑道:“姐姐帮我准备一番,去公主府下聘礼吧。”
姜绾绾想事情想的正出神,待回过神来,一不留神险些把自己呛到。
她掩唇咳了几声,缓过来后惊愕的看向他:“你要求娶庞夏?”
“怎么?”
拾遗嗔道:“姐姐这都嫁人几年了,你这同胞弟弟还单着呢,别人家的男儿郎十六七岁便开始娶亲,到这会儿孩儿都满街跑了。”
他这话倒是实话。
只是……
“你肯成亲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想着殿下瞧人准一些,想叫他帮你挑选个好人家的姑娘,这庞夏……她母亲是长公主,父亲又是庞氏一族的,这自古以来入赘公主府的便没几个活得潇洒的,你瞧庞夏她父亲就瞧见了,公主府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儿?我希望你日后能彻底摆脱遭人欺凌践踏的阴影……”
“姐姐想多了。”
拾遗打断她,笑的没心没肺的样子:“这庞夏生的美,又天真烂漫不攻于心计的,又怎会欺负我?我打小便喜欢这样的。”
姜绾绾不搭话,手指贴着杯子,指尖被烫的通红。
许久,她才轻声道:“拾遗,我多少知晓一些你心中的算计,商氏未灭,我与哥哥也活的好好的,你又怎会同别的男子一般惦记情爱之事?只是你心中再恨,都只是你的,何必把一个不过及笄之年的姑娘牵扯进来,平白毁人一生。”
也不知她这番话中的哪句触动了他心头的那根弦,拾遗似是冷笑了一声,随意道:“若姐姐定要将我想的那样坏,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
姜绾绾还想再说句什么,可月骨忽然过来,拱手道:“王妃,殿下请您去宣德殿侍候沐浴。”
她默了默,便道:“你早些休息。”
起身随他一道过去,谁知还未到楼下,远远的就瞧见素染一袭绯色长衫,紧张又不安的来回踱步。
她便站住,问:“素染先前就在这儿吗?”
月骨道:“回王妃,月骨来寻王妃时并未见过素染娘子。”
她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素染一瞧见她过来就站住了,双手搅在一起,可怜巴巴的瞧着她,那样风韵的女子脸上出现委屈可怜的情绪,便分外叫人心疼。
她温和道:“素染妹妹可是有事要与殿下说?”
素染局促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回王妃,妾身……妾身想着明日是娘亲的忌日,娘亲在世前便一直牵挂着希望妾身能寻个好去处……后来嫁去了庞氏,妾身便无言去给她烧香了,还是这几年来了东池宫,得王妃与殿下庇佑才过上了好日子,前头几年殿下总不在东池宫,是以都是妾身独自去给娘亲上坟,今年……”
她低了头,有些失落道:“不知殿下明日……”
姜绾绾忽然就记起来,她的娘亲是容卿薄的奶娘,算是他半个母亲,她的忌日他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
这么想着,于是道:“那妹妹上去问吧,我在外头再逛一会儿,月骨,你带她去。”
“是,王妃。”
素染感激一笑,连连道谢,这才随月骨上去了。
姜绾绾瞧着他们上了楼,看着那透着光的镂花窗纸,忽然就记起了先前商玉州的那句‘生不了孩子’。
她对这件事其实从未有过多少想法,当连存活下去都是个要日夜面对的事情时,便是能生,她也是不敢生了。
她自己已是凄苦蹉跎了小半生了,又何苦再叫自己的孩子来世上苦一遭。
可眼下,心中隐隐生起的一点遗憾,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像是一记惊雷劈过,激的她浑身一个激灵。
这可不是个好念头,别因这个念头困住了容卿薄,也糟践了她自己。
这么想着,便连忙转过头,胡乱寻了条路匆匆走开了。
胡乱间也不知走到了哪儿,待回过神来时,只觉得一阵狠辣非常的劲风自身后飞来,她本能侧身避开,下一瞬,身旁的几盆花便被横着扫飞了出去,有的摔落在地,有的飞溅到树上又摔碎了下来。
一时间耳畔稀里哗啦碎裂声响不断。
她站定,便瞧见妆容不整,长发散乱的庞明珠站在她刚刚走过的地方,手中握着一把软鞭。
姜绾绾从未见她这个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名门贵女的模样,眼睛布满赤红血丝,眼睑处乌青一片,唇色却是惨白惨白,整个人都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有数名暗卫飞身而下,护在她身前,其中一个道:“快去禀告殿下。”
“殿下眼下有事,不要去叨扰他了。”
姜绾绾慢条斯理的上前一步,上下打量她:“侧王妃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闹这么大脾气。”
庞明珠恶狠狠的瞪着她:“姜绾绾,若不是你身后有三伏,我早已将你生剥了几层皮,你以为还能容你苟活至今!”
她一开口,嘶哑的声音竟真如厉鬼一般,说话间都充斥着撕扯血肉的咬牙切齿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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