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韩初,虞浅独自去了一家酒吧。
这家酒吧是彼得推荐的,他上次回来没几天,酒吧倒是泡了好几家,说这家的调酒师格外帅,都是弟弟,强烈推荐虞浅过来。
休息时喝一点小酒,是虞浅在国外时养成的习惯。
或者说,是曲莉雯去世之后她养成的习惯。
外媒很多报道为了博眼球,都说她和曲莉雯关系非常差,几乎老死不相往来。
他们说曲莉雯发现乳腺癌一直到去世,虞浅从未现身过医院。
一直到自己的母亲去世,她都在国外,快乐地与彼得同居,直至母亲去世。
也说她并未办理丧事,只托人火化了曲莉雯的尸体,最后骨灰送到虞浅手里,然后被她攘进大海。
有时候虞浅会看过满是外文的报纸,会边抽烟边用打火机点燃报纸。
算是烧给曲莉雯看看,外面把她们母女传成什么样。
曲莉雯确实不是一个温柔细心的母亲。
她也不是唯命是从的乖乖女。
但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差到外媒说的那样。
事实与传闻总是大相径庭。
虞浅选择出国时,曲莉雯是不同意的,只不过虞浅那时已经21岁了,曲莉雯没有权利限制她的自由,也不能把她绑在身边永远让她为自己赚钱。
所以曲莉雯提出了要求,让虞浅把车子和存款都留给自己,允许她出国。
虞浅按照曲莉雯说的做了,刚到国外时特别穷。
那时候不挑工作,辛苦不辛苦都接,后来收入富裕了些,曲莉雯却打来电话。
她说,女儿,妈妈得了乳腺癌,活不久了。
虞浅也想过回国去陪着曲莉雯,但曲莉雯不肯。
她妈是个极其爱美极其虚荣的女人,说自己现在大把大把掉头发,面容也憔悴,不许虞浅回国,原话是“你现在越长越好看,不要你回来看我的笑话,给我钱就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但她们会通电话。
那段时间,虞浅才知道,她出国后曲莉雯急于理财,被人钻了空子,手里的钱几乎被卷席一空。
也是那时候,她才在曲莉雯声音微弱的跨洋电话里,听说自己爸妈之间的故事。
虞浅没回国,但她托人给曲莉雯安排了独立的治疗病房,知道曲莉雯喜欢花,喜欢奢华的东西,每周都会定十几束花送去,偶尔也会送钻石项链和漂亮的衣服。
后来有一天,医院的护工说,虞小姐,不用再送了。
曲莉雯留了遗言,说希望骨灰能被撒入海洋。
那阵子虞浅总是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
彼得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劝说几次都没用,后来干脆陪着她喝酒,有时候是红酒,有时候是洋酒,家里有什么就喝什么,喝完也好入睡。
她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却也在失眠的夜里,哼起儿时曲莉雯哼给她的童谣。
虞浅喝完酒杯里最后一点由白兰地调配的鸡尾酒,拿起包,用手机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梧桐里”。
帝都市的秋末,白天短暂,到了晚上5点多天色就已经是朦胧一片。
透过车窗,城市剪影隐在自地平线升起的胭脂红和缀着上玄月的深深蓝色之中。
虞浅用食指指侧敲着鼻梁,想起韩初说的,她以前的“择偶标准”。
找一个很爱很爱她的人?
虞浅笑了笑,觉得那样的人不会存在。
回到酒店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但她不太饿,直接回了房间。
程骁南昨晚留宿时估计整夜都睡在沙发上,床上连个褶皱都没有,只有垃圾桶里多了一个空了的药盒,茶几上有一只一次性水杯。
虞浅拿了纸杯,正准备丢掉,有人敲响她的房门。
力度不大,只有三声。
她动作微顿。
这弟弟不会这么不禁念叨吧?
才刚想起他,人就来了?
拉开门,果然是程骁南。
他手里拎着几个大袋子,闲闲地靠在门边,袋子递到她眼前:“孙月出差给你买的,正好我下班回来,她说让我顺便带给你。”
虞浅接过来看了一眼,除了大.麻花和几样印着出差地名字样的点心,还有两个印花熟悉的包装袋。
会有这种印花的,只有一家连锁的糕点店,算是帝都市当地的老品牌,孙月当然不会去外省出差买帝都市的点心当土特产。
而且这个牌子的点心也不便宜,这么大两个袋子......
虞浅疑惑抬眸,对上程骁南带笑的目光。
他说:“这是我给你买的,昨天不是帮我去公司取钱包了么,谢礼。”
“谢礼过于多了。”
“不多不多,你就吃就行了,你现在是公司的金牌模特,不少摄影团队都把你当掌上明珠似的,你还总不吃饭,回头饿瘦了怎么办?不是让人觉得我们‘Eleven’克扣员工么?”
程骁南扶着门框的指尖点了两下,语气里都是商量,“帮个忙,多吃点。”
虞浅拎着几袋点心,难得主动问了一句:“感冒好些了?”
“好多了。”
程骁南这样说着,虞浅的手机突然在手里震起来,连着两声。
虞浅拿出手机,是韩初发来的语音。
她点开听,韩初说话总是温柔的语调,声音也不大,但酒店走廊极静,程骁南也就听清了韩初的话——
“浅浅,已经回酒店了么?我刚才回学校的路和同事聊天,有同事推荐我一家清吧,下次有空,我也想去喝一杯试试,到时候一起吧?”
“还有,我有个朋友从国外回来,带了些火腿,等我明天去‘梧桐里’参加活动后,给你送过去吧,我是吃不惯这些的。”
虞浅听完两条语音,觉得韩初今天格外啰嗦,只给韩初回了个“。”。
等她再抬眸,程骁南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隔天傍晚下楼,在电梯里遇见时,程骁南举着电话,一副很忙的样子。
只同虞浅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感冒后的哑,在电梯里站在虞浅偏后的位置,和电话里的人说:“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发小......”
青梅竹马的发小?
虞浅从抛光面的金属电梯门板上看了眼身后的程骁南,他神色如常,垂着眼,还在说——
“都多少年不见了,他什么人你了解么就和他去喝酒?”
“以前是学霸,不代表人品没问题,万一对你图谋不轨呢?”
虞浅总觉得这话像说给她听的,扭头瞥了程骁南一眼。
程骁南把手机举开些,煞有介事地捂住手机:“我一朋友,总和发小出去吃饭,说是青梅竹马的学霸,你说,会不会是对人家有意思啊?”
虞浅静静看了程骁南两眼,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其实可以不理他的,但就是没忍住,想要逗逗程骁南:“可能吧,青梅竹马的学霸算是最佳女婿人选。”
话说完,电梯也到了楼层,虞浅一笑:“我到了。”
程骁南眼睁睁看着虞浅对着等在酒店大堂的韩初招了招手,然后走过去。
韩初穿了件暖色调的外套,笑得也暖融融的,他手里拎着火腿的礼盒,见到虞浅,赶紧递过去。
还真给送来了?
电话里传来沈深的声音:“南哥?喂喂喂?南哥?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啊?是不是进电梯了怎么没信号啊?喂?喂喂?”
“没事儿,挂了吧。”程骁南盯着电梯外面站在一起聊天的两个人,气不顺地说。
“你刚才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听见啊,就听见学霸了,什么学霸啊?”
程骁南现在听见“学霸”这俩字,太阳穴就蹦着疼。
他深深吸气,按了关电梯按钮:“挂了。”
韩初站在酒店大堂,笑着把火腿递给虞浅:“朋友买的,我也吃不惯,挺贵的东西,舍不得送别人,就给你送来了,你在国外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接受度好一点?”
虞浅没接:“我很少有自己做饭的时候,火腿你留着吧。”
“留着送人也行啊,打点关系什么的?”
“用不上。”
“......其实昨天你电话里也说不用送,那我就不勉强了。”
韩初笑着,收回拎着火腿的手,“浅浅,我来也不是只给你送火腿的,还有件事想要问问你。”
“你说。”
“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对不对?”
韩初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紧张地抿了抿唇,“上次你说,那些传闻都不是真的,那你和那个服装设计师也不是、不是那种关系,对吧?”
以前总听曲莉雯说,韩初从小优秀到大,面对各类考试都心态平稳,从容不迫。
因为有个爱炫耀的妈,脸皮也算“厚”的,有时候街坊邻居夸张的称赞,他听着也面不改色。
极少见到他这样紧张的样子。
听出韩初的弦外之音,虞浅稍有些意外。
她倒是没想到,除了她妈曲莉雯有撮合他们的心思,韩初居然也会对自己是有好感的。
明明昨天之前还没有的。
是因为她说了,自己和彼得之间没什么。
所以才被列入了“可追求”范围?
很不合事宜的,她突然想起电梯里程骁南那句“图谋不轨”。
虞浅笑了笑:“如果我说是呢?”
“什么、什么意思?”
“我说,如果我和彼得是那种亲密的关系呢?毕竟我们在一起住了7年,如果我们有过那种关系,你后面的话,还打算继续说下去吗?”
韩初脸色变得苍白,皱起眉心,唇微张着,欲言又止。
虞浅倒也没再说什么,只说自己准备去吃晚饭了,让他回去路上慢些开车。
往电梯间走时,她忽然觉得有意思。
她分得清韩初对她态度的转变,也能分清其他对她礼遇的男人,是出于对她的好感关心,还是出于他们自身的绅士主义。
但她分不清自己对程骁南的态度。
指尖刚搭到电梯按键上,虞浅接到孙月的电话,说是老板说了,让来接她到公司去一趟,有要事聊。
孙月说:“我已经出发啦,浅,你收拾一下,3分钟后我就到酒店了哦。”
“什么要事?”
“......我也、我也不知道,可能到了就知道了,我先来接你?”
虞浅收回准备按电梯的手,举着手机往门外走:“过来吧,我现在在一楼。”
挂断电话前,她多问了一句:“哪个老板的意思?”
“啊?哦,是程总说的。”
程骁南叫她去公司是什么时她不知道,只被引领着到了摄影基地C区。
C区这边都是人物访谈系列摄影的区域,虞浅坐进落地玻璃外的休息沙发上时,看见了坐在玻璃窗内的程骁南。
他看上去一副懒散的样子,对面一个女人拿了手稿,看起来像是要采访他的记者。
记者身量比较小巧,穿着高跟鞋规规矩矩地坐在程骁南对面,高跟鞋踩在高椅子类似吧椅的高脚椅脚踏杆上,认真准备着。
正襟危坐的严肃和程骁南形成鲜明对比。
程骁南的衬衫袖挽起来,叠在小臂处,大长腿舒展地伸着,胳膊倚着身后的桌子,看了眼他那块闪亮的钻表,说:“开始吧。”
孙月翻出手机看了半天,凑过来,声音小得像呓语:“浅,好像这个杂志记者是新来的,程总说,让她练练人物访谈,一会儿程总模拟完,可能要麻烦你也进去模拟一下......”
虞浅了然地点点头。
落地窗外她们坐着的地方也不算是休息室,可能平时访谈时,外面坐的是策划或者公司部门主管。
她们坐在这里,能清楚地听清里面程骁南说了什么。
孙月觉得,这位新任记者用他们程总练手,可能心很累。
人家杂志记者问到他最喜欢的历史人物,程骁南吊儿郎当地说:“虞姬。”
“为什么喜欢虞姬呢?是因为‘霸王别姬’的故事感动了您吗?”
“不是。”
“那是因为?”
“虞姬,姓好。”
“呃、那,那听说您是摩羯座,幸运花是郁金香......”
“我幸运花是虞美人,谢谢。”
记者顿了两秒,马上采取话术救场,聊了几句又问程骁南:“程总,听说您目前还没有女朋友,我可以问一下,您的择偶标准是什么样的么?”
问完,记者紧张得几乎屏息在等,可能是怕面前这位祖宗说出“不可以”这样的答案。
程骁南态度是懒洋洋的,但也没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他笑了一下,露出乖巧的酒窝:“喜欢比我大的姐姐,最好大3岁,身高170,不要太活泼的,那种冷美人型的。”
记者觉得这回答怪怪的,一时间没接上话。
倒是程骁南,慢悠悠加了一句:“要能姓虞就更好了......”
坐在外面的孙月,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了。
本来她好好地在工位上做虞浅后面的工作计划,结果接到程骁南的电话,非要拉她一起“同恶相济”。
电话里,她这位老板的声音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说的那位,和虞浅从小一起长大的、不是外人的、邻居哥哥,现在在酒店大堂和虞浅沟通感情呢,你去一趟,把虞浅接到公司来。”
孙月想到昨天说完“不是外人”这四个字,程总的脸色,她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问:“可是程总,我用什么理由啊?”
“你先去,说我找她有事儿,理由我到时候发给你。”
孙月刚配合自家老板对好姐妹撒完谎,心虚得直冒冷汗。
这会儿见她的程总说话这么不含蓄,就差说他喜欢的人是虞浅的了,吓得更是坐不住了。
她偷偷地转头,看了虞浅一眼。
还好,虞浅像没听见似的,始终在垂着头看手机上的瑜伽动作讲解。
孙月松了一口气。
里面的实习记者在被挫了几次之后,反而说话更流利了,聊几句还能笑出来,最后神态放松地问:“程总,最后一个问题,您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
遗憾的事情......
坐在里面的程骁南脸上的笑意敛了敛,垂下视线:“遗憾的事情啊,还真有一件。”
玻璃是单向透视的,他坐在里面应该看不到外面的虞浅。
但他就是在抬眼的瞬间,精准地看向了虞浅的方向。
孙月也悄悄看过去,看见虞浅仍然垂着头,像在心无旁骛地看瑜伽视频。
“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是遗憾,我觉得一切都来得及。”
程骁南笑了笑,但笑意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吊儿郎当:“有一次和朋友去郊区水库边烧烤,那时候是春天,帝都市的树林里开满了二月兰,像油画,挺美。我当时想,要是她能有时间,也该去看看。所以有一段日子,我都在真心地盼着她有空。”
说到这里,程骁南停了下来。
记者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片花过了花期,她出国了,一去就是7年,根本不给我机会带她去看。”
二月兰年年春天按时盛开。
她从来没回来过。
程骁南起身,看样子准备结束模拟访谈。
他起身后,理了理衣袖,对着落地窗一笑:“不知道明年二月兰开时,她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去看一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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