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掉视频,整个人筋疲力竭瘫在床上,仿佛被吸干了全身的血液。
程泽没说话,他抽出一支烟,用手上快抽完的烟头续燃。
我捂住脸,“他是谁。”
程泽的面孔在一团徐徐溃散的烟雾之后,“一个部门的一把手。”
冯斯乾上面的人脉非常广,这方面始终是林宗易的短板,因此他分明有极大的势力,却迟迟没和冯斯乾撕破脸,毕竟冯斯乾的底细禁得起扒,他禁不起。可我万万没料到林宗易竟然也有大人脉,而且瞒天过海,连冯斯乾都没查出一丁点苗头。
蒋芸提醒过我,别掺和他们的圈子,动真情吃大亏,虚情假意又玩不赢。社会上的顶级一代精英既不适合谈钱也不适合谈情,他们太会算计,也太阴了,这种男人的外表往往儒雅健谈,不像暴发户那么肤浅粗鲁,可暴发户是空心的,高段位的女人能驾驭他们一辈子,精英是实心的,连呼吸都深不可测,更别提钻空子了。
我特别无力,从搭上冯斯乾至今发生的所有意外,我都倍感无力。
包括嫁给林宗易,怀上他的孩子。
共同经历了这么多,就在今晚,我惶恐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还是一无所知,我了解的仅仅是他的千分之一,他的好与坏,复杂到令我心惊。为了和冯斯乾斗,什么都豁得出,甚至拉上怀孕的妻子冒险演戏。说实话,这段日子他的呵护纵容确实打动我了,我是真心想依靠他,从冯斯乾那场错误的情感漩涡里爬出。没有女人能抗拒真面目败露之前的冯斯乾,同样没有女人能抗拒铁血柔情的林宗易。
我害怕自己又棋错一招,我已经错不起了。
程泽放在被子里的手机响了七八回,我余光瞥见来显是妈。估计他向她承诺马上离开,赵美玲那臭脾气才乐意放我一马,现在是着急催促他下楼。
我迈下床,“我先回屋了。”
程泽吸吞了一大口烟,吊儿郎当的腔调问我,“你告诉我林宗易可能会栽跟头那一刻,你猜我在想什么。”
我背对他驻足,盯着地板两缕交叠的细长影子,“什么。”
程泽抻懒腰,若无其事的口吻,“我给你一个家,我不介意你把孩子算我头上。”
我一怔,“你知道我怀孕了?”
他上半身前倾,两个手肘支在双膝,烟灰一截截掸落在地,“韩卿,我早已不是你口中的傻子,被女人耍得团团转。”
程泽郑重之余有点失落,“三年前的晚上,我妈把咱俩的公寓砸了,我回去看到你蹲在一片狼藉里,问我私奔吗。我说你开什么玩笑,我妈会停我信用卡的。”他仰起头,一滴泪从他眼角淌进短发中,“当年我护不住你,是我心里的结。你如今利用我也没事,我就希望像个男人一样护住你,能护多久是多久。”
我攥住门把,手紧了松,松了又紧,“你还忘了一句,你当时说,我妈会停我信用卡的,咱们连烤羊腿都吃不上了。”
程泽在我身后笑出声,他手盖住额头,顺势抹眼角,“你真煞风景。”
我也噗嗤笑,“你挺好的,是遇见的时机不好。”
他脱口而出,“后悔了吗。”
我摇头,“陈年旧事,答案没意义了。”
他带点哽咽,“韩卿,你要是像她们那样纠缠我该多好。”
我拧开锁芯踏出房门,程泽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我离去都一动不动。
转天上午九点,保镖如约到维港酒店接我,他递给我《财经风云》的杂志,“林太,最新一版发行了。”
我翻开第一页,赫然刊登着林宗易从会所被便衣带走的场景,标题是索文集团董事长林宗易身陷违禁交易风波,被拘禁调查十小时。
我合住,丢在前面的副驾驶位,面无表情眺望窗外。
保镖调转方向盘,驶出停车场,“肯定对索文的股票影响不小。”
我没吭声。
林宗易的这盘局中局本意要逮冯斯乾的马脚,结果老狐狸碰上老狐狸,冯斯乾没落网,只钓到他的助理,会所摄像记录了助理拎着箱子进出包房以及在走廊和江源交谈的画面。
冯斯乾紧急出动公关部拖林宗易挡枪,他顾忌林宗易的庞大势力,没敢明目张胆搬出内幕,只说林宗易的货物上个月在码头被查缴,名下场子也封了,江城近期被查封的会所唯有那一家,是响当当的娱乐业龙头,相当于挑明了林宗易有多重不与人知的厉害身份。
可他并不知晓林宗易根本没出事,而是转移到幕后操纵这一切,林宗易授意索文集团掀开了华京的遮羞布,捅破了江源只是酒吧名义上的傀儡,真正的老板是冯斯乾,他才是私下双手不干净的人。林宗易这一步棋堪称绝杀,先将计就计,再请君入瓮,最后偷梁换柱,假装是冯斯乾的替罪羊,其实让冯斯乾给自己替了罪,从此再有任何麻烦,他都可以澄清是栽赃,把炮火引向冯斯乾,他被冯斯乾扼住的最致命把柄,算是彻底摆平了。
眼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助理自首了。他承认江源和林宗易有过节,自己见钱眼开,打着冯斯乾的旗号诓了林宗易跳坑,致使他们互相误解。最终冯斯乾也毫发无损,迅速化解了这场危机,被誉为江城业界公关的名场面。
长达三天无休无止的激烈交锋,以平手告终。
虽是平手,林宗易借此洗白了,他更上风,冯斯乾势在必得,想要压死林宗易,却被反压了,他是下风。紧接着程氏同时终止了两家企业的合作意向,决定另觅伙伴。程泽爸是人精,索文和华京明显撕破脸了,强强博弈招招见血,选择哪一所企业合作,万一选错了,风险都太大,干脆全面撤出。
不过老的是撤了,小的没撤,程泽开始和索文对接项目了,据说他爸下了通牒,威胁他再一意孤行就不认这个儿子了,程泽仍旧死扛。
第四天早晨,消失三天四夜的林宗易被拍到由赵头儿亲自送上车,双方握手道别,中午索文集团发声,林宗易先生对上面此次的调查表示谅解与配合。这则声明发布不久,我接到齐太太的电话,她在电话中邀请我去苏岳楼吃饭,旁敲侧击暗示能否让林董也一起。
我们压根不熟,但齐太太的丈夫是《财经风云》的发行总监,想必是请罪来了。
和谁结梁子,别轻易和媒体人结梁子,这是黄金道理。
我傍晚到达苏岳楼,齐太太正在过道迎接我,她热情挽住我手,“林太太,我还担心您不肯赏脸。”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挽着她手,“只要我有空,您随时约我,我随时出席。”
她踮起脚张望空荡的电梯,“林董呢?”她有些迟疑,“还忌讳老齐报道新闻的事吧?”
我立马解释,“他忙,我来不就是他来吗,哪有什么忌讳。”
齐太太这才松口气,她引领我进包厢,厢房内除了齐总在场,另有一位魏太太作陪,我主动迎上齐总,“宗易公事缠身,委托我代替他,齐总您见谅。”
他眼底闪过一霎的失望,两方爆发冲突,一方的正主不露面就不算和解,属于晾着给个下马威,齐总强颜欢笑,“林太太能赏光,我已经颜面十足了。”他搓了搓手,叮嘱齐太太,“箐榕,好好陪林太太,我杂志社有事,我先告辞了。”
我微微颔首,目送他出去。
齐太太拉着我坐下,“林太太,只知道您是江苏人,不清楚您的喜好,尝尝合口味吗。”
我欠身舀了一勺乌鸡汤,“滋味不错。”
她眉开眼笑,“林太太满意就好。”
我们吃到一半,包厢门猝不及防从外面推开,涌入一阵穿堂风,齐太太越过我头顶望向门口,突然惊喜大叫,“林董来接太太了?”她把手头的银筷都撂了,“我打电话让老齐回来。”
林宗易制止她,“不必了,以后见面的场合很多。”
我脊背发僵,没回头。
右侧的魏太太笑呵呵打量林宗易,“林董,您的面子够大,大人物给您风风光光地送出来。”
林宗易漫不经心脱掉西装,朝我的座位稳步走来,“是风光,如果魏总羡慕,我安排他也进去走一趟。”
魏太太被逗笑,“林董损人都比别人幽默。”
林宗易俯下身,满眼温柔揽住我肩膀,“最近胃口好吗。”
我看了一眼神清气爽的林宗易,不露声色拂开他手,“还行。”
他发觉我态度很冷淡,没再多言,坐在不远处靠窗的椅子上,随手拾起一本菜谱,招呼服务生进来,点了几样我爱吃的传统菜式打包,齐太太以为林宗易是怪罪她招待不周,立刻说,“林董,这些都记我账上。”
林宗易笑着说,“我来时结过账了,我太太经常半夜饿醒,只是预备一些。”
齐太太一脸尴尬,“这怎么行,本来我做东的。”
魏太太起哄,“林董是圈内出了名的宠妻,我今天是见识了,半点献殷勤的机会也不给旁人留呐。”
林宗易笑容越发深,“千辛万苦娶到手的太太,当然要疼了。”
我戳着碟子里的话梅排骨,顿时没胃口吃了,“齐太太,咱们下次再约。”
我绕过餐桌转身,林宗易也站起,他疾步两步脱下西装裹住我,将我拥进怀里,“别受凉。”
魏太太送我们到门外,“都五月了,林太太还怕冷啊?”
林宗易眼里的柔情更浓,他目光掠过我小腹,什么也没说。
我在人前没甩开他,任由他拥着,等上了车就瞬间抽离,紧贴着车门坐,把西服也扯下。
林宗易望了一眼被我遗弃的西装,他拣起,又披在我后背,我正要再扯,他沉声说,“有气回家撒。”
我动作停住。
他语气缓和了几分,“听话。”
车开回蔚蓝海岸,我直奔主卧,反手关门的刹那,林宗易一只脚抵住门框,我使劲关,他轻而易举便进入房间,单手制约住我,从后面圈紧我腰肢,一边吻我脖颈一边含糊不清喊,“卿卿。”
我心口顷刻间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唇脱离我半寸,埋在长发内,又无比清晰喊了一声,“卿卿。”
我回过神,奋力推搡他,“几点了不睡觉,你不困我还困。”
林宗易不敢用力禁锢我,生怕勒到腹部,他在我不断挣扎下松开手,默不作声注视我。
我从衣柜内摘下睡裙,反锁住浴室门,林宗易在原地又站立了片刻,他微眯着眼,神色深沉,解开领带扔在地板,也去客厅的洗手间洗澡。
我洗完走出浴室,卧室的壁灯熄了,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林宗易换了睡袍躺在床上,我停在床尾看着他,他放下杂志,“睡吗。”
我问他,“你睡这里吗。”
他也看着我,没回答。
我拉开主卧门要离开,林宗易当即下来,一把抱住我放回床上,“几天没见,还舍得和我分房,是吗。”
我翻了个身,背朝他,蜷缩在被子里。
他挨着我躺下,抬手关了落地灯,他灼重的气息逼近,我眼皮悄无声息动了动,手在身侧紧握,不回应他分毫。
下一秒我握成拳头的手卷进他掌中,他随即摁住我倾覆而上,林宗易宽阔勇猛的体魄像一座高山,遮掩了窗口透入的一丝白月光。
我一向怕黑,如此不见天日的漆黑使我惊慌失措,我下意识扯住他睡袍,又滞留半空,缩回手。
林宗易的肌肉和骨骼在暗夜中泛着蜂蜜一般浓郁健康的光泽,“林太太准备继续冷落我吗。”
我看不真切他,只听得真切他声音,沉重成熟,魅力磁性。
我闭着眼不语。
林宗易指腹摩挲我紧抿的唇,“夫妻之间不能冷战。”
我终于没忍住开口,“我们是夫妻吗?”
他眉眼的轮廓极具深度,眼神却清清淡淡,强烈的反差一直以来是林宗易最独特撩人的性感。
他拿起我左手,“婚戒都戴了,不是夫妻吗。”
“你坦诚吗。”
林宗易笑意收敛。
我步步紧逼,“昨晚我提心吊胆,冒大雨跨区去找程泽,想捞你脱身。你什么都一清二楚,我全蒙在鼓里,从他们的车包围我们,你就在演戏,可我当真了。”
林宗易忽然举起我托在他身上,他平躺仰视我,我发丝比此刻倾泻的月色更柔软,垂落他胸膛。他扶住我,整个人沿着床铺的中央下滑,脸深埋,我感觉到他的忘情一点点渗入我血脉和神经,从润物无声到惊涛骇浪,直至我欲逃难逃,被他沉没海底。
这是我和林宗易唯一一次在彼此都清醒时候的触碰,我难以想象他那么矜贵风度的男人会甘愿臣服于一个女人身下服务,为我而疯魔堕落,从没有人带给我这样的感受,他并未掠夺我,只是给予我深入骨髓的狂野和炽烈。那种密集的烫人的窒息感,在他吻的力量里。
我五指穿梭过他发间,猛地抓紧。
当全部平息后,我像是真的从水下打捞上岸,软绵绵匍匐在林宗易怀中。
一张萦绕着别样风情的面容倒映在他含笑的眼睛内,“小东西,这么伺候你,还和我置气吗。”
我别开头,“没让你伺候。”
他吻我面颊,我躲着,他闷笑舔了下水润的唇,林太太还嫌弃自己吗。”
我膝盖弯曲上扬,磕着他腰肋,“林宗易,我不想跟你生气。”
“还不想跟我生气?”他捏着我脸蛋,力道极轻,倒像调笑和逗弄,“林太太自己照镜子,脸上是多大的怨气。”
我拍掉他手,“你是不是撒谎成瘾,隐瞒成性。”
林宗易沉思了一会儿,他意味深长回视我。
我噎住,“是,我的确是这种女人,但那是曾经,我的职业需要。”
他系好睡袍散乱的束带,重新搂住我,嘴唇流连过耳畔,喑哑的嗓音问,“刚才快乐吗?”
我坐起,“我去客房。”
林宗易拽住我,也跟着坐起,他在黑暗中说,“韩卿,我明白你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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