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灯神情微动,感受着额头上不轻不重的力道,他像是有些害羞般眨了眨眼,欲言又止地望着越长歌,只可惜对方弹了他的额头便起身退到屏风外,见那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朝灯……朝灯觉得果然不愧是虚伪啊!
这种关键时刻把持得住的男人简直太棒了。
他简单清理完身上的污渍,不知这玉石色泽的池水究竟有何种功效,先前还疼痛无比的伤口在浸泡池水后渐渐被愈,朝灯从池中走出,似乎听见他的动静,有个二八少女模样的婢子端着新衣走进屏后,朝灯有些局促地接过她递上的物什,直到少女开口。
“请公子放心,妾只是个桃木塑成的傀儡。”
“桃木……?”
然而不管他如何说话少女也没有反应,抱了他换下来的衣衫便鞠躬离去,望见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灯火阑珊处,朝灯摸了摸鼻子。
窗外暴雨越来越剧烈,分毫没有息止的意思,似万千黑马急促奔腾,朝灯走到大殿内,月色衣衫的越长歌放下手中把玩的小块奇石,指尖搓动掐了一个小诀,原本湿漉漉的黑发在眨眼间脱去水气,朝灯道了谢,后者柔声言:“天色已暗,你若不想回去,就在这儿留宿一晚吧。”
“好啊~”黑发黑眸的魔修似乎很是愉快:“那我睡哪儿?”
“我已命人准备了主卧旁的房间。”
不搞哦。
没劲。
他笑着答应,待两名婢子领他过去,他有意无意透过满廊的长明灯光回头看越长歌,发现那人正巧也在看他,铅色的眸子与睫毛构成旖旎弧线,仿若灰蛾停驻的翅羽,朝灯猛地扭过脸,低低嘟嚷了句什么,领他向前的婢子脚步滞下片刻。
深夜雨声络绎不绝,顺着琉璃瓦滚滚而下,雨滴飞溅于轩牖和宫门,掠过古木盘根错节的枝干,偶有雷鸣与电弧交错轰响,一袭白衣的美人从床上翻身而起,他顺过被子和枕头,轻手轻脚摸到主卧外,敲门的手在一整块素雅雕花的沉香木门前停顿,他如同略略不适般将手垂在身侧,裹着被子走了几步,干脆蹲下来缩在了木门外。
[你在干嘛?]
[统哥,你深夜不睡,]朝灯调整了一下枕头:[显而易见,我在卖萌。]
[……]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弱智?]朝灯啧啧啧:[信我,我是——]
[情场高手?]
[嗨呀。]
身后房门始终紧闭,一直到他困得睡去,里边的人也没有将其开启的意思,四五刻时,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谁推上自己的后背,闻到那种熟悉的清浅气息,朝灯毫无防备转过身蹭了蹭扶住他的人,他眼皮耷拉一下,隐约可见视野里银色的纤长发丝,先前裹着的锦被让人轻轻取下,越长歌见他靠着自己又睡了过去,沉默地将人放在卧榻之侧。
并不是没感觉到这个人在自己房外徘徊,原本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想不到一睡就是大半夜,因为心中有念,越长歌睡得也并不安稳,醒来时发现那人竟还缩在房外,他便下意识走了出去。
天光渐明,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朝灯懒懒散散地理了理垂落的发丝,他赤脚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如猫儿般不发出半点声音,越长歌不在卧房,往外走,直到见了着暗蓝长衫的身影,他才停住东张西望。
“可是饿了?”
失去了灵根,他便跟普通人一样需要一日三餐,朝灯摇摇头,直白话语也被他拖出奇异的味道:“我在找你。”
“你昨晚为何睡在我房门外?”
他拖拖拉拉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打雷。”
越长歌浅笑:“你这般怕,过去降雷时又是怎样过的?”
“不睡啊。”
理所当然的回答令夜悬的宫主投来视线,朝灯毫不心虚同他对望,越长歌见状颔首,放下持着的书卷,示意他跟上后走出主卧。
过去不睡,意味着若是待在他身边即能入眠,这魔修究竟满口胡言还是真的处事完全随性而行……
夜悬的宫主唇边无声勾起弧度,他的目光落至远际,眸底清明得仿若空无一物。
五十年一度的伏仙大会将于天肆举行,由现存八大最为享有声誉的门派携领,以多年不衰的夜悬做责,轰动整个修真界的盛事即于个月后拉开帷幕,为此朝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见着越长歌的人影,实在闲得不行,他有事没事就去主宫外打转儿,几次下来在护卫队混了个脸熟,刚开始对他怒目而视的云夕如今把他视为暗恋越长歌求而不得的可怜虫,对他极其关照,打牌开小灶都喊上朝灯一起,他也不解释,笑着笑着就任这些人去了,时间一长,整个夜悬都知道被宫主亲手废掉灵根的魔修对他死心塌地,恨嫁之心异常强烈。
“灯啊,”云夕边算长牌边调侃:“宫主他两日后就要回来了,选着人带去天肆,你可有什么想法?”
朝灯不为所动,一个红拾吃了云夕:“我很有想法。”
“你详细说说?”
“我要去天肆。”
拒绝异地恋。
“……”
朝灯一挑眉:“怎么?”
云夕愣愣看着他背后一言不发,他顺着前者目光往后一转,近大半个月不见的人正不置可否看着自己,他还是那么好看,面容姣好,又透着说不出的清雅,色泽极淡的发和瞳与四周开得灿烂的花树格格不入,朝灯扔了牌,情不自禁绽开笑容,恍惚中忆起了什么,他望了越长歌一眼。
“越公子、越宫主、大美人,你能不能带我去伏仙大会?”他举起右手:“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把我扔客栈也行。”
尽管他看来嘻嘻哈哈像是闹着玩,眼中却划过害怕被拒绝的恐慌,越长歌见状,隔了顷瞬,才轻描淡写应道:“好。”
“真的吗!”
朝灯欣喜的声音令云夕满脸复杂地看了看他,这般明显的表露却得不到回应或拒绝,也不知道宫主是在耍着他玩儿还是自己同样不明不白,朝灯跟上越长歌,边走边同他说话,对方见他长发里混着草屑,终究轻抬手指替他拿下了那块菱形草渍。
[情场高手。]
你就说你服不服。
[……随你吧。]
[……]
莫名其妙好不服。
天肆位于祝星大陆正北面,时临伏仙大会,四海修士都齐聚祝星,按个人修炼种类排好比赛位,朝灯这才知道表面上看来温和谦雅的越长歌修的是剑道,平日里从没见他戴过佩剑,抵达天肆第一夜,夜悬宫众人落脚在事先订好的客栈,他和越长歌房间正对,后者第二日便要迎战八大门派中以修剑而举世闻名的青慈宗掌门,却分毫不见紧张,入睡前,越长歌递给他一个玉质的小瓶子,柔声道。
“明早服下这个,容貌会暂时易改半日。”
朝灯微微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你容貌太过张扬,现在又没有自保能力,我无法做到时时在你身旁,自己需多加注意,”他说着,停顿小会后又续言:“若是想,伏仙大会你来便是。”
“好啊,”朝灯接过瓶子:“谢谢宫主~”
“早些休息吧。”
虽说话人声音还是温和平淡的调子,被他叮嘱的魔修却笑得眉眼弯弯,似十分喜欢他表露关心,即使干涉到自己生活也毫不介意,窗外一轮银月高悬,照着天肆夜间也人群熙攘的街道,除却伏仙大会,天肆最出名的便是正中央一岛桃花洲,远远望去,月下花洲蔓出云霞般烂漫的粉红,朝灯趴在窗前,待实在累了,才躺回床边入梦。
伏仙大会的第一场便是两大强者狭路相逢,尽管世人皆知越长歌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还是有不少人将筹码压在青慈宗掌门身上,见他们赌,面容易改得仿若路人的朝灯也跟着凑热闹,他考虑后压了青慈宗,越长歌见他从人堆里出来,看似云淡风轻般询问:“你压了谁?”
“你的对手,”朝灯丝毫不心虚,没有半分拿他给的钱去压他对手的愧疚:“压你的人太多啦,赢了也分不到什么东西,索性我就压他了。”
夜悬的宫主点头,转身上了红绒铺就的擂台,对面青慈掌门已等待多时,那人是个出名的武痴,见越长歌现身,连相互行礼的意思都没有,正正对着面门就是一剑。
全场惊呼,越长歌手指抬拢,在剑锋快抵达身前时,浩瀚无垠的灵能将那人包围起来,剑面裂出细小豁口,伴随对面银发苍眼的修士轻声诵诀,那青慈人的本命剑当场断为一截截碎片,口中也吐出了大滩鲜血,强大得令人寒毛倒数的压迫感笼罩了整个擂台,一柄通身泛着寒光的利刃被夜悬的宫主握在手里,苍色神兵之上萦绕的庞大剑气使在场凡略解此道的修士面色皆变。
越长歌的剑气已浑厚至有了实体,与它主人温润如玉的性子不同,他的剑气狠辣又霸道,带着毁天灭地的强势气息,这般恐怖的力量,稍不注意便会使人走火入魔,偏偏夜悬的宫主举着剑正对敌人胸腔,唇边滑开的笑意皎皎似月,他对着那毫无反击之力的修士温吞道:“陆兄,你可认输?”
“自然是认。”那剑修苦笑一声:“本以为我已参透所行大道,不曾想越宫主不仅道在我之上,所走之路也远远高于我等榆木,今日能一见宫主的剑意,哪怕要我粉身碎骨,也自是值得。”
“陆兄言过了。”
越长歌收了剑,目光瞟过夜悬的位置,在那儿,黑发黑眸、相貌普通的年轻男子正冲他摇手。
“好,厉,害。”
那人顶着再平乏不过的容颜,用口型对他念道,一双乌墨似的眸子弯起,里边像是有什么温暖的情感流淌而出。
在场所有人看着夜悬的宫主唇边挑开似有似无的笑意,同先前对峙时凌厉狠戾的模样截然不同,他仿佛又重新成了名誉天下的正道领袖,青蓝的领口边划开白色内衬,愈发显得他容貌清隽出尘,修士们不由自主为他将经过的地方让步,直到那抹明月似的身影消失在着银蓝道服的修士堆里,目睹这场战斗的人们才得以收回视线。
“压倒性胜利哦~”朝灯见他走过来,嘻嘻笑笑道:“现在想想,输在你手上也不亏。”
“你这般说,”越长歌眉目缱绻:“先前可是觉得亏了?”
“再怎么样我也是诛魔榜第一啊,打都没打就被抓,太惨了。”
那人又敲了敲他的头,难得见到宫主跟谁亲昵的夜悬众人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云夕看他俩的目光又复杂几分,朝灯很开心似地一直维持着笑意,因为这场比赛结束得太快,预留时间过长,主办方不得不暂且中止上午的赛事,朝灯啊了一声皱皱眉,旁边的越长歌静静看着他。
“我刚才把钱压完了,”乌墨似的眸闪了闪,朝灯笑道:“既然如此,大美人请我吃早餐庆祝一下吧?”
趁炸出来的红豆糕、泛着晶莹色泽的虾饺、紫薯糯米团、烧卖、鲜粥和清茶,卸了易容的朝灯坐在天肆最有名的酒楼埋头吃饭,修士们都不需要吃东西,偶尔个别修为低的感到饥饿便靠几粒辟谷丹解决,即使在他灵根尚存的时日,朝灯也会于做任务时四处寻觅美食,见他吃得专心,越长歌便没有打扰的意思,撑着下颚看他吃东西,一些进来尝试人间烟火的修士压着嗓子小声低论,确定夜悬的宫主是真的在这儿酒楼里,一个个激动得面色通红,却又不敢贸然打扰。
朝灯喝了口茶。
“感觉好荣幸。”
越长歌示意他继续,朝灯谄媚地嘿嘿嘿:“能让宫主您这般谪仙似的人物等我吃饭,小的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别贫了,”越长歌失笑:“你不习惯这些人看,去包间里便是。”
朝灯摆手:“我喜欢人多。”
在场认识他的修士不少,尽管同越长歌相处数月,朝灯还是没学会寻仙者该有的一套,长长的黑发不加约束垂在脑后,一张稠丽得化不开的小脸一笑一颦都噬魂蚀骨。
“可能明天就会传夜悬宫宫主自甘堕落的流言了,你不介意吗?”
“过段时间就会散掉,”越长歌音色淡然:“不必在意。”
朝灯应了声,又冲他笑笑,吃完后朝灯硬拖着对方在天肆转悠,天肆自古以来即被称为春都,一条绕城河四通八达,部分蜒入城中,凋零的半透明白色琼花随水而下,翠枝弥漫在道路两侧,经过一家门面阔气的制衣店时,越长歌的视线掠过朝灯身上颜色清淡的衣衫,轻语道:“去看看?”
“嗯?好~”
店面处吊兰散发出清幽香味,推开十字纹的门牖,里边客人虽多,但因室内开阔而并不拥挤,一身轻薄衣衫的老板娘上来迎接,云鬓高高挽成发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秀美的眉,朝灯看了她,睫毛忽闪:“姐姐,你真漂亮啊。”
本来是略微轻浮的话,到了他嘴里莫名就显得真心实意,再见赞美自己的是个色若桃花般明丽的年轻男孩,老板娘不由自主娇笑:“小公子说笑了,您自己生得才是好呢。”
再看他旁边温润如玉的男子,那般清雅的姿态在藏龙卧虎的天肆也十分难寻,心下对这二人身份和关系有了判断,老板娘笑着说:“两位是要做衣服吗?”
“给他做。”
越长歌应声。
“?”
等等,这么快就到了烧钱烧衣烧豪车的阶段?
给我一辆奇瑞□□,灯灯跟你走。
朝灯侧头,老板娘又问:“那是要淡点的还是浓点的?”打量他身上的衣着,看似简洁,款式和衣料却是行家才制得出来,立即明白那位占主导位的公子并非是不满衣服本身,既然如此……“小女认为小公子穿色亮些的衣服好看,更衬肤色和样貌,”她边说边命人取来一匹紫布,上边精美的绣纹缀出暗色的花:“二位看这如何?”
“……”
哦漏。
“拿红色吧。”
越长歌垂眸。
“您说得是。”老板娘又不着痕迹地打量过朝灯,低声与侍者说了什么,隔了好一会儿,那侍者才抱了匹用锦缎包裹的布来,老板娘涂满丹蔻的纤手翻开锦缎,里边色彩灼灼的红布露出一角:“这是苗疆特有的落蚕丝,每一缕都贵重得宛若梦幻,一般人穿是糟蹋了好布料,给小公子却是再适合不过。”
那匹布上刺着暗金细纹,一针一线都若行云流水,最出挑的要数它本身的颜色,罂粟花般秾丽的红晕得耀目又恰到好处,越长歌轻轻敲了敲桌面,嗓音温和:“制衣要等多久?”
“最多半个时辰,这还是因为这布需要的工艺高超,得老师傅慢慢来才耗去这么些时间,”老板娘见一笔大交易将成,眉梢都染上喜色:“您放心,我们绣行以快速精湛的制衣技巧著称,天肆的贵人都爱来我们这儿挑布做衣服,小公子测下身量,等会喝几口热茶,或是去外边八角街转上一圈,这衣服就做好了。”
“宫主,你想看我穿这个……?”
北鼻们,你们考虑过老子的想法吗。
[我感到了你内心的渴望。]
[……]
[毕竟你就是这种人。]
[……]
什么意思哦,说人家骚气哦。
见他点头,朝灯笑道:“那我穿给你看~”
恨你。
“好。”
老板娘看着他们互动,更是坚信了自己最初的判断,待先前说好的时间过去,绣行的师傅们将制完的成衣差人送到前厅,朝灯在老板娘期待的目光中拿起衣服进了试衣阁,等了很久,一头乌发的美人才慢慢走出来。
他看起来有些不适,确实如老板娘所言,比起色彩清淡的衣衫,他更适合这样鲜艳的颜色,漆黑长发从肩头垂到后腰,像蜿蜒于红衣上的河流,露在外边的皮肤雪白,乌黑眼眸仿佛浸在水里,那人的美近乎流露出某种邪恶,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人拉入地狱。
见他过来,绕是在绣行工作多年、见过形形□□美人的老板娘也被惊艳得说不出话,隔了许久,才转脸看向越长歌,话语里不自觉带出钦慕意味。
“您的道侣,可当真是天人之姿。”
“姐姐,你又在说玩笑话,”朝灯嘻嘻笑笑道:“大美人和我可不是那种关系,平日被人误解就罢了,要是姐姐你也这么说,他会不高兴的。”
那身贵重红衣穿在他身上,暗纹延出的花蔓云蒸霞蔚,却比不上他面貌中隐隐透出的艳色,黛色微翘的眼睫姣好若女,朝灯一如往常般专注地看着夜悬的宫主。
就像……从头到尾,都没有那些难以道出的感情,没有他自以为是的爱慕,那人只是单单在看着他而已。
越长歌抚上他的泪痣,一声淡不可查的浅笑落在耳畔。
“的确……是个国色天香的孩子。”
[恨意值半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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