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弥去到教务处,一戴眼镜的女老师在里面。
看到她进来,女老师问:“什么事?”
“魏老师说我入学手续出了点问题。”
“是你啊,”女老师伸手去拿旁边表格,招手让她过去,“来,进来。”
程弥走过去,女老师指给她看:“你监护人这栏没填,得补上。”
原来是这个问题。
程弥说:“我今年四月过的十八岁生日,已经成年了。”
“比人晚一年上学?”
程弥没点头也没否认。
“但你现在还是高中生,虽说你成年了,现在还在上高中就得按流程来,你这个不填没办法录入系统的。”
程弥犹豫。
女老师估计想不通这有什么难的,说:“你就随便填一个就行了嘛,你爸爸,你妈妈,或者填你爷爷奶奶都行。”
她说的这些。
程弥一个都没有。
可能这些对别人来说是极为平常的称谓,但程弥不是。
除了母亲,其他的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她从来没叫过。
但她没跟老师多说。
监护人是系统限制的必填项,逃不过去。
程弥只能问:“能填叔叔?”
“亲叔叔?”
“不是,没血缘关系。”
老师再迟钝也知道面前这个学生估计在家庭关系上不太顺遂和睦了,皱眉凝想一下后说:“也行吧。”
程弥手边是老师递过来的笔。
老师说:“那你填一下,姓名,出生年月,还有手机号身份证号码,一个都不能漏。”
黎烨衡的姓名和出生年月,程弥倒是知道,但身份证号码不清楚。
她问老师:“我能打个电话问问?”
“身份证号码是吧?可以,电话在那边,你过去打。”
座机在窗边一张桌上,旁边放着一盆盆栽,窗户敞开着。
程弥带上笔和表格走去窗边,外面恰巧一阵风进来,锁骨链贴在颈上发着冷。
她拿起听筒,顿两秒后按下黎烨衡号码。
黎烨衡工作上生意来往频繁,手机常年二十四小时开着机。
不出程弥所料,没到五秒,他接了电话。
一开始她没出声,那边反倒先猜出她是谁。
“程弥?”
程弥愣一下:“是我。”
又问:“怎么知道的?”
黎烨衡说:“电话显示是从奉洵打过来。”
程弥指搭在听筒上:“嗯。”
黎烨衡跟任何长辈一样,开口询问学习:“国内这个点不是在上课?”
程弥不是很想听到这种问题。
但仍回答了:“在教务处。”
又把这通电话目的告诉他:“入学表格得填写监护人信息,需要你身份证号码。”
“你拿纸笔记一下。”
程弥指尖夹着按压式圆珠笔在桌上弹一下:“你说。”
黎烨衡把十八位数字念给她。
程弥一一记下:“行了。”
身份证号码已经拿到手,电话也到尾声。
临挂电话前,黎烨衡在那边嘱咐:“程弥,把我身份证号码记下来,以后需要的时候直接填上去就行。”
程弥把黎烨衡名字填上监护人姓名栏处:“嗯。”
挂断电话后,程弥交上表格,离开教务处。
从教务处出来后她才发现下课了,每个楼层走廊上都很热闹。
两个女生手挽手路过程弥面前,在商量要去食堂吃什么。
估计是在跟黎烨衡打电话那会打的铃,已经下课有段时间。
程弥往刚来的方向走,很快到高二一班,司庭衍已经不在里面。
又一天没和他吃上饭。
程弥收回眼,下楼回教室。
——
高三年级每个星期固定两次理综小测,时间定在星期二和星期四下午,三节课连在一起考。
考完已经是放学。
班里一到放学就闹哄哄的,各种讲话声和拖椅拉凳声。
在这片吵闹声里,程弥看小小个的同桌跟她说了句话。
她没听清,稍偏耳朵去听:“什么?”
孟茵即使凑近声音也还是很小:“你要不要去喝奶茶?”
她说:“我朋友她爸爸在我们校门口外面开了家奶茶店,今天要开业,有买一送一,你要不要一起去?”
程弥笑:“给你朋友打广告?”
孟茵不禁逗,结巴了一下:“不、不是的。”
程弥看她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笑意更浓了,替她讲:“知道了,你是想让我去占个便宜。”
是真的把她当朋友了。
“放心吧,过会路过会去的。”
程弥说完拎着书包起身离开座位。
孟茵看她要走:“你不要一起去吗?”
程弥中午趴桌上午休把头发解了,长发在身后散着。
起身耳边头发落到颊侧稍挡视线,她抬手捋至额后:“嗯,有点事,我晚点再过去。”
孟茵想起她那句“我要追他”。
“你要去找司庭衍?”
“是啊。”
孟茵很认真地跟她说:“那祝你成功。”
程弥笑:“谢谢,大概率不会让你失望,只不过时间可能得拉长一点,先走了。”
程弥说完便走了。
最后孟茵一个人去的奶茶店找朋友。
朋友家奶茶店有个挺浪漫文艺的名字,叫转角,店里装修也是用钱堆起来的高档,门店就开在学校对面。
半路朋友一个电话打过来,是她这个开奶茶店的朋友,说人好多让她快到店里帮忙。
人在吃玩上都图新鲜,孟茵去到的时候店里都快被挤爆,有座的地方没一个空着,台前排着长龙。
孟茵这个朋友是之前用程弥头像那个。
后来见到程弥真人就换掉了,说是拿身边美女做头像太奇怪了。
孟茵和这个朋友是青梅,从小邻居一起玩到大。虽说两人相差一岁,上学也差一个年级,但两人关系一直很好。
孟茵朋友和她性格截然不同,她安静,她朋友相反开朗大方,大大咧咧的,男女都玩得来。
今天店里这么热闹有一半是她的功劳,招来了很多同学。
戚纭淼也来了,孟茵朋友是高二的,认识戚纭淼不奇怪。
戚纭淼她们那帮人向来高调张扬,是这个年纪很明艳的一抹亮色,店里全是她们欢声笑语,孟茵在后面帮忙都能听见她们说话。
一开始孟茵并没有怎么去注意,直到后面气氛变得奇怪,那些只言片语才真正落进了她耳朵里。
“我跟你们说她有多贱。”
“她干嘛了?”
“那个模特一直是戚纭淼在拍的,她把它抢走了。”
“什么嘛,心机这么多。”
“还很装,上次我可乐掉了她还假惺惺帮我捡起来,我都要看吐了。”
孟茵朋友朋友正好这时进来,她问:“她们在说谁?”
“你说戚纭淼和傅莘唯她们吗?傅莘唯你认识?”
孟茵只认识戚纭淼,奉高的校花,另一个不认识,她摇摇头。
“喏,”朋友指给她看,“那个长得有点黑的。”
孟茵顺她手指看一眼后收回:“所以她们是在说谁?”
“程弥啊,就你们高三新来那个女生,她们讨厌死她了。”
孟茵一愣,慢几拍问:“为什么?”
“那女的很有心机的,刚来就把戚纭淼一直在拍的那个杂志抢走了。”
孟茵没忍住替程弥说话:“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朋友说:“能有什么误会呀,她们都看到她去拍了。”
她们两个暗聊着,一时没关注那边。
接下来突如其来一阵刺耳的椅凳刮地声吓了她们一大跳。
孟茵转头看去,只看见戚纭淼怒气冲冲消失在门口的身影。
她一下直觉不太好,手上做着事,耳朵却是竖起的。
戚纭淼那几个朋友没走,在七嘴八舌说着。
有人埋怨:“你干嘛跟她说?”
接下来说话那个女生孟茵刚听过她名字,叫傅莘唯。
她也有点烦:“我哪知道她会这么生气啊。她喜欢司庭衍,平时我们也老在她面前提他,什么都会跟她说。我哪里知道程弥放学去我们班找司庭衍这个不能说。”
“你知道她不让人追司庭衍的,你说了她不生气才怪。”
后面她们再说什么孟茵没再去注意。
因为她确定傅莘唯后面这些是说真的,程弥确实去高二找司庭衍了。
程弥如果现在还在那里,戚纭淼这么过去,两人一定会碰上。
戚纭淼除了那张脸出名,那身大小姐脾气基本也人人耳闻过。
家境娇生惯养出来的一身骄纵跋扈,眼里不容半点沙子。
奉高的人都知道戚纭淼喜欢司庭衍,也知道她戚纭淼不让别人追司庭衍。
以前她们都还上高一那会,有个女生天天给司庭衍送早餐送情书,最后归宿全落入戚纭淼她们那个小团体肚子里。情书里那些隐秘悸动心事,也要被她们当成好几天笑料。
久而久之,再没女生敢追司庭衍。
除过因为司庭衍本身难高攀,另一个原因就是戚纭淼。
她们那群女生没有女生敢惹。
孟茵奶茶做一半,想掏出手机给程弥打电话,她不想看自己朋友惹上麻烦。
打开通讯录才想起还没加程弥号码,又正好有人过来点单,她略为担心放下了手机。
——
程弥没在高二(一)班教室找到司庭衍。
以为他去竞赛班上课,等半天也没见人回来。
她在教室外走廊闲等一阵,问从教室出来的一个女生。
“你好同学,司庭衍去竞赛班了?”
女生抱着书停下:“没有啊,他下午没来上学。”
“没来上课?”
“对啊,下午点名他都请假了。”
司庭衍居然没来上学。
程弥对女生点点头:“谢谢。”
她又想起早上司惠茹说司庭衍身体有点不舒服。
司庭衍不在,程弥自然没准备继续在这站下去。
正准备走,身后传来一阵滑板轮落地声。
这时间放学已经有一会,教室和走廊不怎么热闹,这道声音便显得有些刺耳。
很快走廊上响起快而迅速的滑板滑地声。
巨响充斥整道走廊。
动静大到教室里不少人往外看。
程弥自然也是,刚回头,就和滑板上那道视线正正对上了。
对方一双黑色高帮踩在滑板上,往上一双匀称笔直的筷子腿,超短裙,再然后是一双也在看着她的眼睛。
程弥一眼便察觉出里面敌意。
戚纭淼来势汹汹裹挟着风刹停在一班教室门前。
落地后她滑板往脚边一竖,转头就往教室里看。
看到司庭衍没在,她回头看向程弥,气势不善。
程弥没闪没躲,看戚纭淼看她,也看着她。
一人在走廊边,一人在教室门前。
没有任何对话。
有两个女生上厕所回来,大气不敢出,屏声静气从她们中间经过。
几秒后,戚纭淼滑板往地上一踩。
滑轮溜在地上,很快消失在楼道口。
——
程弥没把在高二一班教室外遇到的那个小插曲放心上。
在学校耽搁一点时间,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斜阳。
正逢晚高峰,交通又糟糕,马路上人车拥堵,鸣笛响成一片。
这种环境容易让程弥想到初次来奉洵那天,一模一样的挤和吵。
中午教务处那通电话过后她心里便隐隐压着一丝情绪,她没过分去在意,也没故意去忽视。
任它飘在自己身体里自生自灭,要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走。
然后,一阵夕阳让它飘到了程弥眼前。
程弥这人就算面对失落情绪也很少会有恼羞成怒和歇斯底里的时候。不是麻木,也不是不难过。
就是情绪找上门时她也是老样子,不被它们拉至下沉浑浑噩噩,也不和它们抗争故作清醒,就是很平和的心态,跟老朋友会个面。
一根烟烧到尾,大家结束这次碰面。
老地方,三楼楼道那个窗口旁。
程弥一边胳膊肘搭在窗台上,书包挂在臂间,指尖夹着根烟。
她手伸在外面,黄昏爬她手背上,烟丝袅袅四散。
程弥似乎每次来这里都不会闲着。
上次在这里一号门那对小情侣闹矛盾,她被迫听完全程争吵。
而这次她已经站在这里看楼下的人玩狗看了半支烟。
别的不说,坏情绪忘得一干二净。
那只狗通体黑色,个子矮,腿短,有点小胖墩。
这只狗程弥在楼下遇过几次,是个小男生。
它似乎很听司庭衍话,一刻不停围着司庭衍转,一分钟前因为太过闹腾惹司庭衍烦被命令趴下,到现在都没起来。
司庭衍身上仍穿着校服,书包还在身边。
他下午没去上课,那大概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
正看着,底下人像是察觉到什么,抬起眼。
程弥本就站在窗边正大光明看他,两人视线一下正正对上。
手里香烟烟灰积聚过重,被风稍吹,扑簌往下落。
程弥没去理它,仍旧看着司庭衍。
司庭衍看到是她后,收回眼。
本来就算他没看见程弥也是要下去找他的。
现在被他看见,就更有下去的必要了。
程弥烟弄灭在旁边垃圾桶里,下楼。
绕过他们住的这栋居民楼,后面就是司庭衍在的地方。
巷道交错处,电线攀缠楼壁上,夕阳把半边巷子烧红。
司庭衍在一家超市门前台阶上坐着,那只狗还趴他脚边。
程弥过去后没坐下,而是推门进超市里,到冰柜那拿了瓶酸奶结账。
她没拿吸管,从里面出来,缓慢迈下台阶,在小狗面前蹲下。
也就是在司庭衍面前。
程弥指尖捏着酸奶封膜角撕开,绵长一声嘶拉声过后封膜和酸奶罐分离。
封膜上沾一层酸奶,程弥递到狗狗面前。
同时问了司庭衍一句:“你下午去哪了?”
刚说完,话语一顿。
因为她看到了司庭衍手背上贴的输液止血胶贴。
青筋脉络半掩其下,手背透出一种惨白色。
这只手是指骨分明的,司庭衍还用它拿着一罐狗食罐头。
去医院了。
空气中弥漫淡淡酒精味。
程弥正想挪眼,没来得及从他手背上离开的视线就和他正正对上。
照旧没办法分辨出他眼中意味。
仅两秒,司庭衍视线就从她脸上移开了。
程弥手里拿的酸奶封膜动了一下,她低眸看去,是小黑舔了一舌头,封膜上酸奶被它舔缺了一角。
让程弥觉得好笑的是它舔完还要装作一副自己没偷吃的样子,以为他们没看到,火速趴回司庭衍脚边,装作忙碌一般舔自己的爪子。
嘴巴上偷吃的都还没擦干净呢。
程弥没忍住发笑,指尖勾去小黑下巴下面,松松挠几下:“又不是不让你吃,做贼一样做什么。”
小黑毛发还挺软的,摸起来很舒服。
程弥把酸奶拿过来:“吃吧,都是你的。”
程弥看得出小黑挺聪明的,因为她做完这些后它明显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就是程弥不太懂它为什么要看司庭衍。
而且是眼珠子提溜来回转。
来回几次后程弥看懂了,它是在试探司庭衍意见。
她问:“你不让它吃?”
司庭衍看小黑一眼,没说话。
程弥见他这样更想逗小黑,酸奶拿在手里招小黑:“来,过来。”
人有时候面对美食都难以自制,更不用说小狗。
小黑不用程弥几句招就从地上爬起来,又想吃又好像不敢。程弥确定司庭衍如果没在这的话,它早扑上来了。
程弥看小黑边观察眼色边慢慢往这边凑过来,没见司庭衍反对,摇着尾巴吃了起来。
这小狗挺能吃的,不多时已经舔掉一半。这玩意吃太多也不好,程弥没再让它吃。
小黑吃完就回司庭衍身边了,又窝回原来他脚下那个地方。
酸奶下肚可能只让小黑解了个馋而已,它回到司庭衍脚边后就开始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要吃东西。
可能知道司庭衍手里那罐头就是给它吃的。
但司庭衍无动于衷。
不管它再怎么叫,司庭衍都没理。
程弥在旁看着:“为什么不让它吃?”
司庭衍很冷漠给了三个字:“它不饿。”
程弥听完笑了:“叫这么惨呢,你没听到?”
又往他脚下示意一下:“喏,你再晚喂它几秒它真的要哭出来了。”
司庭衍铁石心肠一般,照旧不理。
病弱容易让人觉得这是个好人,所以明明他长相和气色看起来要比她菩萨心肠一点。
却是心比谁都硬。
程弥看小黑实在叫得太惨,又想给它喝酸奶。
这次小黑却张都不张口了,两只耳朵耷拉着,也不看,就蔫蔫地呜咽着。
这时司庭衍手里那个罐头忽然咔哒一声响,他开了罐头。
垂头丧气趴在他脚边的小狗忽然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来,高兴得直汪汪。
程弥突然意识过来为什么司庭衍之前不给它吃东西了。
因为它知错犯错,知道司庭衍不肯,还是吃了她给的东西。
不听话就得被惩罚。
相反,听话了,惩罚解除。
因为她后面再一次招它的时候,它拒绝了。听话了,司庭衍就让它吃了。
程弥发现司庭衍这人,控制欲强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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