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不过几节课,知识没吸收多少,课桌却已经被试卷淹没。
教室里抱怨声连连,又被下节课的新知识洪流裹走。
上课时间枯燥难捱,不少眼睛没撑多久就犯困,在老师眼皮底子下蔫头耷脑,直到最后一节课那些止不住打架的眼皮才撑起来。
程弥却格外清醒,她向来晚睡,昨晚熬夜也对她没影响。
讲台上化学老师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尖锐刺耳声,程弥在错题旁抄下几道化学式。
笔尖在指间转了一圈,桌下手机同时亮起。
她大致扫一眼,红毛发来的,问她放学去不去电玩城。
程弥拿出手机回复。
[你们去吧,我有事。]
没多久下课铃响,教室里瞬间一片哄闹,程弥拎上书包从教室出去。
学校走读生多,一放学个个背着书包从教室里鱼贯而出,走廊上哄闹吵杂。
程弥逆着人流往上走,从二楼到三楼,走上三楼后往左拐。
靠近楼道第一间教室是高二四班,从后门路过里面传来嬉笑打闹声。
再往左是三班,二班,最后是一班。
程弥脚步停在高二一班班牌前,一块深蓝色铁皮,边角有些生锈。
奉高历来每个年级一班都是理科尖子生聚集地,年级前五十全在这个班里,高二一班学习氛围相比旁边三个班要安静一些。
但也没有料想中那般气死沉沉。
教室里座位空了一大半,有人在聊天,有人埋头刷题。
程弥扫一圈没看到司庭衍身影。
窗边坐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她走过去问了一句:“同学,打扰一下,司庭衍去哪了?”
女生正做完一道数学大题,闻言仰起脸。
“司庭衍吗?”她回头去找,反应过来,“啊,司庭衍去竞赛班了。”
“竞赛班?”
“对啊,数学竞赛班,以后走竞赛保送的,你要找司庭衍可以到实验楼找他,他们每天下午都要去实验楼上课的。”
程弥点点头,却没走的意思。
反而问女生:“司庭衍坐哪里?”
“你要在教室等他吗?”
程弥笑笑,说是。
女生指指里面靠窗那排倒数第二张桌子:“那里,四组第三排靠窗那个就是他座位。”
程弥顺着她手指看过去,视线落在那张课桌上。
确认后她收回目光,对女生笑了下:“谢了。”
她绕进前门,教室里不少人抛来视线。
程弥没管,径直从讲台经过,然后穿过窗和课桌之间的过道往司庭衍座位走,脚步不急不缓。
她停在第三排,右手边课桌收拾得很整洁,课本整齐放在一侧,几张试卷折叠堆好放在内侧,上面压一本书。
一看就是试卷刚发下来,人怕被风吹走帮他压的课本。
程弥拿起上面那本书,在司庭衍位置坐下。
是本英语书,翻开扉页连名字都没有,往后翻更是一片干净。跟新的一样,程弥怀疑他根本没看过。
她指间夹着书页阖上,放到一旁。
目光触及最上面那张试卷,是张理综合卷,已经被批改过,分数栏那里一个极其显眼的鲜红色数字。
300。
满分,厉害。
她突然就想起之前司惠茹跟她说平时功课可以让司庭衍帮忙,他理科学得好。
这已经不是单纯学得好了,而是在理科上天赋极高。
不过人无完人,可能上帝打开一扇窗必定要关上另一扇窗。
程弥看着姓名栏上司庭衍写的名字,没忍住发笑。
这个笑没有嘲讽意味,单纯觉得字和他人有些反差。
原本以为司庭衍字应该跟他人一样,书生气又干净整洁。
结果他字没他人好看,或者说这字看不出是他写的。不过虽然小学生字体但看得出有在认真写,笔划间在尽力克制潦草。
看着看着她摸起他桌上黑色水性笔,写他的名字。
笔尖落在纸上,程弥写得慢,但能看出提落续顿挥洒自如,字体大气漂亮。
——司,庭,衍。
这是程弥第一次写他名字,确切来说,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他名字。
看了一会才从上面挪眼,又随手翻翻他下面其他试卷,有批改记分的全是高分,其他空白卷子估计是作业。
坐了会外面仍不见人影,属实有些无聊。
黑板上写着今晚作业,一眼看下来六七条,都是明天需要交的。
程弥单手拂开司庭衍某张试卷,在右上角找了片空地,帮他抄今晚作业。
第一条,英语试卷两张,不用做听力和作文;第二条,数学练习册完成30-36页明天评讲。
第三条,化学试卷做完明天上交。
写到这里时程弥不知想到什么,指尖去翻那沓试卷底下的书本,抽出那张化学试卷塞进桌底。
——
很赶巧,程弥写到最后一条,司庭衍回来了。
她看他从外面进来,在踏进教室那一刻便注意到坐在他座位上的她。
不知道是不是程弥错觉,司庭衍脚下似乎顿了那么一下。
又似乎真的只是她错觉,转眼他已经经过讲台。
程弥丝毫不慌张,眼睛从他身上收回,阖下眼,继续把尾巴写完。
司庭衍走到桌前时程弥正好把作业总结抄好,她没起身把位子还他,抬眼对上他视线。
外面天色仍不明朗,绿荫蒙着一层湿凛,连带司庭衍面色看起来都有些漠然。
程弥递给他手里试卷,语气是放松的:“给你抄好了,今晚作业。”
司庭衍低眸看一眼,移开:“我不需要。”
说完拿起书包,开始收桌上东西。
程弥没问为什么,只收回手:“是吗?”
但她没自己收走,而是翻开他某本课本,随手把试卷夹进去。
司庭衍正好伸手去拿旁边习题,和她手差点碰上,他停下,没理她,绕开继续拿别的东西。
程弥瞟他一眼手,也收回手。
人天生爱八卦,周围不少同学时不时往这边扫几眼,就差把耳朵贴到这边。
程弥不会被人目光影响,注意力放在司庭衍身上。
她终于知道司庭衍为什么不需要抄作业总结,如果她没记错,方才司庭衍只是往她手上试卷扫了一眼。
但他往书包里放的东西跟她帮他抄那份作业一条不差。
即使他顺序故意打乱,但明显全记住了,虽然他看起来并不是真的想记住,单纯因为记忆力太好。
程弥看司庭衍往书包里放物理练习册,数学试卷,英语试卷——
然后在翻遍课桌上那沓试卷和习题找不到某张试卷后手一顿。
程弥把一切尽收眼底,知道他意识过来了。
司庭衍眼睛看向她。
程弥耳朵上一枚不规则锡纸金色耳环,底下吊着一片褶皱巴洛克珍珠,随着她抬眼望进他眼里时轻微晃荡。
明明现在是阴天,她那双眼睛却仍旧半分黯淡不沾,明眸似水。
红唇有让人欲望脱缰的本领,明明她什么都没做,甚至是优雅温和的。
司庭衍没说话,看着她。
即使还是和平时一样冷淡,却似乎已经把人看穿。
程弥却像是未曾看过那本被她放进桌底的化学练习册一样,颇为柔和地关心:“怎么了?”
她说:“你在找东西?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这句话已经很明显了,程弥知道司庭衍听得懂。
化学练习册就在课桌里,只要他开口程弥会帮他拿。或者,他自己走过来从桌底拿也不是不可以。
但程弥预估失误。
司庭衍没如她料想那般开口,口吻有些不近人情。
“没少东西。”
程弥有点意外,却也不至于很惊讶。司庭衍这人就这样,他虽然看起来是好学生那挂,但实际上性格真不会让人拿捏。
程弥看他差不多收完东西,问他:“要回家了?”
司庭衍眼睛是和程弥截然不同的一双眼睛,眼瞳黑沉,不带任何笑意。
但情绪不外露不代表他看起来会人畜无害,相反大多数人会被他眼里的疏离弄得不敢直视。
程弥不是这其中之一,她自认识司庭衍以来还从没避开过他视线。
就如此刻,她也是不躲不避,正正迎着他视线,等司庭衍回话。
“你自己回去。”他声音淡淡的。
程弥没想他会是这个回答。
她看着他,语调慢条斯理:“我在这里不为别的,你应该知道。”
情场上老手,一句话就能让人无力招架,进退都是她圈套。
程弥不得不说司庭衍很聪明。
他没一脚踩进她坑里,眼睛从她脸上撤开,什么都没回她。
程弥看他伸手去拿一本竞赛习题,问:“走么?”
司庭衍拉上书包,声音听不出情绪:“别跟着我。”
然后便转身出教室。
程弥看他背影,也不急着去追,随手翻开他某张试卷,用手机拍下,从他座位起身后还没忘带上课桌底下那张化学试卷。
起身时书包边角不知碰到什么,一个东西从课桌抽屉掉下,细碎固体和塑料碰撞,落地哗啦响。
程弥低眸,地上躺着一个白色药瓶,有点眼熟。
不出半秒程弥想起在哪里见过,她跟司庭衍第一次见面,就是撞上他在客厅吃药。
当时他手边便是放着这个白色药瓶。
那会她初到奉洵,对司庭衍和司惠茹完全不了解,自然不清楚司庭衍因什么病吃药。
只不过知道不是什么小病,因为司庭衍身体底子能看出已被病根缠身许久,即使他周身气场冷郁到筑起高墙,但病弱藏不住。
现在程弥倒是知道了,司庭衍有先天性心脏病。
司庭衍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口,程弥也没打算叫他,收回眼,把药瓶和化学练习册归拢到一边手里。
这才起身跟在他后脚从教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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