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开口,寂静空气里隐约掺杂了点什么,程弥讲不明。
几秒后,对方视线冷淡滑过她,转动轮椅。
程弥歪在门框上没动,视线跟着他。
藏进暗影的眉眼,苍白到毫无一丝血色的皮肤,像一件谁都不忍磕碰一分的易碎品。
凌晨两点,两个人的客厅,所有细节被无限放大。
直至西侧那扇厚重实木门关上,房间内涌出的灯光被切断,程弥才收回视线。
乍一陷入黑暗,眼前只有没有尽头的空洞。她缓慢眨巴两下眼睛,无果,黑夜像张漆黑的膜紧扒在她瞳孔上。
程弥没在门口呆着,起身推行李箱进门,站在玄关,她此刻才思考起自己房间在哪的问题。
掏出手机,司惠茹不出意外给她发了短信。短信是几个小时前发的,司惠茹确实体贴入微,她房间在哪里浴室在哪里新毛巾牙刷又放在哪里,她全事无巨细写在短信。
程弥没去开灯,等适应黑暗后推上行李箱往西侧走。
朝刚才关门那个房间走。
行李箱转轮骨碌响,从宽敞客厅到一米宽的廊道,最后在那扇门前戛然而止。
廊道尽头一扇平开窗,往外推了一半窗扇,月光透过窗外枝杈落在地上。
程弥夹在两扇房门中间,纤指闲搭在行李箱拉杆上,眼睛从手机短信上抬起。
右手边那间是她的。
左边方才关门那间对门底下缝隙有一丝微弱光线漏出,夜悄无声息。
程弥视线经过时停顿一瞬,没怎么放心上,很快一晃而过,推开自己房门进屋。
——
隔天闹钟六点半,程弥比它还早起。
按理来说昨晚折腾到半夜,大脑又灌了几杯酒精,此刻是个正常人都应该睡得死沉。
但程弥不是那种正常人。
她的自律远强大于生理懒惰,该做什么,怎么做,她每天都活得很清楚,即使她看起来往往是人群中最散漫从容那个。
天光乍亮,薄阳搁浅在纱帘缝隙,灰暗里破开一道光。
睁眼是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还有门外同样陌生的走动声。
程弥放空几秒,缓慢翻了个身。
她趴在床边,半条手臂挂在床外,酒红色指尖懒散垂下。黑细吊带落下肩窝,半垂不垂吊在手臂上。
她白,黑色红色两个极端使那身白更为扎眼。
隔着扇门板,外头隐约有开水烧沸声和热油煎食声,她视线定格在门上。
有点起烟瘾,已经摸去床头柜上的指尖无意识在烟盒上敲扣,最后指尖还是将烟盒推开了。
光脚走去行李箱边,拎出件贴身衣物从背后扣上,又挑件衣服换上。弄完这些从房间出来,打开门时玄关那里有声音传来。
程弥抬眼看去,一个女人正塞伞给男生:“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伞要带着,千万别淋雨着凉了。”
又问:“真有办法去上学?身体还难受吗?”
女人脑后松散扎了个髻,发丝细软柔顺,声音和昨天电话里听到的一样,这人大抵就是司惠茹了。
而男生。
伴随司惠茹又一声“药带了没有?”,他似是察觉到目光,看了过来。
视线越过身前女人肩膀,程弥没来得及从他腿上收回的目光和他正正对上。
他是站着的,没像昨晚坐着轮椅,原来腿没问题?
白天这人苍白感也丝毫没少一分,像漫天白雪冒着寒气。
他像只是随意撂过来余光而已,沉默挪眼。
司惠茹也发现她了,忙转身朝她笑:“程弥醒了?”
程弥转而看向司惠茹,莞尔:“醒了。”
“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
“那就好,”司惠茹笑笑,双手无意识在围裙上抓两下,“那你赶紧洗漱,阿姨做了点早餐,待会你能趁热吃。”
“嗯。”
她的回答被关门声打断,男生接过伞便转身出门了,玄关已不见身影。
洗漱后坐下和司惠茹一起吃早饭,司惠茹说送她去学校报到,程弥没让:“昨晚认识了几个朋友,很巧也是奉高的,约了今天一起过去。”
司惠茹略有迟疑:“今天是去报到,这是你第一次去奉高……”
“报到就是走走流程,这些我自己能搞定,”程弥微笑说,看着像十分体贴,“如果实在遇到什么麻烦的话,回头我会打电话给你。”
司惠茹听她这么说才放心。
吃完早饭后程弥出门,和红毛他们在街对面某个路口碰面。
早高峰堵上糟糕交通,耐性尽消,鸣笛扯着嗓子此起彼伏。
红毛他们扎堆在路口,今天是去学校因此程弥穿着简单,一身白T在下摆处打结,还没走近红毛他们就朝她吹了几声口哨。
“我看你这么一来,高二那谁校花位子不保。”
程弥走过去:“少拍马屁。”
一男生搭腔:“还真不是拍马屁,就那小细眼跟你有得比?也就郑弘凯这傻逼喜欢。”
叫郑弘凯那男生突然被点名,抬脚就踹:“滚蛋,不提老子你是会死?”
程弥记得这张脸,昨晚游戏惩罚接吻被女生嫌弃那个。
“你哪班啊?”红毛问程弥。
“四班。”老师通知的司惠茹。
“我去,你居然跟郑弘凯一个班,这也太他妈便宜这小子了。”
郑弘凯锁他脖子:“怎么了,跟老子同班怎么了?做梦都得笑醒好吗!”
程弥懒得理他们,事实证明不止她一人觉得吵,很快有人打断他们。
“行了,别废话,走了。”一旁厉执禹吭声,率先抬脚走人。
——
程弥走完入学流程后第一节上课铃凑巧打响,班主任领着她往教室走:“带你上班里认识认识新同学。”
班主任叫魏向东,三十岁出头,一米七的个子,五官凑一起写着精明两字。别人眼镜架鼻梁上,他是搭鼻尖,小眼睛从镜片上方瞟过来像在瞪人。
魏向东把手里三本课本拿给她:“这是三科主科课本,正好之前分发教材剩下的,其他几本副科得等教材部那边批,我估摸着明天能下来,你今天先跟同桌凑活看一下。”
程弥接过:“嗯。”
魏向东课本在手心敲了敲,说:“到一个新环境刚开始可能会有点不适应,但也别太紧张,咱们班同学和其他老师都挺好相处的,你学习上要是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到办公室找老师就行。”
“今年高三了,劲儿往学习上使,就别受换学校这事影响了啊。”
何止换学校,是换了个家。
但程弥看起来像没太当回事,视线从走廊外收回。外面厚云蔽日,短短两小时,太阳刚从东边探头又被淹没,透不过气。她弯唇点头回应老师一番语重心长。
去到教室,哄闹嘈杂在课桌间游走,课间躁动还没被上课铃收干净。
打眼望去兵荒马乱,埋头疾笔补作业的,眯瞪眼背单词的,还有几个在过道追逐打闹,桌脚椅腿被撞得震天响。
那堆人脸里不出所料有一张眼熟的。
前面魏向东教案啪啪往门板上甩几下扼杀了这片吵闹:“都闲的是吧?把教室弄得跟菜市场一样,怎么,以后你们毕业了是要去卖菜?”
“菜有什么好卖的,我们杀猪。”郑弘凯回喊,全班哄笑。
魏向东拿书指指他,严肃神情里绷了丝笑,威慑力便大打折扣:“郑弘凯,没事做是吧?今天我给你单独印一张物理试卷,下午放学到办公室找我,不做完不许走!”
更吵了。
程弥肩靠门和窗中间墙后,太阳穴嗡嗡作响。
“行了行了,都安静了啊。”
她耳朵里响过这么一句后,视野里出现长茧的手。
魏向东课本往教室里指指:“上去做个自我介绍,让大家认识认识你。”
班里似乎早就掌握新生转学过来的小道消息,还没等程弥进去,一波视线朝门口涌,交头接耳窸窸窣窣,还有几个男生从窗口探头出来看。
一看郑弘凯功不可没。
程弥不畏生,自然不需要心理建设,向前一步踏进班里。
底下乌拉一片人头瞬间安静,和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排郑弘凯几乎冲破嗓的热情,他朝程弥招手,示意她前桌空座:“程弥,坐这儿。”
程弥还没回上话,旁边魏向东一条手臂往她眼前一挡,往后指:“郑弘凯,别捣乱啊,人坐不坐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把你那点心思收起来。”
又让程弥上讲台。
程弥上去后在众人的打量下游刃有余,露出平易近人的笑:“程弥,禾字旁程,弥漫的弥。”
“以后相处愉快。”
自我介绍完后程弥从讲台下来。
教室只剩郑弘凯前面有个空座位,倒数第二排,靠窗,程弥坐下后郑弘凯趴桌后跟她套近乎,话题抛来扔去,两人熟稔度上升。
程弥同桌是个女生,齐耳短发,大眼睛,鼻子有点圆。性格和灵动俏皮的长相不是一挂,相反安静内敛。
她一直低头写试卷,也不说话,程弥见状也不打扰。
两节课过去两人一句话没说,最后是程弥打破这阵沉默。
第三节生物,程弥没教材,问是否能跟她一起看课本。
女生没料到程弥会跟她讲话,忙把课本推过去,到嘴边那句可以在抬眼对上她目光时打结。
很温柔。
不是只挂面上的敷衍,而是眼睛和唇角都带着笑,认真地注视你。
眼型似桃花,一层薄水光润着笑意,像四月天。
让人心跳加速的那种温柔。
女生愣了一下,又慌忙低下眼:“可、可以。”
“谢谢。”
来回瞥了好几次,又一次没忍住看过去的时候撞上程弥目光。
讲台上老师滔滔不绝,程弥眼神询问她。
被她无声问一句怎么了,女生犹豫后说:“你很眼熟。”
“是么?你去过嘉城?”
女生摇头。
程弥笑:“那应该是认错了。”
讲台上生物老师视线溜过这边,后面两人便无话了。
大课间程弥被魏向东喊走:“程弥,教材部刚来电话说可以下去拿教材了,你下去拿书,就在教学楼一楼105。”
程弥走后,女生拿出桌底频繁亮屏的手机,翻开手机盖,是她其他班朋友发来的消息,叫她中午一起去吃饭。
女生眼睛对着对话框慢慢睁大,不是因为朋友消息,而是那个朋友用了将近一个月的头像。
头像是一剪侧影,夕阳如火烧,天台上女生手撑身后坐着。风吹发丝拂脸,唇色比漫天残红更烈,眸色晃向拍照人时风情被定格。
那时大抵是在跟朋友说话,是放松的,却仍旧明艳到晃人眼。
而这张脸,赫然就是一分钟前坐自己身边那个人。
——
连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都认出了程弥,更不用说上下课都泡在学校论坛里那帮人。
论坛鱼龙混杂,埋地里的事都能被人刨出来,何况程弥那套头像图十个女生里三个头像是她,不被认出来都难。
她早上刚入学,从长相生活到感情已经被来回嚼了一遍。
-名字叫程弥,一个小网红了,之前那套图走红后现在粉丝很多。平时在网上挺低调的,几乎不发东西,人粉丝都说这叫人淡如菊,不过你们懂的,现实嘛,呵呵。
-程弥性格挺好的,我一朋友认识她,是真人美性格好,女孩子都喜欢的那种。
-这女的可厉害了,已经跟高三级草厉执禹在一起了。
轻飘飘一句话掀风起浪,整日和题海打交道的枯燥学生时代,男女生之间那点事远比千斤重的课本堆要有趣得多。
再加上厉执禹还是学校很多女生藏在日记里的心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论坛关于程弥和厉执禹的帖子一时铺天盖地。
在别人忙着给自己贴标签的同时,程弥抱着书往二楼走。
学校高一高二在高楼层,高三部在教学楼一二楼,刚程弥下去教材部教室还热闹着,现在走廊连着一排教室空无一人。
天边滚闷雷,却不见一点雨,走廊被灰淡日光刷成一片暗色,隐约有广播声传来。
全国中学生做的可能是一套广播体操,旋律恍惚让程弥回到以前学校。
走廊上安静得只有她的脚步声,影子被香樟树切割,时现时隐。
某刻,另一阵脚步声闯入。步履平静,不躁也不懒,和她的契合上又错开。
程弥视线随意往那边放,转角晃过来一个人影。
少年人身形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单薄利落,背着走廊尽头那方灰白天色,融在冗长无边的暗淡潮湿里。天地在那一刻无形消弭,只剩那道黑白色校服身影。
眉眼处沉默罩着一片阴郁,沉默,安静。
黑发黑眸,细小青筋几乎穿透苍白肌肤,脆弱到干净,俨然一副好学生形象。
却偏偏没半分好学生的温润有礼。
不知道是不是程弥错觉,这人周身氛围比昨晚还要冻人几分,她步伐不慌不忙维持原来频率。
两道脚步声逐渐靠近。
到了无法忽略彼此存在的地步,视线不可避免相撞。
怀里新课本边角锋利,硌着她手臂,空气里所碰皆锋利,包括对方眼神。
只一瞬,双方犹如陌生人擦肩而过。
程弥没有回头,不紧不慢朝教室走,拐进教室门时想起刚才晃过眼前的铭牌。
果然和司惠茹一个姓。
——高二(一)班,司庭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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