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广等人一点点的努力中,关中从战乱中开始恢复,这一建设的过程远比破坏要来得艰辛的多。
槐里南。
杨庄,渭水畔的一处新垦庄园。
灌溉渠流经的一处向阳的肥田里,李辅弯着腰,奋力的将前面的麦杆收拢住,然后用刚刚从槐里铁坊领到的铁制镰刀在根部一划,金黄饱满的麦穗立时充盈了他的眼睛。
“这小麦的耕种之术,虽然书上有记载,但像这样亲手体验,还是第一次,就是腰弯着太累了,实在吃不消。”李辅的脸上淌着汗珠,擦了一把后喃喃自语。
自从汉中败仗之后,他就和荀恺一起,成为了蜀军,不,汉军的俘虏,本想着怎么也是魏国大将的身份,基本的优待总会有的。
谁料想,赵广从头到尾,就没把他们两个放在心上,和普通的俘虏一样,在分田分俘之后,李辅就被发落到了杨庄这处新建的村庄上。
劳作虽然很累,但李辅还是很庆幸,他并不是这田奴中最累的,最累的是最近陆陆续续被俘虏有劣迹的流寇们。
随着关中的安定,一支支流民武装被收编,老实愿意耕种的流民被编练入户,不愿意种田吃苦的被汉军围剿,然后成为了新加入的田奴。
相比新人,李辅现在是杨庄的老人了,这个庄子原先是废弃的村子,后来汉军中一个从陇上来的姓杨的军侯建立的,不过,在固原战事后,杨军侯战死,他的田地由妻儿继承。
军功授田。
这种先秦时奖励农耕的政策,重新在关中根据地施行推广,同时,为了加强对人口流动的管理,赵广启用了隋唐初期行之有效的乡亭管理体制:三长制。
三长制顾名思义,即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三长制职责是检查户口、监督耕作、征收租调、征发徭役和兵役。
这一制度的意义在于抑制豪强隐匿户口和逃避租调徭役,直接控制最为基层的政权组织。
在田奴中,李辅因为被俘的时间早,表现还算不错,已经从地位最为低下的普奴,升为管理五个新奴的奴头。
奴头再往上,只要表现的好,三年之后就是平民的身份,空闲的时候,李辅也会想起以前在军中为将时的情形。
不管是在孟达的手底下,还是在魏国为将,那时候的李辅,虽然军职并不是很高,但最后能做到前将军,也算是不错了。
如今,这一切都已和过眼云烟,不复存在。
李辅觉得,他这后半辈子,也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在渭水畔有一块田地,娶一个女人,生三、五个儿女。
至于说逃跑,李辅是万万不敢作此想的,因为前不久,一心一意想要逃回魏国的荀恺死了,就死在李辅的眼前。
荀恺也在作死。
在农忙季节,居然鼓动一些田奴,要发动暴乱。结果被无情镇压,杀死荀恺的,是那个腿有些残疾的龙门县尉,名字李辅还记得:苏唐。
苏唐的腿伤,是在随同赵广追剿入侵的杂胡时落下的,大风大浪大阵仗都没有受伤的他,不想在一次小规模的追袭战中,被一名只有十二、三岁的铁弗部落小儿给伤了。
行动不便。
是行军打仗的致命伤,苏唐在无奈之下,只能申请退出军队,对于象苏唐这样经验丰富,又对大汉忠心耿耿的基层将校,赵广自然不会亏待。
回到龙门的苏唐,当起了龙门的县尉,职务上与军侯相比,要高了半级,实际的权力和轻松程度上,也要比虎步营时省力不少。
李辅所在的杨庄,实际上的主人是杨方的妻儿,苏唐因老友的关系,时不时会来看看,很不幸,荀恺逃跑时选的时间不对,正好撞到了苏唐来的当口。
司马家的虎子。
在无声无息中死去。
在历史上,荀恺其实也没有多么光彩的事迹,相反,倒是与他同名的后辈荀凯荀道明,在灭吴的战事中有所作为,被时人称为“京都三明”之一。
——
李辅渐渐习惯了关中的生活,假以时日,他的子孙会和关中的许许多多流民后代一样,成为大汉的一份子。
安稳的关中、动荡的蜀中。
天下风云变幻,让人无法猜度,也无法摸清头绪。
成都曾经是蜀国最为繁华的城市,也是众多流民逃亡的首选,但在三、四月份,情况大不一样,监军卫瓘、太守谯周颁布了严苟的流民收治法令。
受这一法令影响,成都城内,外来的流民纷纷被驱逐,街市上除了少数的本地乞丐外,已经见不到成群结队的流民队伍。
在锦里的一角,巷尾墙角的黑暗之中,一个老年乞丐瞪着浑浊的眼睛盯着织坊上的“谯”字招牌。
马大,谯周的老熟人,又回到了成都。
大半年前,接了谯周这位潜鱼大人的指令后,马大混在官员仆从之中到了临邛,又好不容易混进赵统的府上做了一个仆奴。
有了苏织娘这个女人之后,马大做事也不再冲动,就在他苦苦找寻机会的时候,蜀国朝堂做出了北上的决定,包括赵统在内的许多官员,都开始收拾东西、遣散仆奴,轻装前往关中。
马大被辞了,他本想着找谯周交了差事,再寻了苏织娘好好过日子。
谁知到相好苏织娘的住处和织坊一看,已经找不到人影,再一询问,原来苏织娘已经被贾充带回了北方。
锦里的织坊已经全面停工,贾充已经早早的在邺都选好了地方,等到苏织娘这样手艺精熟的技术人员一到,来年春天新织坊开工织锦,到时魏国自产的锦锻将大规模的上市,反销蜀地也不是没有可能性。
财帛,谁不喜欢,贾充是个务实的人,远道而来蜀中一次,当然要带点好处回去。这也是他和钟会这样养望自重的名士合不到一处的原因。
这些天来,马大在成都城中游荡,行尸走肉般就像一个随时会倒下的木头。
北方来的魏人走了,不仅带走了他们掳掠的财帛,还带着了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
“织娘,织娘?”马大嘴里喃喃自语。
昨天他去了一趟学宫,想向谯周求个情,看看能不能把苏织娘要回来,但他根本见不到谯周的面,现在的谯大儒,地位已经大不一样。
有钟会、卫瓘的支持,谯周在蜀中如鱼得水,谯氏的财富也象气球一样飞快的膨胀起来。
名声,谯周要。
财帛,谯家也要。
“什么大儒,骗子,总有一天,我马大也不是好惹的,我要揭发你谯周魏间的真面目。”马大在黑暗中盯着谯周远去的身影,恨恨的低骂道。
“谁是魏间?你说是谯太守?”一个声音幽幽在马大耳边响起。
随后,马大只觉得眼前一黑,后脖颈处一痛即昏了过去。
——
句安觉得今天可以去赌坊来几把,本来内急跑到巷尾小解,等到快好了时,却听到一个老乞丐说什么谯周是魏间?
谯周是什么人。
是蜀中的大儒,这样的人是魏国的间作,这真让人意想不到。
要是这老乞说的真切的话,那他就立下大功了。
在投靠了赵广之后,句安甚有些不好意思,离间贾充与钟会的关系方面,他虽然有过几次机会,但真正起到的作用并不大,因为怕暴露,他也不敢说更多过激的话。
要是再不立下功劳的话,句安觉得等到魏军从蜀中一撤走,他这个蜀奸的下场将会非常的悲惨,而为了有一个清白的机会,他必须立功,而且还要立大功。
这就是他最近在钟会府门外转悠的原因,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今天天上掉下了个马大。
见马大醒来,句安从怀中取出一块金饼,问道:“说吧,谯周是魏间,刚才我可是听见了,有什么证据,都说说。”
马大朝金饼贪焚的看了一眼,咽了一口吐沫,说道:“我要是说了,这金饼给我,不,再给我二个。”
句安冷哼一声,又从怀中取出二个同样的金饼,放在马大面前,道:“三个,都是你的了,要是说假话,你明白什么下场。”
马大现在落魄之极,莫说三个金饼,就是三个大钱都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他咳了一声,道:“城中锦里的织坊内,有一个墙洞,那里藏着谯周和魏人之间的书信,是我以前从学宫偷出来的,藏在那里,不会有错。”
句安见马大说的有板有眼,心中已经信了七分。
怕马大说假话,句安又仔仔细细的询问了马大的来历。
马大此时已是只求苟活,面对凶神恶煞般模样的句安,遂将江油关火焚太守府、杀死李夫人、试图刺杀赵家人等事情一一道出。
句安越听越是心惊,没有想到一个不起眼的老乞,身上还有这么多的事情,他不敢怠慢拎着马大到了谯家的织坊。
在拿到谯周通敌的证据之后,句安察看无误之后,即一刀结果了马大的性命,尸体直接扔进了锦水之中。
马大身上,人命累累,死不足惜。
谯周这个假大儒,也总有一天,会露出他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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