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头三日虽说不用上朝,但和真正的沐休却是不同的,大臣依旧要去自己所在的部门处理要事,遇到紧急的大事了,也是要进宫面圣的。
巳时过半,已经到六部点过卯的蔡隽就匆匆入宫来,虽没什么要事,但他如今的心境就和李忠贤这个大总管一样,对赵三思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一刻不盯着人,这个小皇帝就会干出让他们想不到的勾当出来。
李忠贤听小太监说他过来了,亲自来宫门口迎他,“丞相今儿怎么也进宫地这般早。”
蔡隽睨了他一眼,直接越过了他的话,“皇上可是起了?”
“起了起了,这会正和明昭公主和驸马一家三口在殿内说话了。”李忠贤也知他的性子,热脸贴了冷屁股也浑不在意,依旧笑嘻嘻的,“您可是有急事儿要禀告?”
“既然皇上和公主驸马说家常,我便不去打扰了。我晚些时候再过来。”蔡隽停了下来,预告辞时,又倏地想起一件事儿来,“昨晚皇上没醉。”
哎哟,说起这事,李忠贤简直有一肚子话儿要说了,“丞相随咱家来。”
一看李忠贤那脸色,蔡隽的太阳穴就开始跳,“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李忠贤交代了小六子几句,然后引着蔡隽走到了一处僻静处,四下瞧了瞧,确定没人了,这才唉声叹气道:“皇上可当真是神人,旁人醉了,是一眼就能看出,皇上醉了,奴才是半点都没看出来……”
蔡隽不耐地蹙了蹙眉,打断了他,“公公拣着要紧的说就行,又不是个说书的,整那些花里胡哨的腔调做什么。”
李忠贤被他说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他们这些阉人,干得都是伺候主子的事儿,不管禀告什么事儿,都习惯性的一唱三叹,见着主子的脸色说话。
见李忠贤沉默了下来,蔡隽也知自己着急失言了,又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本相也是着急,公公也知道,皇上的性子最是让人捉摸不透,说来你可能不信,今儿我去六部,你猜我都听到了些什么?”
“瞧瞧丞相说话也不是这般卖关子?”李忠贤暗暗翻了个白眼,但又确实有些好奇,遂又端着下巴道:“那些官员都说什么了?”
“夸咱们皇上豪爽,该威严时威严,该豪爽时就豪爽,定是个同先帝一样的明君。”说起今儿听到那些官员的窃窃私语,蔡隽也有些哭笑不得,“也亏得皇上会做几分样子,昨晚林文殊那事,她这借题发挥又发挥地极妙,反倒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造了势。”
李忠贤对他这话就不赞同了,“丞相这话,咱家就不爱听了,皇上乃真命天子,虽是临危受命,与朝政学识上,暂时底子是差了些,但咱家可觉得皇上聪明着。”
“……”所以现在宫中上下,就他依旧觉得这个小皇帝是个惹事精草包?蔡隽张了张嘴,决定还是不跟他逞这些口舌之争,差点话题都被带偏了,顿了顿,他又问起了方才的事儿,“昨晚我喝多了就睡过了,皇上喝多了,可是又做出什么事儿来了?”
李忠贤瞧着他,琢磨了片刻,才凑过去小声道:“丞相,您说皇上将来要是想纳夕贵妃为妃,您是个什么意思?”
“这不是胡闹?”蔡隽自知有些激动了,缓了口气才继续道:“公公之前不还说皇上是把夕贵妃当亲亲母妃孝敬?”
李忠贤眨了眨眼,“您当时不是也说,皇上是有恋母癖?”
蔡隽只觉得心口被压的直抽抽,片刻后才突然想到,“公公可别告诉我,皇上昨晚喝醉后,又跟夕贵妃闹上了?”
“岂止闹上了……”李忠贤想起昨儿受的惊吓,心口现在都还慎得慌,又左右瞧了瞧,才把昨儿的事一点一滴都同蔡隽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了一句自己的看法,“咱家瞧着皇上啊,怕是对夕贵妃动了……那种心思的。”
蔡隽听完李忠贤那一番话,半晌都没缓过气来,见李忠贤还在一旁一脸要撺掇的表情,这肺叶子就更疼了,“皇上还小,先前连个侍妾都没有,她哪懂什么,公公不好生引导人,还这般助纣为虐,你对得起先帝吗?”
这好端端的,扯先帝做什么?
说起赵瑾,李忠贤也就有些心虚气短了,总觉得眼下的自己是在努力地给先帝戴绿帽子,费劲琢磨了一番,才又理直气壮地怼了回去,“先前帮着皇上想法子把贵妃从冷宫放出来的是谁?丞相就不是助纣为虐了……”
蔡隽:“……”自从摊上了这个草包皇帝,他的一世英名是彻底没了。
见蔡隽不搭腔了,李忠贤那种心虚感也减轻了不少,又继续轻言细语地撺掇道:“咱们都知道,皇上性子不好琢磨,做事儿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平素对咱们的话,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但夕贵妃就不一样了,您接触夕贵妃少,您是不明白,咱家之前可是瞧见了,皇上对夕贵妃的话儿呀,简直是奉若神明……”
蔡隽打断了他,“所以你的意思是,还让本相帮着皇上把夕贵妃纳到他的后宫去?”
李忠贤瞧了他一眼,但蔡隽这面无表情的模样,他也琢磨不出是个什么意思,暗自思忖了小会,才谨慎道:“咱家可没这般说,就是觉得皇上最听夕贵妃的话,而夕贵妃也不是个什么跋扈的人,母家顾家又最是清傲不贪恋权势的,就算皇上宠着她点,也不碍事,反而咱们往后有什么事儿是皇上不愿意听的,咱们还能让夕贵妃传个话。”
“呵呵。”蔡隽冷笑了两声,随即咬牙切齿道:“公公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本相绝不可能再做这样的事了。”
说罢,蔡隽就气冲冲地扬长而去,留着李忠贤在原地跺脚。
谈崩了不说,丞相若是一时冲动,直接到人面前去说些什么,到时皇上要没这个心思,他就成了恶意揣测圣意,要是皇上有这个心思,天知道这个小皇帝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哟?
李忠贤越想越觉得自己今日冲动了,给自己两嘴巴,又赶紧朝蔡隽追了出去,“丞相,且慢,这事儿再从长计议……”
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事儿的赵三思此刻整抱着明昭公主的小世子在逗弄。
用过早膳后,一些宗亲就过来拜别了,这些宗亲虽都姓赵,但在血缘上,与赵三思算不得亲厚了,对她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客气了几句,将内务府早就备好的回礼赏了过去,也就完事儿了。
不过,对明昭公主这个亲皇姐,赵三思是真有几分亲近的,她从小就是孤孤单单地在雪松宫长大,唯一见过的皇姐又是个喜欢欺负她的,眼下这个长姐倒真有几分姐姐的气质。
“皇姐难得回宫,不如在宫中多住些日子再走。”说着,赵三思又去扯了扯那个小世子的发揪揪,如今赵瑾出殡了,这个小世子穿着一身紫色的袄子,头发也用红绸扎了,衬得小脸蛋更是白里透红,十分好看,又对赵三思自然的亲近,时不时就去亲一口赵三思的脸颊,惹得赵三思抱着他不愿撒手。
“出嫁从夫,驸马还在任上,往后得了机会,我再回宫来住些日子。”明昭公主瞧着她喜欢自己的儿子,对她也更亲近了几分,没了头日来的那种生疏,说话也放得开些了,“如今皇上已经登基了,后宫还未纳妃,怕是很快,我和驸马又是要回宫来给你道喜的。”
这个事情,赵三思还未想过了,她这身份,嫁不了人,也娶不了妻。闻言,神色就垮了几分,“我……朕不纳妃咧。”
明昭公主只当她年纪小,还不懂风月,遂也没放在心上,反而打趣道:“皇上若是这般对大臣说,怕是大臣往后日日都要上书劝您了……”
“皇姐快别说这些了,一想这个,朕就脑瓜儿疼。”赵三思不爱听这些话,赶紧打断了她。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明昭公主见她当真是不爱听这些,便不说了。
坐在赵三思腿上的小世子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又去赵三思的脸上吧唧了一口,脆生生地道:“皇帝舅舅,什么是纳妃?”
小世子说话素来是一板一眼的,给人的感觉十分认真,赵三思便也认真回了过去,“就是给皇帝舅舅娶小妾。”
小世子似懂非懂,低头想了一下,“我听爹爹说,他喜欢娘亲,便娶了娘亲。皇帝舅舅,我喜欢你,以后我娶你……”
这话简直——
大逆不道。
明昭公主和驸马两人都身子有些发软,“阿宁。”
赵三思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朝他们两人扫了一眼,示意他们不要多话,这才带着笑意去看被明昭公主那声冷喝吓得不敢说话了的小世子,“那可不行,阿宁不能娶皇帝舅舅。”
小世子看了他爹娘一眼,又去看赵三思,小声道:“为什么?”
“因为……”赵三思愣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却打了个转,“皇帝舅舅也有喜欢的人要娶。”
“那皇帝舅舅是不喜欢阿宁吗?”小世子嘴一撇,就像要哭。
“皇帝舅舅喜欢阿宁,但是舅舅对外甥的喜欢。”赵三思脱口而出。
小世子却是不懂了,“那要什么喜欢才能娶?”
对啊,那要什么喜欢才能娶?
赵三思又愣住了,刚才那一瞬间,在她脑海里的人分明是贵妃的那张脸,可她对贵妃分明是——长嫂如母啊。
见赵三思突然出怔不语了,明昭公主以为是自家儿子惹人不快乐,主动起身,将小世子抱了过来,“阿宁,你皇帝舅舅抱了你这么久了,快些下来。”
抱了这般久,赵三思确实有些发麻了,回过神来,笑了一下,也没勉强。
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让明昭公主和驸马都有些难安,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就抱着小世子跪下来告辞,“皇上日理万机,我和驸马就不久留了,就此拜别皇上。”
赵三思此刻心神不在他们身上,便也没久留了,揉了揉眉骨,打起了些精神,让小六子将备好的回礼准备好,并将人亲自送到了宫门口。
等人走后,赵三思就一个人坐在承乾殿发呆,将第一次见到那位夕贵妃到昨晚的点点滴滴都回想了一遍,许久之后,她才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喃喃道:“我对贵妃的喜欢是什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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