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后宫传出的流言,赵三思虽然把明韶公主禁足于锦绣殿,但并没有让人去把流言禁了,反而让李忠贤继续暗中去推波助澜一番。
如今,后宫管事的明韶公主和位份最高的毓太妃都因为长乐宫顾夫人滑胎之事禁足在各自宫中,后宫这些后妃眼下一个个都谨言慎行。
然而,越是如此,嘴碎的宫人越爱传闲话,在赵三思的有意引导下,流言的刀口又都对上了顾夕照,这些宫人对顾夕照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个个都由原来顾夫人被毓太妃推搡着滑了龙胎的同情转变成了对其仗势欺人的忿忿不平。
眼看,不利于顾夕照的流言愈演愈烈。
赵三思这个小皇帝不急,李忠贤这个老太监却急了。
“皇上,您这一出,老奴就不懂了……如今宫中这些流言,老奴都听不下去了,照此下去,顾夫人的名声怕是……”
“太傅说了,练习书法,也讲究心境。”李忠贤同人说这个话时,赵三思正沉着性子在练习大字,闻言,手中落笔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这才继续握着手中的狼毫,描未完成的大字。
李忠贤瞧着她这副不急不躁的性子,也只能暗自跳了跳脚,安静地杵在一旁候着。
赵三思似乎丝毫不受他方才话的影响,提着笔稳稳当当地描字。
约莫一炷香过后,她才放下手中的笔,拿着刚刚描好的大字吹了吹墨,随即放在书案上,用素尺压住,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同李忠贤道:“说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李忠贤一时没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躬身道:“奴才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还请皇上明示?”
“方才你同朕说什么来着?”赵三思又盯着自己写得字看了看,比起从前画符一样的字迹,如今她的字进步不少了,越发干净工整的版面,还有点赏心悦目咧,不知道今儿拿给贵妃看,能不能得贵妃一个亲亲奖励……
李忠贤小心地打量着赵三思的神色,见她眉眼舒展,心情看似不错,又上前了两步,小声道:“奴才方才的意思是,如今宫中这些流言越发难听了,皇上再不管管,怕是对顾夫人十分不利的,您明知是顾夫人受了委屈……”
赵三思又重新放下字帖,眉头一蹙,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那些宫人背地里说了什么?”
李忠贤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又快速道:“说顾夫人仗着皇上恩宠,为所欲为,竟敢对皇上看上的女子动用私刑……”
赵三思笑了一下,“朕给顾夫人恩宠,不就是让她为所欲为的么?”
她的笑意未达眼底,李忠贤也摸不准她话里是什么意思了,反正对于眼前这个小皇帝的圣意,他也不太敢揣摩,当然,主要也是因为,他揣摩不准,尤其是在对那位顾夫人的事上。
沉吟了片刻,李忠贤才跟着扯出一抹笑,小心翼翼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这样的话总归不是什么好话,对顾夫人的名声有些不大好……”
“有何不好的?”赵三思说着,脸说冷就冷,“只管让他们传去,朕倒是正好借此机会好好整顿后宫,看看到底是哪些不中用的奴才对贵妃不忠。”
李忠贤:“……皇上的意思?”
赵三思睨了他一眼,“母妃曾经说去,去腐才能生肌。要想让这些后妃和宫人以后对贵妃毕恭毕敬,就要给他们来次大教训,吃里扒外的奴才,不要也罢。”
小皇帝突然说得这么深奥有内涵,李忠贤倒是听不懂了,“奴才愚钝,仍是不知皇上这是何意?”
赵三思垂眸,“先前朕要封贵妃为后,百官反对,后来是因为贵妃有了皇嗣才慢慢闭了嘴。如今,贵妃滑了胎,怕是又会有朝臣借机生事。与其朕小心翼翼地同他们去周旋讨好,还不如等着他们扯破了说。除夕夜那晚事情的始末究竟是怎样的,朕心中有数,但不让你去止了后宫流言,一是朕若勉力打压,反而让人以为朕是是皇威压人。二是就是为了让他们越闹越大,等到朝臣收了消息,定是要来同朕说贵妃的不是了……”
她话虽没说完,但李忠贤却懂了她的意思了。
去腐生肌。
堵不如疏,要想让顾夫人清清白白地全身而退,就先要让人置于风尖浪口,等到朝臣主动提起时,小皇帝再把那晚事情的始末置于众人面前,让“倒打一耙”的朝臣理亏,无言以对。
即使看了小皇帝这么多骚操作了,李忠贤仍旧觉得有些惊诧。
这个看似娇怂的小皇帝,在对待那位顾夫人的事上,果然从来都没让人失望过。
“是奴才愚钝,未能想通其中关节。”李忠贤恭敬地躬身道。
“公公也是聪明人,只是不曾想罢了。”赵三思谦虚道,须臾神色又耷拉了几分,“只是近来几天让贵妃受委屈了……公公,你把那些暗中嚼舌根的人都给朕记仔细了,等到时机成熟了,朕一并把他们请算了。贵妃这么好的人,在宫中这么多年了,他们竟然还不了解贵妃的为人,可见都不是待贵妃真心的人。”
李忠贤一噎,这后宫大大小小的宫苑这么多,宫人来来去去的,多的是没见过这位顾夫人的,再说了,宫人各侍其主,哪能都忠心于一人?
不过,这个实话,李忠贤是不大敢说的。
对于那位顾夫人的事,小皇帝是明君,但昏庸起来,谁也挡不住。
与此同时,殿外。
顾夕照带着端着一盅热汤的蝉儿和珠儿久久站在门口,她是个练武之人,耳力素来比一般人要好,站在门口,小傻子那些话就字字清晰地传进了她耳里。
即使小傻子带给她的感动已经很多很多了,但眼下听到小傻子这些费尽心机的城府之言,她仍是觉得心中酸涩难耐。
何德何能?
她能得此心意。
“夫……”
顾夕照抬手示意蝉儿不要出声,又转头往殿中的方向看了一眼,下了台阶,轻声道:“走吧。”
蝉儿不解其意,愣了片刻才赶紧跟上,走了几步,碰上了巡逻过来的侍卫卫城,躲闪不及,就势同顾夕照见礼。
顾夕照微微颔首,想起什么似的,又朝卫城道:“对了,不要同皇上说,我来过了。”
卫城也没急着应声,微微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微臣不会主动说,但皇上若要问起……”
顾夕照闻言,不禁挑眉看了他一眼,“皇上若要问起,卫侍卫难不成要实话实说?”
卫城垂头,“还望顾夫人谅解。”
默认的意思不言而喻。
“卫侍卫对皇上可当真是忠心耿耿。”顾夕照语带玩味,“对了,听说卫侍卫与姜侍郎家的几位公子都有些交情,可是当真的?”
卫城神色微微紧绷,“倒也算不上交情甚笃,平素倒会一起喝酒。”
顾夕照下巴点了点,“哦。”
卫城听着她这意味深长的话,斟酌道:“不知夫人突然问微臣此事,可是为何?”
顾夕照神情似笑非笑,“就是好奇罢了,前些日子同花容她们打趣时,我闲来无事,同花容说,将来她们若是不想出宫,我同皇上要个恩典,给她们做主了亲事,问她们可有中意的人选时,我说那姜侍郎家的二公子不错,前途无量……谁知花容这丫头倒说了卫侍卫的好。”
卫城神色微僵,脸色不知何时也染上了不自在的色泽,“是……是吗?”
“可不是吗?”顾夕照又打量着他,“从前我倒没这般仔细注意过卫侍卫,今日一瞧,果然是一表人才的。”
“夫人谬赞了。”
“不过,我倒觉得那姜二公子也不错,毕竟从前先帝在时,也夸这姜二公子几分好的。”顾夕照边说边注意着他的神色,末了,又突然话锋一转,“对了,说起来,我还有一事好奇,姜侍郎家也就这位二公子,怎么就称为二公子?”
卫城低垂着头,踟蹰了片刻,才如实道:“姜二公子与大公子曾是一对双生子,但后来大公子没了,这才……”
顾夕照点了点头,“这样啊。”
“是。”
顾夕照垂眸顿了片刻,又去看他,“你与这姜二公子既然有些交情,便多注意几分,花容是个好姑娘,伺候皇上用心,这亲事我不能害了她的。卫侍卫,你说呢?”
“微臣定会多留意几分的。”卫城应道,稍许,又看了顾夕照一眼,“夫人说得没错,花容姑娘是个好姑娘……”
顾夕照状似无意接了话,“那卫侍卫可要好生瞧仔细了,花容往后的幸福,可是靠你了。”
说罢,也不和卫城多说了,转身走了。
卫城目送着人走远了之后,又在原地顿了许久。
离开了御书房,蝉儿才同顾夕照道:“夫人今儿怎么好端端地和卫侍卫说这个话来?”
“听说当媒婆能结善缘,我多结些善缘……”
那样,也许就能和小傻子有个善果了。
“先帝夸的没错,夫人当真是个貌美心善之人。”蝉儿闻言,笑兮兮地附和了一句,也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脸色又耷拉下来,“也不知皇上如何想的,这些日子宫中那些嘴碎的宫人,把夫人都编排地不成样了,皇上也不让人制止……”
“大胆。”顾夕照厉声打断了她,“不要命了不成,皇上也是你能妄议的?”
“奴婢知错了。”蝉儿赶紧认错,又有些委屈,“奴婢也只是替夫人委屈着急。”
“我委屈什么?”
小傻子为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又为她费尽心机。
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旁人不懂没关系,她懂就行了。
“我一点都不委屈。往后再说皇上半个字的不是,休怪我不念主仆情意,可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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