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先前的惯例,皇帝大婚当日,还要册立妃子,多不超过四位,少也至少一位。
朝中百官谁都知晓这个规矩,但谁都没有提。
时至今日,他们也明白了一件事,所谓的惯例,对于旁人来说,是用来遵守的,但对小皇帝来说,惯例这个东西,就是用来打破的。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里,以蔡隽为首的一派,对小皇帝娶一个皇后都心忧不已,别说人有厌女疾,就算赵三思没有此疾,他们也不敢再上奏此事。毕竟小皇帝这捉摸不透的性子他们没少见,生怕人一兴奋,一时意气又干出点无法收场的事来。哪还敢自找麻烦,撺掇着人再纳妃。
而林家这一派,即使有心想把他们一派的世家女塞进后宫去,眼下的时机也不对。前有毓太妃谋害皇嗣的大罪,后有昌平侯救毓太妃一命的大恩,林文殊自然不敢多嘴。
蔡林两派都没摆出立场来,以礼部尚书李晏之为首的中间派定然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会自讨没趣得罪人。
至于剩下的那些爱出风头的官员,大抵是没有一次在赵三思面前讨到好,自暴自弃地随小皇帝去了。
是以,到了大婚当日,赵三思也不知道这个惯例,直到在喜宴上,邻国西皖前来贺喜的塔拉公主在席上大剌剌地道:“久闻大昭的新帝对其皇后情深万分,塔拉原是不信的,今日皇上大婚,塔拉却听闻如今后宫仍是只有皇后一人,倒是不得不信了。”
册封仪式结束后,赵三思并不是立即和顾夕照一同去长宁宫,而是要等到喜宴结束。
皇帝大婚是大喜中的大喜,前来道喜的不只有百官,还有各封地的王爷和封疆大臣。除此之外,大昭如今乃太平盛世,自然有万邦来贺。
因此,这喜宴又算得上是国宴,赵三思作为东道主,亲自招待一番,定是少不了的。只是,世人皆知洞房花烛夜乃人生四大喜事之一,这国宴倒也无须她全须全尾地作陪,只需到宴席上推杯换盏酒的功夫,全了招待之礼即可。
打赵三思登基以来,这四方来朝贺的国宴,这还是头一回,她对此不上心,蔡隽等人自然万分上心,这也是他不让人上奏小皇帝立后之时还要封妃这个惯例的缘由——小皇帝对着朝臣任性,他们为人臣子的,倒能替人遮掩几分,可她要是一个不开心,任性到了外邦面前,那就没法遮掩了。
因此,大婚前,蔡隽等人连劝人安分些都不敢太正气,只敢旁敲侧击地好言软语地说。像这种明知会触人霉头的事,他们自然是提都不敢提。
听闻了这塔拉公主的马屁话,赵三思神色略微松了松,她心心念念都是自家等着她去揭红盖头的皇后,对和这些乌泱泱的陌生人吃酒宴的事是半点都不敢兴趣,反而烦闷地紧。不过,若是席上有些人谈起自己皇后的事,她还是有些兴趣的。
在身旁小六子的提点下,她朝那西皖公主看了过去,端的是蔡隽和太傅提点了无数次招待外邦时的风采——威严要足,和气要有。
在这龙椅上坐了一年有余的光景,赵三思别的没学多少,这装模作样的功夫是越发娴熟了。在开口接话前,她身子微微一侧,朝人看过去的桃花眼阖了些,显得狭长了几分,唇角勾了个浅弧,噙了三分笑,“哦?塔拉公主这话从何说起?”
西皖与大昭西北临界,是一个活在马背上的国家,虽看似国土广阔,但植被稀少,土壤也不肥沃,与大昭繁荣的经济没法相提并论。高宗皇帝即位前,两个国家一直摩擦不断,西皖对大昭肥沃的土壤和各种作物虎视眈眈,而大昭对西皖的来势汹汹也只能守,他们强壮的马上作战让大昭也无可奈何。
长此以往,两个国家的子民都有些苦不堪言,最后谈判下,两国通过联姻结了和平之约,倒也换来了暂时的相安无事。
虽结了秦晋之好,但朝中的忠义之士始终不敢对西皖放下戒备。这些年来,驻守边塞的将士也一直在研究针对西皖马上战术的应对之策。
不为其他,只因两国战争一起,西皖的男女老少,都能翻身上马应战,虽未必能侵犯到大昭的国土,但他们近乎疯狂的进攻是大昭边城的老百姓承受不起的伤害。
这塔拉作为西皖的公主,自然也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角色,言行间都是如同男子的磊落大方,丝毫不像大昭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女子那般婉约羞涩,见赵三思朝她看过来,她大大方方地看了过去,“王嫂曾偶然同塔拉说过你们大昭的习俗,说帝王大婚当日,看似娶皇后,但同时还要娶好几个妃子的。今日塔拉问了很多人,都说皇上只娶了皇后一人。”
塔拉公主口中的王嫂就是曾经常欺负赵三思的三皇姐明和公主,当年西皖的塔瑞王子来大昭选联姻的王子妃,当时宫中还未出嫁的就只有明和公主,赵瑾是个比他父皇高宗皇帝有抱负的人,不欲拿自己皇妹的终身大事来做筹码,但明和公主却自愿嫁去西皖。
赵三思一时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小六子一瞧她一脸懵的神色,十分有眼力见地附耳在她耳边提点了一句,“皇上,这塔拉公主的王嫂就是咱们的明和公主。”
赵三思微微侧头扫了他一眼,低声道:“朕明白了,倒是她口中的习俗,可有此事?”
小六子不知该如何说,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如实说,“嗯,从前倒是这么个规矩。”
赵三思阖下眼,沉吟了小会,才又看向了塔拉公主,避重就轻道:“没想到塔拉公主对我大昭的风俗礼仪还知之甚多。”
塔拉公主神色一紧,须臾又笑了,“大昭的文化与礼仪都源远流长又博大精深,塔拉仰慕已久,无事便向王嫂打听了些。”
赵三思就在此刻,决定看这个塔拉公主不顺眼了,讨厌鬼的朋友,也肯定是个讨厌鬼,她可讨厌那个三皇姐了。
“可惜了,我大昭的男人都喜欢手无缚鸡之力的温柔柔弱女子,像公主这样能力能与男人比肩的姑娘,就算嫁来了我大昭,约莫也是只能独守空房的。”赵三思叹了口气,“不然朕还能给你挑个出色的世家公子,指门婚事。”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莫名其妙起来,豪爽如塔拉公主,不免也面色尴尬了,无措了少许,才勉强笑道:“皇上可真会开玩笑。”
赵三思一本正经:“朕可是认真的。嗯,相当认真了。”
晃了晃手中的玉杯,她的眼神在大殿内扫视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坐在朝臣一品大员那一列,眯着眼看向吏部尚书李晏之,“听闻李大人的夫人可是温柔贤惠出了名的。李大人,不如你同塔拉公主说说,我大昭的男儿,是不是都偏爱这温柔的姑娘?”
莫名被点了名的李晏之眉头蹙了下,但还是恭敬地起身绘回话,“温柔贤惠是有些,但在皇后面前,是不值一提的。至于男人喜欢的姑娘类型,拿臣举例的话,对塔拉公主这样的女子,臣打从心底敬佩,不过也只是敬佩罢了,确实对温柔的姑娘更疼惜偏爱些。”
赵三思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又看向塔拉公主,“不过公主喜欢我大昭的文化,倒也不是非得嫁到我大昭来,回头朕让人准备一些关于大昭风土人情的书籍,公主倒是可以带回去好好看看。这书中记录地肯定比你王嫂说得要详细。”
稀里糊涂就被扣上了一个自己想要嫁来大昭帽子的塔拉公主羞恼又无力,手心攥了攥,暗自呼了口气,才又扯出一抹笑,“那塔拉在此,先谢过皇上了。”
赵三思挑了挑眉,“公主客气了。”说罢,又举起玉杯,招呼大家用席。
在坐的人忙跟着举起酒杯,面上笑呵呵,但心思却都换了。
蔡隽像只老狐狸一样,端着酒杯,眯着眼,细细酌了一口,朝那塔拉公主看一眼,又看向台上像无事发生过的赵三思,心中轻笑,“小草包当真是杀人于无形啊。”
西皖可汗不让塔瑞王子来贺喜,却选择让塔拉公主来,打得是什么主意,倒也不难猜。虽然塔拉公主解释过,之所以她王兄没来,是因为她的王嫂明和公主即将临盆。
但这位塔拉公主来了京城后,就对京城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可见,明和公主临盆是事实,但不是塔拉公主来的理由。
可惜了,有了小草包殿中这一番话,这塔拉公主即便真的想找个大昭的世家公子为驸马,怕也是不行的。
啧啧,小草包偶尔还是草包地可爱又锋利。
对于满心都是自家皇后的赵三思来说,殿中人这些弯弯道道的心思,她根本就无心去猜,也猜不到,她方才那番话,纯粹是恨屋及乌。
听了一耳朵冠冕堂皇的祝福语之后,对这喜宴彻底意兴阑珊的赵三思装了几分微醺之态,朝小六子使了眼色,随即在大伙的恭送中,她一出殿就精神抖擞地想要直奔长宁宫而去。
“皇上且慢。”李忠贤赶紧劝住了她,好言劝着她,“今日是您与皇后的大喜日子,这步步都有规矩的,眼下还不到您去见皇后娘娘的吉时,先让奴才给您整理一下仪容。”
“规矩,规矩……烦。”赵三思一脸的笑意立马消失,看了一眼还没完全沉去的落日,气呼呼道:“朕命令你,立刻马上下山,请立刻天黑。”
李忠贤赶紧捂着嘴,把笑意压了回去,敛了情绪后,才道:“天马上就黑了,皇上别急。再说了,皇后去了长宁宫,还有些礼仪的,那些都不能少。”
“怎么有这么多破规矩……朕还以为,皇后入了宫,朕就能见了咧。”赵三思深深地叹了口气,“以前只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日这时辰过得太慢了,一个时辰,不,一刻,就如隔三秋了。”
李忠贤点头附和,“奴才明白,皇上这是迫不及待地想见皇后了。”
赵三思哼了他一脸,“你这个没娶过妻的人,是不会明白朕的心情的。”
李忠贤:“……”奴才好心安慰您,您却使劲戳我伤疤了。
诚如李忠贤所言,顾夕照到了长宁宫之后,并不是直接在殿中坐着等了,而是还有一番礼仪。
到了长宁宫之后,在进大门之前,她要先抱着宝瓶朝四个方向祈福,宝瓶中的小麦谷穗等物就是寓五谷,她作为皇后,祈福是为天下百姓祈福,祈求五谷丰登。
祈福之后,长宁宫的宫门口前摆放两张矮凳,两张凳子一前一后,都摆放一具喜鞍,这喜鞍是从彩礼中拿出来的,然后喜鞍上各挂上两把先前从顾夕照身上解下来的小锁。
等到礼官唱喏之后,明昭公主才能搀扶着人小心迈过这两具喜鞍,这回可以直接送入洞房了。
进了西殿,顾夕照手中抱着的宝瓶才能放下,用黄绸布包好,放在托盘中,然后拿去往后她住的主殿供奉。
宝瓶一被接走,顾夕照就能坐下等了,在赵三思来之前,女官和宫人都要在门外等着。
直到天将将黑了,赵三思才被引领着过来了。虽然等得心急如焚,但临到长宁宫了,她却突然紧张起来。
这回倒也不让李忠贤再三提点,她让李忠贤走了前引路,因为“第一次”见她的皇后时,进的门也有讲究的。
在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中,赵三思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走到了洞房的门前,听到了等候在外的宫人的请安声时,她才倏地回过神来,在原地愣了片刻,才装出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抬手让众人起了身。
和普通老百姓成婚时布置的洞房一样,西殿的门窗上早已贴上了俗气又喜庆的大红双喜字,殿中的龙凤蜡烛也早已点上,十分亮堂。
赵三思同手同脚地进了殿,一看到坐在龙床上盖着红盖头的顾夕照时,脑子里闪过一阵绚丽的烟花,很快又是一片空白,她完全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傻兮兮地走过去坐在了顾夕照的身侧,偏头看着人。
女官看她紧绷着脸,也不敢出声提醒她接下来的步骤。
殿中陷入了一片静谧中,心眼全是自家皇后的赵三思,心无旁骛地盯着人看了片刻,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贵妃,你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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