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意都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今天他们公司的小助理离职,请大家吃饭。小助理被他带了一年多,又是老板亲外甥,他怎么着也得去是吧。
结果临到饭局快散了,喝得双眼迷离脸颊泛红的小助理抱着他不撒手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跟他表白。
这小孩去年才刚毕业,性格腼腆,李书意刚带他时说话大点声他都能站在原地哆嗦。脑子倒是挺聪明,学东西快,做事也认真,所以公司老板,也是李书意好友拜托他带带小助理,让人跟着他学东西时他就没拒绝。
李书意现在的脾气已经比年轻时好了太多,换做以前,小助理这样温吞的性格,一天不知要被骂哭几回。绕是这样,这小孩一年多来也没敢跟李书意走得多近,有时候两个人不小心对视上,他慌慌张张移开视线时,李书意还会反思一下自己,怎么让人怕他怕成这样。
打死他都想不到,他竟然成了人家的暗恋对象。
小助理是在国外长大的,这次被他母亲召唤回去,大概也知道以后难见面了,不知道悄悄灌了多少酒下去。然后就酒壮人胆,把自己憋了一年的心思说了。这会儿人都站不稳了,还箍着李书意,简直恨不得双手绕在他腰后打个结。
李书意想拉开他,小助理死抱着不放,李书意往后退,小助理跟着一起退,像跟泡软了的油条快塌到地上。那画面实在太过好笑,周围的人开始还强忍着,后来拍桌子的拍桌子,录像的录像,一个个顶着李书意杀人的目光都不要命了。
这其中尤以他们公司的老板笑得最大声。这人都顾不上自家外甥的意外出柜,看李书意尴尬出糗的样子看得快乐无比,风度气派是一点都不要了。
李书意一时拿小助理还有点没办法。
要换个人敢这么抱他,他能一脚把对方踹出去,但是嘴巴里哭得呜呜呜的小助理,工作了一年多身上还带着一股学生气,他踢得下去吗。至于人家的告白,李书意压根没当回事,觉得这孩子就是从小被保护得太好,刚踏入社会,跟在他身边久了,错把崇拜敬重之类的感情当成了爱情,就跟有的学生青春期会喜欢老师一个道理。
眼见着李书意的脸要黑成锅底了,他们老板才良心发现,叫上旁边的人一起把李书意从他外甥的魔爪下救出来。就是他这小外甥实在是毅力惊人,被拉开时还死命抓着李书意的手腕,把人家袖扣都拽掉一颗。
小助理被架着两条胳膊拖去了另一个包厢,小助理的舅舅倚在墙边,意味深长地把李书意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李书意拍了拍身上被拉得皱巴巴的衬衣,正要说老子可没带坏过你家那小孩,就听对方感叹一句:“魅力不减当年啊!”
李书意都不知这人是夸他还是嘲讽他。他当年除了恬不知耻地追在白敬屁股后面,就没干过什么好事,有个屁的魅力。
人家看出了他所想,不赞同地摇摇头,却也没多说,只跟李书意保证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家那熊孩子。
李书意也不跟他贫,拿起外套打算先走。
他好友把他送下楼,看到远处停着的车,用手肘杵了下他,酸溜溜地道:“真羡慕,我也想每天都有人来接我。”
李书意好笑地瞥他一眼,道:“那行,我给嫂子打个电话。”说着就准备掏出手机。
“滚滚滚!”人家嫌弃地把他往前推了几步,他这才笑着走了。
李书意打开车门时,见白敬垂着眼,拿着手机在看什么,看他上了车,这人就把手机收了回去。
以往来接李书意,白敬都要问他喝没喝酒,饭局上有谁之类的问题,这会儿车开了一段路了,他都没说话。李书意今天有些累,上车后就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虽然觉得白敬安静得过于异常了,也以为他是在想公司里的事,没开口问。
等到了目的地,白敬下了车,李书意没跟着去。
他们是过来老宅这边接白意和李念的。
这几年,大概是看白恒实在指望不上了,李书意这个外人又识趣,没再插手过任何一件白家的事,白正元和赵芝韵也不闹腾了,老宅的日子平静了许多。
白正元没怎么管过大儿子,现在年岁大了,虽恼怒于白敬对他的忤逆和冷淡,但对白意却多有惦念。从白意出生后,时不时就会让白敬把白意送去老宅。
白敬对白正元没什么感情,但白正元是白意的爷爷,他可以不把白正元放在心上,总不能剥夺人家当爷爷的权利。况且,爷爷这个身份,总是让白敬想到与他感情深厚的白伟堂。所以白正元不再干涉他和李书意的事,不再嚷嚷着要白意改名以后,白敬也就依了他这个要求。
白意很小的时候倒还好,反正小孩什么都不懂,去哪儿不去哪儿也不由他做主。随着他慢慢长大,事情却变得有些棘手起来。
他是个非常聪明,且自主意识极强的小孩,会问白正元和白敬,为什么爷爷是他的爷爷,不是李念的爷爷,为什么他要单独到老宅去,跟他弟弟被区别对待。大人那些敷衍的解释和哄人的话得不到他的认可,时间长了,他就产生了抗拒心理,不愿意去白家了。
白敬对他的培养虽然严苛,但也继承了白伟堂的那套教育方式,在这种他看来无足轻重的事上,他给予白意最大的纵容,由白意自己来选择,不会强制干涉。
这样一来,白正元几个月也难见白意一面。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不可能跟几岁的小孩计较,解决问题的办法倒也简单,连着李念一起送过去就行了,也不用费脑子去跟白意解释这其中的复杂关系。谁想这提议一出,李书意还没开口呢,白敬先不同意了,气得白正元指着他鼻子骂:“我能把他吃了还是把他卖了?!”
反正这事是闹得挺烦人的,还传出不少风言风语,说李书意教得白意连自己亲爷爷都不认,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李书意懒得跟他们吵,也懒得计较。李念又不是什么瓷娃娃碰一下就能碎了,哪有这么娇气柔弱。他也算了解白正元,这老头虽不喜他,但也不是会拿小孩撒气的人,尤其还好面子,更不会让李念在白家出什么事,落下话柄。所以就让白敬答应了,每隔一段日子,把两个小孩送来老宅这边待几天。
李书意正想着,车门就开了,李念背着个小书包,一爬上车就喊着爸爸往他身上扑。
李书意伸手接住他,把他提溜起来坐在自己腿上。
他抓着李书意的衣摆,贴着他的胸口,黏黏糊糊地撒娇。
李书意平常不这么惯着他,但几天没见了,也不想对他太过严厉。只是抱他时发现他衣兜沉甸甸地往下坠,伸手一掏,竟然摸出一把莹白圆润的白玉棋子。
李书意皱眉,递到白敬面前,白敬看了后说是白正元那副宝贝得谁都不能碰的棋子。
李书意脸一下就沉了,问李念是怎么得的。
李念不知他怎么突然这样凶,委屈巴巴地说:“爷爷给我玩的。”
旁边的白意也点点头,说是爷爷给弟弟的。
李书意还是不放心,这东西是能随便拿来玩的吗?让白敬赶紧打电话回去确认。
结果惹来白正元一通骂,说他们大惊小怪,就是他给李念的怎么了。
李书意一时真是无语至极,低头跟怀里的小孩对视。李念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还像在幼儿园那样,把手乖乖背在身后。李书意心里一阵无力,抬手摸摸他的头,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今天这个啼笑皆非的样子。
最开始李念去白家那会儿,那边的人对他不说不好,但也称不上是多热情。想想也对,李念又不是白家的血脉,要白正元有什么好脸色,那真是痴人说梦。况且白正元本来就是个喜欢“端着”,脾气不怎么好的老头,不是那种慈爱亲和的长辈。
李书意起初也没太在意。李念从小就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受些冷待,让他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无条件喜欢他爱护他,不是所有人都会惯着他,也并非一件坏事。
可坏就坏在李念这个小朋友,胆子大,好奇心还特别重。因为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鲜少能跟老人相处,来白家后,他看到白正元做什么,都觉得稀奇好玩,都要跟着。
本来老宅里已经有两个小孩了。一个是白恒当初在外面的私生子,一个是他和齐露的孩子,白正元也不是没跟小孩相处过。但这两个孩子,一个胆小怯懦,不敢亲近白正元,一个还小,话都不会说,还不是讨人欢心的时候。白正元的威严,就始终立得好好的。直到来了一个李念,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小尾巴。
白正元在花园里打太极拳,他跟在旁边瞎比划。白正元在茶盘上泡茶,他踮着脚手扒在桌子边津津有味地看。就连白正元和老友下棋,他都能自个儿爬上旁边的椅子跟着凑热闹。
白正元起初还崩着脸,不搭理他。后来时间长了,就有点不太崩得住。
特别是有一回,白正元身体不适,躺在床上静养,李念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他每天都要吃的降压药,跑进房间把药放到他手边,说爷爷生病了要吃药。
白正元当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脸色变化万千,那叫一个好看。
李书意是不怎么打听老宅的事的,李念每每从那边回来,也都是开开心心,没有受过委屈欺负的样子,他就更不会过问了。所以等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发展到白正元让人在花园里围了一小块地,专门给李念种东西了。现在再看看手里的白玉棋子,他都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白敬看出他所想,说几颗棋子而已,李念听话讨人喜欢,给他玩玩又如何。
李书意差点没冷笑出声,听话?
就前几个月,这个小朋友在白家的时候,正好遇上客人登门拜访。人家知道这里孩子多,特意带了点心蛋糕。李念对芒果过敏,老宅里的帮佣阿姨还专门检查过,把蛋糕上的芒果肉都挑得干干净净了才给他。他呢,趁着大家不注意,跑进厨房里,找到那一盘阿姨挑下来,准备一会儿跟其他厨余垃圾一起扔了的果肉,吃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呢,就被送进了医院。
那还是白敬这几年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白正元脸色也难看至极。阿姨哭得六神无主,指天发誓自己没有给他吃芒果,白意抽噎着话都说不清,说是他没有看好弟弟。李书意抱着他安抚许久,他才平静下来。
后来严重过敏的小孩醒了,说是自己偷吃的。要不是看他病着可怜,李书意真是打算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的。等他好了,李书意让他跟老宅里的阿姨和所有被他吓到的人道歉认了错,这事才算完。
所以听话两个字,跟他根本就没什么关系,看着乖巧,闯的祸可一个不少。
李书意把他兜里的棋子都掏出来,问他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
李念脱下他的小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本子举起来,大声道:“哥哥教我写字!”
李书意问:“那你要跟哥哥说什么?”
他挪开书包本子,从李书意腿上蹭下来挨着白意,抬起手一把勒住人家的脖子,撅着嘴巴够上去,重重印在白意脸上:“谢谢哥哥!”
白意被他勒得往一边倒,都快坐不稳了,也没有推开他。
李书意看得头疼,赶忙把他的手从白意脖子上拿下来,白意才得以重新坐好。
到家以后,时间也不早了。李书意洗完澡,又去看了看两个小孩,回房的路上还不觉困,就到书房拿了几份文件资料一并带到卧室。
他现在在的这个公司,进出口业务多,最近财政部海关总署和税务总局联合下发了几个公告,发布了几项新政策。这一变,公司的计税方式和退税流程都得跟着变。短短的几页纸,看着两三分钟就能读完,但要把字里行间的意思研究明白,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李书意回房时白敬在洗澡,他不愿把东西带上床,就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看。
看得太过专注,身后有人靠近,把他圈进怀里,他都没抬一下眼。就顺势往后靠了靠,自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李书意,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抱着他的人语气平静,内容却像兴师问罪。李书意盯着手里的文书,顾不上深思这话是什么意思,鼻腔里极其敷衍地嗯了一声。
然后手里的资料就被抢了。
“你……”李书意想回头,却被更紧地桎梏在对方怀里,白敬的唇抵住他耳廓,淡淡问:“你袖扣是怎么掉的?”
袖扣?李书意愣住,半晌才想起晚饭时那让人哭笑不得的情景,挣开了对方,回身问:“你怎么知道的?”
白敬沉着脸,把手机里的视频给他看。
在饭局上时,大家闹哄哄的,小助理又醉得口齿不清,李书意都没怎么听清他说的话。这会儿在卧室里,视频里的声音就变得清晰许多。李书意一边在心里把好友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快速拿起手机删掉视频。又想他真是老了,不知道现在的小年轻在想些什么,这些话就是让以前喜欢白敬喜欢得脑子抽风的他来说,他都说不出口。
等他删了视频,一抬头,见白敬依然神情不悦地盯着他,无奈道:“我可不是心虚,那小孩……”他话到一半,突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问,“你不是……在吃醋吧?”
白敬冷声道:“不然呢?”
然后便蹙眉不语,跟他对视。
李书意抬手扶额,后槽牙都咬紧了,还是没忍住,笑倒在地。
不是,他和白敬都要奔四的人了,还演什么争风吃醋的的戏码啊,尤其他两比人家小助理大了快二十岁,难不成还拿小朋友当正儿八经的情敌?白敬好意思吃这个醋,他都不好意思帮他酿醋。李书意越想,越发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声。
白敬被他笑得心头火起,什么涵养都顾不上了,把人抓过来按在身下。看他还不消停,干脆俯身堵住他的嘴。
李书意边笑边躲,听白敬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终于觉得自己是有那么一点过分了,才收敛了笑意,抬手搂住对方给予回吻。
白敬紧紧抱着他,一只手环过他的腰,一只手稳稳托住他的后脑勺。两人唇齿相交,亲密无比,他那些恼火的情绪才稍稍得到了安抚。
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李书意不在乎别人的喜欢他不满,可如果李书意真把这喜欢当成一回事去认真对待,他更不满。
不仅如此,让他耿耿于怀的,还有李书意现在的“大度”。
过去还没跟他正式确立关系的时候,这个人就敢插手他的私事。现在他们是合法伴侣了,他倒撒手不管了。这些年来,白敬应酬交际,李书意从不过问。甚至还专门叮嘱了靳言,不要从白昊那里打听什么消息。白敬一些常被爱人查岗的朋友羡慕他,说他要“尝鲜”都不用人帮忙打掩护。
他心里却始终有疙瘩,不知道这到底是信任呢,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这些话本来白敬并不打算说,可今天被小助理一刺激,他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一边蹭着李书意的嘴角,一边把萦绕在心里的疑惑都说出了口。
李书意听完简直哭笑不得,道:“我要还像年轻时那样活,我干脆天天泡在醋缸里,什么都不用干了。”
他这话还真是没说错。到他们这个年纪,年轻时再意气风发的人,秃头的秃头,发福的发福,身材不走样,气质别油腻猥琐,都算谢天谢地了。白敬在这其中像是一朵奇葩,仗着他家那优越的基因,跟身边人一比,简直没什么变化,反倒因为岁月的沉淀,整个人更加成熟儒雅,爱慕者一点也不比年轻时少。李书意要真一个个去计较,能把自己气死。
他从白敬怀里起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垂眸看着对方:“而且你既然已经答应过我,绝不做让彼此难堪的事……我为什么还要疑神疑鬼地怀疑你?”
以前白敬不爱他,没有底气,也没有安全感,才想把人时时刻刻都绑在身边。现在如果还要拿这一套来对付白敬,李书意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白敬站起来,拉住李书意的手,闭上眼睛抵住他额头:“我还是想你多在乎我一点。”他轻叹一口气,“我们现在不在一起工作,我不想你有了什么变化,我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爱李书意,所以也会尊重李书意的决定,李书意希望把两人的生活工作分割开,哪怕白敬更希望他待在自己身边,也不会勉强他。毕竟李书意是跟他一样强势独立的男人,不是他的附属,更不用事事听从于他。可心里总归是不安的,他并没有自信敢保证,他会是李书意人生中永远第一位的选择。
李书意没好气道:“我除了变老,还能有什么变化?倒是你……”他把人推远了些,上下打量一番,说人家现在作息规律,三餐清淡,不抽烟不喝酒还定时锻炼,活得像个僧人,调侃白敬也会怕老。
谁料眼前的人沉默几秒,突然道:“以后老了,我照顾你。”
李书意怔住。
他这身体,现在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每次拿了体检报告,白敬都要阴郁一段时间,连李书意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他没想到这人现在活得这么自律健康,竟然是为了老了后要照顾他。
李书意想着那画面——变成老头的他躺在床上,旁边还坐着个端水都颤颤巍巍的老头白敬,眼眶发热,嘴上却道:“谁要你照顾,我找几个年轻帅气的护工,做事利索,看着也养眼,不好吗?”
白敬瞬间抿紧唇,不想理他了,松开手转身要走。
李书意把他拉回来,头抵在他胸口,闷笑几声,而后抬起头,带着笑意吻住了对方。
曾经他一度怀疑,老天爷让他活下来,到底是奖赏呢,还是惩罚。
现在李书意心里有答案了。
一定是冥冥之中,他父亲和姑姑,或者是别的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力量,一直在守护着他,希望他得偿所愿,拥有自己的幸福。
他已经没什么所不满和遗憾的了,唯一的心愿,就是眼前这个人永远平安健康。
要不然万一躺在床上的老头是白敬,他可没耐性照顾他。
当然,李书意在心里啧了一声,更不会给他请什么帅哥护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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