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卿没想到周珊珊会扯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锁上屏装死。
因为她们说起了‘消失’酒吧的事情,简卿情绪有些低落,想起了不太好的回忆。
简卿很少和人提及,其实她还有一个妹妹,名字叫简阡,比她小七岁。
阿阡一出生,身体就不好,在医院的日子比在家的日子多。
陈媛要顾店忙不过来,简卿自懂事起,就帮着每天往医院给妹妹送饭。
阿阡一直很乖,打针吃药从来不哭不闹的,最喜欢端着小板凳,看简卿画画、写作业。
简卿向来文化课成绩不好,半天写不出一道数学题,痛苦地把脸揪着一团。
阿阡就会捂着嘴,咯咯地笑说:“姐姐大笨蛋,等我上学以后学会了,再来教姐姐。”
陈媛每天起早贪黑的工作,就是为了攒出给阿阡做手术的钱。
后来她走的时候,简卿刚刚高考结束,阿阡还在上小学。
那时候简宏哲大概是真的伤心过吧,抱着她的棺椁哭地撕心裂肺。
他在陈家面前,声泪俱下地保证他会照顾好他们的孩子,让陈媛放心的去。
结果呢,陈媛的尸骨未寒,没几个月,陈妍就怀孕了。
简宏哲也是声泪俱下,说会照顾好陈妍和他们的孩子。
左右都是一家人,陈家人觉得与其让简宏哲找个外人,不如让陈妍嫁过去,也不会亏待陈媛的两个孩子。
那时候简卿刚刚考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是她暑假打工,还有找小姨陈梅凑的。
因为简宏哲说,要留着钱给阿阡看病。
简卿还记得那一天也是个跨年夜,街上的人都洋溢着笑脸,期待新年的到来。
她接到阿阡的电话。
小阿阡低低地啜泣,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懵懂和不解,她问:“姐姐,爸爸说我的病治不好了,明天要带我出院回家,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到那时候简卿才知道,简宏哲和陈妍早背着她,把陈媛辛辛苦苦挣了许多年,留下的那一笔给阿阡治病的钱,拿去在渝市买了套学区房。
连装修都装好了,就等着陈妍的孩子出生,搬过去住。
阿阡的病,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就算成功了,以后也要花费很多的钱吃药。
简宏哲和她说,“人要向前看。”
他的话冠冕堂皇。
没有明说的是,阿阡是他和陈妍的拖累。
他已经有了新的孩子,是个男孩儿,那才是老简家的希望,而不是阿阡这个病恹恹的孩子。
仿佛阿阡是他们蒸蒸向上日子里的绊脚石,被他一脚踢开,然后假惺惺的还要掉两滴眼泪。
简卿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觉得自己渺小无助,后背无依。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人潮里,来来往往的人,喧闹欢乐,悲喜不通。
后来她怎么进的‘消失’,怎么一杯一杯地喝酒,和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她全都记不清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家酒店,床头柜上留了一张银行卡和便签。
便签上用圆珠笔写着六位的数字,字迹工整,是银行卡的密码。
简卿以前看过一句话。
“如果有人用钱扔你,跪下来,一张张拾起,不要紧,与你温饱有关的时候,一点点自尊不算什么。”
要是能救阿阡的命,一点点自尊又算什么呢。
简卿有些庆幸,她喝酒会断片,也就不用去回忆过程,去反反复复鞭笞,她是怎么丢掉自尊的。
这三年她拼了命的勤工俭学,画外包,做家教,就是想要一点点地捡回自尊。
在旁人眼里看可能有些可笑,不过是一场买卖,卖的人竟然还想把钱还回去,也不嫌亏。
好在从她一点点还钱开始,那个人就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接受,当做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债务关系。
简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这件事情,一直埋在她内心深处,早已化作沉疴,如今又被重新揭开,依然是鲜血淋漓。
她不后悔,也不恨谁。
只是觉得,好像从此失去了可以被爱的资格。
客厅阳台的门没关紧,风从门缝里泄进来,裹挟阵阵寒意。
简卿打了个哆嗦,懒得动弹,扯过沙发上的羊绒毯盖在身上。
低低的温度让她整个人恹恹的,跨年晚会又唱又跳,歌舞升平,也让她提不起劲。
她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阖上有些酸涩的眸子,意识涣散,没什么期待的,等着新一年的到来。
玄关处传来轻轻地开门声,微不可闻。
男人从外面进来,风尘仆仆,大衣搭在臂间,领带被他扯得松散,衬衫最上两颗扣子解开,好像累极了,不自觉地拧着眉,眼神里透着应酬后的疲惫和倦意。
在他看到沙发上躺着的小姑娘后,漆黑如墨的瞳孔微微放大,眉心舒展开来。
客厅里很安静,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地灯发出暖黄色的光,电视屏幕光忽明忽暗。
简卿缩在沙发的一角,盖着白色的毯子。
乌发散落在肩上,睡着时的神态温顺、平静。
半张侧脸隐在阴影里,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小扇子似的眼睫盖下,洒下一片阴翳。
她的呼吸很轻,有节奏地上下起伏。
小小一团,像一只慵懒的奶猫儿。
陆淮予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缓缓漫长,生怕惊动熟睡的人。
他的眼神渐渐柔软下来,仿佛被眼前的一切治愈,洗去一身纤尘。
怕吵醒她,陆淮予没有穿拖鞋,就这么走到沙发旁,单膝跪在地上。
他的身形挺拔,肩膀宽厚,挡住了光线,将简卿整个罩在阴影里。
目光久久地望着她,漆黑的眼眸幽深沉沉,半明半昧。
瞳孔里映着眼前的人儿,宛若盛着宇宙星光。
着了魔似的。
仿佛成了窃贼,窥视着稀世的珍宝,又不知道为何,小心翼翼的,不敢去碰触。
周围的环境好像静滞。
电视发出嘶嘶的嘈杂声,主持人大声地喊着——
3。
1。
陆淮予轻轻地开口,“新年快乐。”
声音低哑徐徐,微不可闻,克制又压抑。
很快就融进空气里,随风消散了。
心脏仿佛漏跳一拍。
简卿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
感受到他离得自己很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他的视线灼灼,滚烫炽热。
零点的钟声敲响。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烟花。
漫天金雨,宛若火树银花不夜天。
明暗交错的火光,映在简卿的脸上。
倏地——
她的脸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紧贴着心脏,甚至听得见有力的心跳声。
陆淮予将她抱起,动作轻柔缓慢。
扑面而来的薄荷香在空气中扩散,夹杂着淡淡微醺的酒味,萦绕在鼻间,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隔着薄薄一层衣服,他的掌心温热,扣住她的腰腹。
简卿丝毫不敢动作,屏住了呼吸。
生怕惊动了将她温柔以待的人。
卑鄙地贪恋这一瞬,好像男人身上浅浅的酒气把她也醉了。
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又不够慢。
陆淮予抱着她,走过客厅和走廊,侧身用手肘推开卧室的门,然后将她轻轻地放下。
柔软的床铺将她裹了进去,羽绒被盖在她的身上。
脑袋陷进蓬松的枕头里,乌发散落至四处,在她的脸上像羽毛一样掠过,痒痒刺刺,一直蔓延至内里。
干净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帮她拨去脸上惹人不适的碎发。
指腹轻轻划过,留下一道看不见的痕迹,触感清晰。
卧室没有开灯,只有走廊的一点点光从门外泄进来。
直到门被阖上,偌大的卧室里,重归无垠的黑。
简卿眼睫微颤,睁开明亮盈润的眸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动了动,脸颊滚烫,贴着枕头微凉。
而后翻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进被子里。
一米八的大床上,鼓起小小的球。
沉沉的黑暗里,藏匿着她耳根处的绯色,红得滴血。
心脏剧烈地跳动,几乎要冲出身体。
真是太糟糕了。
简卿一晚上翻来覆去,裹着被子打着滚,睡不着。
都说是漫长无垠的夜晚,在今晚却显得格外短暂。
天色露出鱼肚白,透过窗帘的缝隙侵入。
意味着,她在这里的工作已经结束,没有什么理由再留下。
不想和陆淮予当面告别,简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收拾走她所有的东西。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用过的牙刷,毛巾,几只铅笔和颜料。
除了那副木质的画架不属于她,却被她画画的时候不小心,染上了各种颜色,好像是她在这个家里留下的唯一痕迹。
简卿抿了抿唇,从茶几上扯了张便签,用铅笔一字一顿地写下了四个字,贴在了画板的右上角。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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