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贺寻捧在手里的是盏极精巧的花灯。
做成玉兔捧月的模样,灯面上细细雕着祥云暗纹。暖色的光映着,暗纹如同活了一般,便在夜色里缓缓淌出一片层叠的流云。
分外玲珑可爱。
和灯会里其他展出的花灯相比也毫不逊色。
然而时晚的注意力并不在花灯上。
“你......”她仰脸看着面前的少年。
一直站在雨棚下,雨丝来不及打湿她的衣服。
而贺寻却是全身都被淋得透湿,整个人都在往下滴水。
秋季的雨夜向来寒冷,在雨中待了许久,他身上寒气很重。光是靠近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冰凉。
“我什么我?”
偏了偏头,贺寻声线有些沙哑,“赶快拿着。”
要不是看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满脸不开心地站在那儿,他才不会冒这么大的雨冲出去。
十六七岁的男孩子火气旺,一时半会淋点雨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然而或许是在荷花池旁跪沈怡的那一夜有些受凉,在雨里打气.枪的功夫,竟然就觉得骨髓都透着森森寒意。
冷到几乎没有知觉。
花灯最后被强行塞进时晚手中。
不可避免的,少年指尖轻轻掠过她的手背。冰冰凉凉,带着潮湿寒冷的水汽。
玉兔捧月的花灯却莫名沾有几分暖意。
到底是中秋夜,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并没有持续多久。
十几分钟后,风声渐息,云翳散去。露出藏在云层背后一轮明亮满月。
月色温柔明澈,轻易压下所有繁复花灯的光彩。
“......”
全身上下都湿透,贺寻抬头望天,嘴角忍不住扯了下。
这老天爷简直是成心跟他作对。
衣服湿漉漉贴在身上,难免不怎么舒服。他正皱着眉,衣袖被轻轻扯了扯。
转身去看。
对上小姑娘清澈的杏仁眼。
“你......”手里拿着问陶艺摊摊主借的毛巾,时晚抿唇,“你擦一下头发。”
云开雾散,暴雨停歇,离放河灯的时间不远,其他游客大多已经去向河边。
看着少年接过毛巾,她抬眸看他:“我们回去吧。”
秋夜原本就寒凉,又淋了一场雨。待在灯会上吹冷风,恐怕第二天就会感冒。
懒散擦着头发,贺寻想都没想:“不要。”
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他应该还没弱到淋场雨就发烧发到下不了床的地步。
贺寻拒绝得干脆,时晚愣了愣。
“还是走吧......”方才他指尖擦过手背时,她都被冻了一下。继续留在这里,多半真的会生病。
见过少年当初被雨淋一整晚后的狼狈。
她不太想再看见他那副模样。
难得坚持自己的意见,然而今晚的贺寻似乎格外固执。擦干头发,他把毛巾还给摊主,“没许愿呢,急什么急?”
时晚怔愣一下。
才反应过来贺寻说的是去放河灯。
微微仰脸,少女清透眼眸中落入一轮明月,泛着一层莹莹的光芒。
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贺寻嗓音就有些无端沙哑:“陪我一起去放河灯。”
他语气带着点儿不太讲理的味道,却很是笃定。
果然。
怀里抱着玉兔捧月灯,时晚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轻轻点头。
原本想叫上时辰一起去,然而被陶泥完全迷住,向来听话的时辰难得任性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陶艺摊。
时晚只能暂且把他托付给摊主。
自己和贺寻朝河边走去。
自然不能拿贺寻刚赢来的花灯当河灯放,两人重新在河边摊贩手里买了两盏。
“许什么愿都可以,升官发财保健康......”递过写心愿的红笺纸,瞥了一眼他们,小贩笑眯眯补充,“当然也可以写姻缘!”
这种讨巧话时晚听了只会脸红,然而到底小贩也没有明着说什么,不好反驳,最后只能默默接过红笺纸。
她许的心愿再简单不过,希望时远志夫妇工作顺利,时辰在学校能开开心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家人身体健康,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
没有故意偷看的想法,但毕竟身高摆在那里,贺寻一低头,就将红笺纸上秀丽的笔迹看得分明。
他唇角弯了弯。
笑声低沉。
果然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学生。
连许愿都这么四平八稳不出格。
“不许偷看。”听见少年难以抑制的笑,时晚伸手去挡自己的红笺纸。
虽然并没有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被别人看见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小姑娘脸皮薄,一害羞就脸红,白皙纤细的脖颈也一点点蹿上绯色。
贺寻挑眉:“那我给你看我的。”
免得又说他欺负人。
说完,他也不管时晚究竟想不想看。
直接把自己的红笺纸举到她眼前。
猝不及防,时晚的视线落在红笺纸上。
少年只写了简简单单的一行字,一眼就能看清。
希望小同学早点开窍。
脸颊蓦然一烫。
下意识别开视线,咬着唇,时晚语气里带着几分恼:“你......你烦死了!”
从小到大不是没有被异性追求过,像贺寻这么执拗的却是头一次遇见。
他学习这么好,怎么一天到晚不做些正事。
总想着追她啊。
少女视线躲闪,手足无措的模样有种笨拙的可爱。
贺寻舌尖顶了下上颚:“嗯。”
反正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少年态度风轻云淡,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时晚反倒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最后只能认命地抱着花灯,朝岸边走去。
去得比其他人迟了些,青水河上已经浮着不少花灯。光芒璀璨,仿佛星空映入河面。
稍稍一推,两盏花灯便晃晃悠悠地随着水流远去,而后汇入其他花灯织成的光带中。
默默立在岸边台阶上,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两盏花灯,贺寻才开口:“中秋快乐。”
零点已过,这句是迟来的祝福。
不同于方才的淡定自然,这句祝福他说得有点儿磕绊,似乎很不熟练。
时晚眨了眨眼。
夜深,风渐起,河边自然有些冷。怀中的花灯却依旧散发着融融暖意。
想了想,她轻声应道:“中秋快乐。”
那盏玉兔捧月灯最后被时晚带回了家。
“真漂亮!”第二天,时远志研究了半天放在茶几上的花灯,又献宝一样拿去给向洁看,“怪不得那么多人去灯会,可真好看啊!”
向洁不禁笑道:“那是你女儿会挑!”
在房间里为明天的期初考试做准备,听见客厅里父母的交谈,时晚笔尖一顿。
无端有些紧张。
好在没过多久,时远志夫妻俩的注意力又被时辰带回来的一大包陶泥吸引走,并没有继续讨论花灯。
时晚蓦然松了口气。
盯着面前熟悉的化学公式,她无意识在草稿纸上划着横线。
眼前却出现昨夜少年的眼眸。
那只没受伤的眸子有时狭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有时泛着深海浮冰般的漠然。却总是一贯漆黑深沉。
鲜有那么明亮的时候。
连浸在眼中的月色似乎都要燃起,和漫天星子一同闪烁。
怔愣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时晚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发呆。
怎么突然莫名其妙想这些。
伸手捂了捂脸,她有些羞恼,赶紧翻动手上的课本。
明天就是期初考试。
在这个时候不能分心。
纸张被快速翻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第二天,周一。
一中全校进行期初考试。
按名次排考场,转学生原本应该和成绩最差的学生在一起考试,但不知为何,时晚却被安排在了中段考场。
“大概是害怕被别人抄吧。”姜琦分析,“毕竟你俩学习都那么好不是?”
说的是时晚和贺寻。
想起那次莫名其妙被人堵住要求作弊的事,时晚心有戚戚,觉得姜琦说的有道理。
不过似乎是随机安排,她同贺寻并不在同一个考场。
大概是不愿意多浪费时间,高二年级的期初考试只有一天。上午考语文和数学,下午考理综和英语。
整整一天考试下来,大家都很是疲惫。
“完了完了!”最后一门英语结束,回到班里,杜威已经掩面哀嚎,“我马上就要从这个班滚蛋了!”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有人大大咧咧怼他,“就你那点分儿留在这里不痛苦?”
原本就疲惫,听见他们这么说,不少人脸上都露出有些惆怅的表情。
毕竟像杜威这样不好好学习的是少数,绝大部分学生还是希望可以留在一班。
然而名额就那么一点儿,按着名次排,能留下来的只有年级前四十五名。
“我感觉我应该还挺稳的。”喃喃自语一句,姜琦伸手去戳时晚,“晚晚,你怎么样,你和贺寻谁能拿年级第一啊?”
“没那么夸张吧......”时晚抿唇,“还有其他班的同学呢......”
虽说这一个月的小测基本都是她或者贺寻拿第一,但毕竟人外有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厉害的学生。
姜琦吐了吐舌头:“你太谦虚啦!”
其他班绝对没有成绩这么好的!
正吵嚷着,班里蓦然一静。
站在门边,依旧是漠然冷淡的表情,楚慎之冷冷扫视一遍班级。
“你们都早点回家吧。”扫视一圈,并没有看见自己要找的人,楚慎之淡淡道。
离开时却又点了时晚的名字:“时晚来我办公室一下。”
时晚皱了下眉。
不同于其他老师,楚慎之平素不太爱叫学生去办公室,倘若点名要去,通常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是......
去办公室的路上,一直在想自己最近做了什么,直到进门,时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只能探询地望向楚慎之:“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贺寻今天没有来学校。”楚慎之看向她,“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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