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阴潭底,巨大的水晶宫里。穿着拖尾白袍的仙人,正凝望着水晶棺中的虚影,他的神色落寞而哀伤,伸手轻轻抚摸冰棺内的容颜,带着小心翼翼的触碰。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回忆,他转身,看见石灵捧了一卷帛书回来。他轻轻拂过页面,便看见半空中浮现出燚焰两字。
“他们可是已征服了燚焰,倒是小瞧了。”说话的正是这水晶宫的主人,被贬的神君。他在这里寂寞了千年,心中也压抑了千年。
“主上,我们该如何?”石灵小心的开口,生怕会打扰主上的安宁。他向来顺从,乖巧,因此才得了神君的喜爱,留在身边。
“不过是才闹了些动静,那些人便不满了。我的人,还轮不到他们来管。”神君淡淡开口,温柔注视着水晶棺。
“神君,可是反悔了?”恶龙突然出现,打乱了短暂的平静。他前日里才勉强劝说神君重出尘世,脱离枯阴潭的掌控。
现在看来,神君倒是犹豫了。
“我只是在想,若是不出潭,或许能保他们平安。”神君眸光深沉,他看着周遭的一切,有些眷恋与不舍。
若他离开了,这里怕是就荒芜了。
“那她呢,你当初用了她的平安换了这一潭生灵的安危。如今,还要再舍弃一次吗?”恶龙眸光通红,声色俱厉。
他见过那女子,温婉如画,最美的年华逝去,却成了他们二人永远不可言说的伤痕。这个人,又怎么能如此颓废安然。
“我不会舍弃她,可出去,便真的能让她复生吗?”神君摇了摇头,他想再争辩什么,又无从开口。
“你就是个懦夫,她爱你,也是爱错了人。若是我,为了她,就算天翻地覆,我也要争一争。”恶龙义愤填膺的离开,剩下神君一人,看着冰冷的冰棺,心底逐渐凉透。
他凄然惨笑,跪在冰棺前,静静的凝视着她。直到陷入梦境,昏昏沉沉。他好像置身于幽静的湖底。
这里,不曾有血腥。干净清纯的气息萦绕,他那时初见浅瑶,便是在碧水湖底,她从沉睡中苏醒,一双眸子晶亮如星。
听见她熟悉的声音几乎落泪,“君,你从何处来,到何处往?”
“我从你心间来,欲往你心上去,”他哽咽着回应,那经年未见的容颜,丝毫不曾褪色。甚至,还带着些柔和。
她总是挂着温婉的笑,乍被调侃,她也不恼。只是拿出了手腕上的红豆珠,“若是你可以拿到这颗红豆,那便给你一个承诺。”
她笑的狡黠,似乎星辰闪亮。那是神君第一次手足无措,为了一串红豆,想要佳人一笑。“浅瑶,我拿到了,你给我承诺吗?”
“你要什么承诺,我想想看。”她望着他手心的红豆,眉眼弯弯,似乎总带着笑。神君抿唇抿了好久,才慢吞吞的开口。
“许我一生一世,可好?”浅瑶的笑凝滞了,她眼角含泪,伸手想要触碰一次她的君,可惜再也来不及。
她要消失了,甚至来不及给他答案,她张了张口,唇形是我愿意,可终究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任由自己消散。
神君拼命的追逐,却抓不住她的身影。他努力的去听那句话,可惜依然听不见。他猛然醒来,于梦中坐起。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眼角的泪,写下怀念。他给她的承诺,尚未完成,怎么可以轻易放弃。
他不能再呆在这湖底避世,哪怕穷尽此生,若能让浅瑶复生,在所不惜。
他看着水晶棺里的人,即使容颜不复,即使只是个虚影。也是他愿一生一世守护的人。
他在心底承诺,“我愿孤注一掷重出尘世,只求你苏醒共我一生一世,哪怕满身血腥。”
若能换回浅瑶,那便无惧无畏。浅瑶,你等我,我会接你回家。
“石灵,东风他们到了何处?”神君清醒,想着那个捉妖师手中的燚焰,有些头疼。
“他们到了百灵村了,就快到枯阴潭的入口了。”石灵恭敬回应。他有些害怕的压低了声音,神君的神色看上去不太好。
东风他们到达百灵村,是在十三日的傍晚。
村里不像其他村落那般热热闹闹,甚至连炊烟都稀少,整个村子静默无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制着。
鹤渡受不住沉闷,忍不住拉了一个扛着锄头回家的汉子,“这里是百灵村吗,怎么没有人说话。”
那汉子摇了摇头,张口咿咿呀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他的舌头是空的,鹤渡被吓了一跳。
就连东风,也是万分诧异,这看似简单的村落,竟然,没有一个会说话的人,都是哑巴。想来探听消息,是无望了。
凌波皱了皱眉头,她总觉得空气里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捉妖师,你可嗅到了什么?”他们现在阵营一致,自然要相互交流,才能更好的化解困局。
“似乎有人对这里用过术法,只是,为何要伤害村里的人,他们有更好的办法控制,”东风不解,他怜悯的看来往的村民走过,心中满是可惜。
“你们没有发现吗?这儿的村民,虽然不会说话,但他们很快乐啊,他们的笑容,时刻未减呢,”鹤渡歪头,若有所思的道。
他向来随性,倒也觉得稀奇。或许是他们心态好吧。
东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见过,所有人的笑容都是一个弧度的吗?”
鹤渡一口酒呛在嗓子眼,咳了好久,哀怨的瞪了东风许久,才道,“能不能不要这么惊悚,我刚不是没在意吗。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村子,有古怪。”
凌波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反倒是看向天边的月,“今日十几了?”她出来好久,都不记得时辰了。
“十三了,”东风答,撑开油纸伞,闪烁的金光下,并无东西现形,莫非是猜错了。
“时候未到,”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凌波这才开口,她盯着天上的月,双手拖着腮,似乎在想着什么。
“一般,十五之日,才是妖邪出没的时机吧,”她说这话极为认真,就连东风,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
“仙女姐姐,你好像也是妖啊。”鹤渡慨叹了一句,这个妖,好像和别的妖差别很大呢,敢和捉妖师同行,勇气可嘉。
“我不过是分析下事实,他们不能开口说话,长期的封闭,沟通能力也在蜕化,一切,只能等月圆之夜,便能真相大白。”
东风他们寻了个寺庙落脚,等到十四夜,这才出了庙门。应该,会有些收获。远远的,看见有村民成群结队的出行,他们手中捧着精致的莲花灯。
“这是要放灯?”东风不解的说,他们悄悄地跟在村民身后,陪他们一直走到村头的古树下。
他忍不住抬头,看见这棵将近千年的古树,枝繁叶茂,上面已经零零散散挂了许多莲花灯,不断有村民双手合十,许愿供奉。
东风他们入乡随俗,便也假意放置莲花灯,实则,偷梁换柱,将那其中一盏换下,趁着村民们尚未发觉,潜回寺庙。
这盏莲花灯烛光明艳,似乎并无特别。然而,等东风伸手挑断烛芯,露出里面的血色时,众人皆惊。
那莲花灯底座上的斑驳血印,是心愿之力的反噬。东风他们丢下莲花灯,急忙赶往古树下,可惜已然迟了。
月圆时分,那古树周围荡漾着幽蓝色的光影,血色缭绕,那莲花灯飞起,逐渐连结在一起,汇成死字。
而请愿的众人,则在月色笼罩下,身体逐渐虚无,被血魇所吞噬。吞噬过后,那些灵魂便又回到村落,嘴角带着笑意,不会说话,朝夕劳作。
后来的人若是误入,多半也死在了村庄里,成不生不灭的亡魂,永远活在血魇里。
原来这些村民被魇术所控,用他们的心愿献祭,换梦中欢娱。
绕是凌波蜃妖出身,也被这种血腥手段惊了一身冷汗。梦魇,向来是双面的,但若人心不稳,便是杀人利器。
她从前用梦幻之术控人,只觉有趣。现在想来,颇为残忍。
“他们,如何心甘情愿献祭?生命,就如此不值得挽留吗?”凌波看着那血魇中留下的残魂,心中泛起酸涩。
“人的欲望,是填不平的。悲也好喜也好,若是能一直活在梦里,总好过现实的残酷,他们见惯了凄惨,所以不愿重来,就选择活在梦里,弥补所有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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