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陵三月,春光正是大好。
落燕河两岸,桃林飞红,绿柳渐成荫。
沿河酒楼茶馆挂满彩绸飘带,街巷之间,凡人修士穿梭如织,空气中酒香花香纷杂,食客酒令,商贩吆喝,孩童追逐笑闹,歌姬唱曲儿...不必细瞧,处处皆是繁华烟火气。
倏地——
“咚—咚咚—咚咚咚!”
庄重浩荡的鼓声响彻云霄,天际金色祥云翻卷成浪,河面上鹤鹭齐飞,鸾鸟长鸣,人声渐渐消散,四野寂静。
遥远的西方,一支船队撕开了浓雾,自落燕河的尽头,迤逦而来。
黑金色三桅舰船,船身高大巍峨,赤红旗帜迎着河风猎猎作响,船上黑甲修士一字排开,隔着遥远的距离望过去,直叫人心生敬仰。
当先那艘船,巨大的主帆上,金色凤凰图腾璀璨耀目。
船行渐近,鼓点和缓下来,欢快喜庆的铃音丝竹声起,这是安抚百姓的意思。
河岸又热闹起来,百姓开始议论。
“只听说今天有喜事,看这阵势,莫不是谢家哪位仙君娶亲?”
“你还不知道吧,是谢庄主要纳妾啦!”
“快看,开始发红包了,果真是纳妾”
......
船队在城外码头停下。
谢朝雨站在船头,和三哥谢逢君一起派发红包。
谢逢君作为优秀的年轻儒修,是个文化人,说话爱讲究。
听闻人群议论,不由诗兴大发:“土豪娶二房,寡妇嫁新郎,哪来风流事,尽他娘瞎想!”
谢朝雨高声赞赏:“好诗!”
这张口既来的打油诗,“三哥的师父是不是叫宗昌?”
谢逢君摆手:“尊师常青子,改日送你一本师门小集”
红包已经提前分好,只需从储物戒中取出来,指尖附着灵力,便能幻化成动物花卉模样。
谢朝雨兄妹二人说笑着,手上动作不断。
一只只金色小胖鸟飞进人群,有孩童喜滋滋接过,取了内里的一枚灵石,还捧着那精美的漂亮小鸟爱不释手。
“啊!竟是洗灵丹!”
“可恶!你怎地运气这般好,洗灵丹可不便宜”
“也不知哪家姑娘祖上有德,今日要嫁给谢庄主做妾...”
......
红包雨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见者有份,几乎人人都沾了喜气。有些运气好的,还从中开出了灵草或是丹药。
谢家这般大方,人们便越发热情。
谢朝雨一路听下来,大家议论的话题已经从她那几百高龄的爹纳十八岁小妾,变成她二姐脚踹渣男后,爱上了自己的陪嫁丫鬟...
群众的想象力,谢逢君这般人才都遭不住。
他飞身跳上船桅,朝远方眺望,开始发散想象力:“太阳下山还没到,新人是半路跑了吗?”
谢朝雨也等得好着急,眼看着天都快黑了。
谢逢君从怀里掏出一把戒尺,这是他的飞行法器,“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前方看看,穿着裙子,切莫乱飞”。
今日接亲,谢朝雨兄妹在主船,后方船上还有不少宾客,都是一些凑热闹的同辈修士,长辈们在山庄里等着。
不时有弟子来汇报,后方宾客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谢朝雨耳聪目明,听见船上有人在嘲讽自己。
“我就说这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情,一块玉还能真的买个道侣?”
“谢朝雨这是想嫁人想疯了吧”
“笑死,前几日她还说自己道侣很优秀,结果连个影子都没有”
“......”
这位弟子知晓谢朝雨为人,听见别人这么诋毁心中偶像,很是不忿。
便掏出自己的法器,朝脖子比划,小声问道:“仙子,可要与她们讲讲道理?”
谢朝雨被这名耿直的弟子感动。
但今日不行。
“不吉利。”
待她空闲了,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再去套上麻袋打几顿。
且先记着仇。
.
酉时过半,金乌西垂,河面上洒满金灿灿的余晖,谢朝雨要等的人总算是到了。
一辆马车,车后数名白衣剑修,跟着谢逢君拐过了街角。
谢朝雨吩咐头船的黑甲护卫先下去开道,隔开挤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免得有什么踩踏。
谢朝雨起身戴好帷帽,捶捶自己酸疼的腰,从船头一跃而下。
她新买的道侣,到货啦!
自从剑尊上门找魂玉,谢家与北辰剑宗敲定婚事,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这十几天里,谢朝雨一直怀着期待的心情在等自己的道侣。按剑尊当日所言,她这位道侣天资独绝,样貌出众,有着“一剑开山海、定乾坤”的气魄。
马上就能见到真人,谢朝雨激动搓手。
只是——
不远处,谢逢君迈着乌龟步,身后马车木头轮子“嘎—吱—”缓慢悠长。从街口到码头,不到半里的路,足足走了一盏茶。
黑甲护卫四柱礼炮放完,路程还没过半。
只得继续鸣炮欢迎。
原定的“四喜临门”,生生响成了“十全十美”。
这速度,就离谱。
谢朝雨耳朵都震麻了,不住地给谢逢君传音,催他走快些。
谢逢君叹息:“你信我,这不是我的本意。”
为了不把新上门的妹夫远远甩在身后,他一尺多的大脚,愣是走出了莲步轻移、扭腰摆臀的憋屈模样。后头一众剑修显然已经熟练,挪起来不如谢逢君这般扭捏。
谢朝雨:...辛苦了,我的三哥。
“这么慢,估计伤的真重,我是不是要提前考虑下一春?”
谢逢君思路开阔,安慰妹妹:“往好处想,男人慢总比快好。”
谢朝雨:“......”
.
一等再等,宾客中有人耐性告罄。
“谢朝雨,那车里就是你的剑修道侣?动作这么慢,跟人打斗剑还没出鞘脑袋就要没了吧!”
“大街上扫地的坡脚老汉,走起来都比这快”
“什么锅配什么盖,谢朝雨自己整天装腔作势,这道侣也好会摆架子啊”
......
是先前在船上嘲讽自己的女修。
谢朝雨认得她们,打头的那位不知是有什么毛病,往常遇到,惯要与她作对。
之前只是小声说,谢朝雨就忍了。
此刻大庭广众之下,虽戴了帽纱,但被指名道姓奚落,若是再任她胡闹,落的便是谢家的颜面,谢朝雨感觉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唰!”
谢朝雨转身,拔出黑甲护卫腰间长剑,转瞬间便来到那名黄杉女修面前。
不待女修反应过来,劈头便骂:
“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了吗?我谢朝雨的道侣,哪怕是疯子傻子,我自己选的我也认!”
“况且我道侣乃是北辰剑宗首席大弟子,不到百岁便已是化神修为,北地多少作恶妖魔都是他斩杀的,这般人物,岂容你井底之蛙妄议!”
“上了我谢家的船还这般哔哔赖赖,你是哪家出来的,这么没教养?”
......
锋利的剑刃贴在脖子上,稍微动一下,就能感受到剑锋上涌动的灵气,谢朝雨...她是真的有杀意!
这情况,宾客们不敢管闲事,百姓就更不会出声了,一时间落针可闻。
方才与黄衫女修帮腔的几名女修全都面色惶然,眼神躲闪。
黄衫女修见无人为自己出头,瞪大双眼,又惊又气。
谢朝雨身量高她一个头,平日不动声色时便一身贵气,此时盛怒,气势更盛。
隔着那层帽纱,谢朝雨锐利的凤眸冷意尽显,刺得黄衫女修下意识腿软打颤,便也愤恨闭嘴,不再多言。
......
“咳咳...”
几声带着病气的咳嗽,打破了僵硬场面。
谢朝雨回身。
十步开外,马车停下了。
车帘掀起,有一人,蓦然入眼。
“谢姑娘好,叶某来迟了...咳”
那人一身水洗天青色,霜白的发长至脚踝,发尾泛着银蓝光泽,眉眼深沉,唇色浅淡,面部线条流畅至极,周身点缀只有眉心一线红痕。
他说话时,唇角勾起点点笑纹,像上陵穿堂而过的春风,微冷,又觉得极为熨帖...
这就是北方雪山上的剑修吗?
谢朝雨在心里欢呼,好耶!
爱了。
谢逢君传音:“朝雨?”
丢不丢人,看愣了都。
谢朝雨没动静儿。
“谢九!”谢逢君在她神识里大喊一声。
谢朝雨回神,接过护卫取来的披风,朝叶无讳走去。
三月夜里还挺冷,听他不时咳嗽,这么好看的人冻坏了怎么办。
.
戌时,河风起,船队顺风而行,半个时辰便抵达谢家落燕山庄。
叶无讳上船后,谢朝雨招呼黑甲护卫们端来暖汤,又布下小阵法避风,好一番忙碌,叶无讳面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大约是好事多磨,谢朝雨今天这个亲,迎得颇为一波三折。
正要下船,又听见下方传来爆喝:
“谢家小儿当众伤我爱徒,莫不是欺我天一门无人!”
“今日尔等定要给我个说法!”
谢朝雨皱眉,天一门?
谢逢君提示:“小门派,常来蹭吃喝。今日出言不逊那女修,是天一门李长老的徒弟。”
“他年纪大,素来不讲道理”
兄妹二人下船,山庄门口机灵的弟子赶紧进去通报。
李长老满脸横肉,络腮胡子跟着大嗓门一起抖。
“谢朝雨,我敬你父德高望重,今日上门贺喜,你竟要杀我爱徒,满城百姓看着,你还敢将她打伤!”
那黄衫女修站在李长老身后,正捂着胸口低声哭泣。
谢朝雨上前,沉声道:“我并未伤人,事情原委,可以请这位道友与我对质。”
李长老怒目:“怎么?你还想狡辩?”
又对身后黄衫女修道:“乖徒莫怕,你且直说,有为师为你做主!”
黄衫女修掩面啜泣,未语泪先流。
“我,我不知道,朝雨仙子拔了剑架在我脖子上,那剑很锋利,碰一下就好疼,仙子灵力霸道,我好害怕,现在心口还痛着,大家也知道仙子为人正派,肯定是不小心的呜呜呜...”
谢朝雨:“......”
敢问这是什么劣质茶言茶语?
不正面否定,嘤嘤嘤含糊其辞就能装可怜了?
偏那李长老竟笃信不疑:“谢朝雨,你竟这般狠心!”
河边风大,叶无讳病着,谢朝雨担心他,不欲与这等人纠缠。
便绕过李长老,一把将那黄杉女修拽到人前。
“还请你稍等片刻,方才弟子已经上报庄内,很快就能请来医修。”
谢逢君扛着他的大戒尺,站妹妹身边给她撑腰。
对李长老道:“若医修查验后,确是朝雨伤了这位姑娘,我落燕山庄定会给贵派一个交待。”
“但您有所不知”,谢逢君指向靠在船舷的叶无讳:
“我妹夫身有重伤,喘口气都难受,如此凄惨,竟还无端遭人辱骂。您看他伤心过度已然吐血,这事您可得与我谢家好好说道。”
叶无讳扶着船舷慢慢走动,四肢绵软无力,走一步就要拿巾帕掩唇咳嗽几声。
夜风吹动他空荡荡的衣袍,看起来病弱无力,像是要随风西去。
李长老嗤笑,“那就是你妹夫?就这凡人都不如的病秧子还当个宝...”
又朝叶无讳喊道:“喂!小子,你过来,老夫有话问你!”
那边叶无讳遥遥看过来,凄婉一笑,眼角似有泪光。
“车马劳顿,叶某身上旧伤未愈,心灵又添新伤...实在走不动了,不如你过来,咳咳”
“......”
谢朝雨朝叶无讳投去赞叹目光。
剑修竟也学茶艺!
但李长老愚钝,真的走了过去。待他看清叶无讳长相,大笑:“我说呢,原来是个小白脸啊!”
谢朝雨“......”,不想再跟他们瞎扯皮,便要扶叶无讳先进山庄再说。
她还未走近,就见叶无讳回头,从身后拖出个缠着布的长条——
“咣!”
长条落地。
好家伙!谢朝雨不禁瞪大双眼。
山庄门前方圆几百米内,青石地面寸寸龟裂,顷刻间,砂石飞灰四起,李长老站立处,已然只剩数米大坑。
剑气翻涌,叶无讳身后河面巨浪滔天,数丈白龙声势浩大。
谢朝雨咂舌,上前扶住叶无讳。
叶无讳借力站直身体,对灰头土脸从坑里爬出来的李长老面露歉色:“对不住,身娇体弱,手滑了。”
李长老不过元婴初期修为,被化神剑修这般一震慑,思绪还混乱着。
便指着那长条问,“这是什么?”
叶无讳浅笑:“我的剑。”
李长老惊愕,是什么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那剑躺在地上,被黑色布条层层缠裹,观之平平无奇,却又恐怖如斯。
李长老干巴巴道:“叫什么啊?真是,真是好剑...”
叶无讳虚弱扶额,腼腆一笑:“土名儿,不如你剑。”
------题外话------
谢朝雨:有钱有闲,还买了个好看道侣,啊,这富婆的人生!
叶无讳:茶艺带师,取名鬼才,暂时是柔弱貌美,一剑一个小反派,串糖葫芦嘿
谢逢君:儒修,文化人,时不时打油诗或是脏话输出,据说还要出书。
谢朝雨看后:对不起,我脏了。
宗昌先生:一位神奇的诗人,作品甚是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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