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至简,锐气过重的东西,为了遮掩其锋芒,常常会被人想办法藏起凶悍的一面。
叶无讳深谙其道。
春风十里的剑身,藏匿于繁琐厚重的布条之下,外表普通甚至粗陋,内里寒芒,却是霜寒千万里、寸草难生春。
白千柳只是看着阿默手里的剑,便有一种来自神识深处的胆怯,畏惧于那样无往不利的气势,害怕让他迟迟不敢发动攻势。
阿默等了好一会儿,举剑的手都有点发酸了,还没等到对面的笛声。
白千柳的母港落在自己的剑上。
阿默恍然大悟。
话本上说了,厉害的修士们干架之前,都会礼貌性地互相问候几声,内容包括对于对手法器的明褒暗贬、以及对于对手方过去某些丑闻的旧事重提、或是直接攻击对方的道心。
大意了,白千柳现在多少算个化神,要尊重他。
于是阿默看着自己的剑,用一种矜持含蓄、又带了点炫耀的口吻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好鞘?”
什么好俏?
怀着紧张心情的宾客们纷纷不解。
白千柳紧迫的心情,被他一句没头脑的问话打乱。
接踵而至的,是浓浓的愤怒,这人是在故意侮辱他吗?
男子大丈夫,站在擂台上,故意用容貌羞辱对方,白千柳恨声道:“乡野散修!”
阿默:“?”
怎么还歧视他乡下人了,这长青宗也没比白山城大多少啊。
他难得好脾气解释,“我以为你看出来了。”
想要等到一句原主人的“真是好鞘”,竟这么难。
这把剑鞘,便是他最近炼化的神器。
先前在白山时,他废了好大的力气,几天都没能回家跟谢朝雨睡觉,辛辛苦苦将那个大黑盒子炼化以后,意外地发现,这东西竟很适合自己的剑。
没想到,白千柳这个上一任主人竟然认不出来,难道他也不是真正的主人?
白千柳哪能想得到另一个男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
跟何况,这个男人脑子还坏掉了。
忌惮之心,很快被打消了不少。
“拔剑吧,休要再胡言乱语!”
沈茸鸢的身体需要那狐狸的内丹,先前早已算好,酉时是最佳时刻。
白千柳不能再等了,接连甩出数道防御符篆,这些高阶符篆阻隔了可能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能给他留下安全的发挥空间。
谢逢君有些惊讶,“竟是高阶灵符,这姓白的好舍得啊!”
王浮也惊了,“一二...九张!这放在外面,一张就得好几万灵石了吧?”
“不过他的符看起来怪怪的,符纹比我们现在用的更复杂...”
“理解一下,几百年没出去了,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赌他能撑得住表妹夫几招?”
......
事实证明,音修花样是真的多。
在连续用了绝杀曲、灭魂曲、乱神曲等等攻击性曲目之后,白千柳看着对面好端端站着的人,忍不住弹错了一个音。
强攻不起作用,那便试试催眠!
舒缓轻灵的笛声中,阿默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片纯洁的雪地。
积雪堆得又厚又软,蓬松的枯叶藏在雪底下,不知名的小花从雪里探出了头,不远处是松塔,一颗又一颗的松果挂在枝头,毛茸茸的松树跳上枝头,摘了松子,脸颊鼓鼓,大尾巴扫落好一把细雪...
冰天雪地,头顶蓝天,背靠严寒,是他喜欢的睡觉环境。
白千柳毕生的致幻招数都使出来了,音修是声音攻击,虽防护罩阻断了大部分灵力,但仍有一小部分随着声音传给了殿内的宾客,不少人已经中了招。
心性不够坚定的年轻人和修为稍低的修士,全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人五官狰狞,面上痛苦不堪;有人双眼紧闭,四肢乱动,手里握着自己的法器胡乱攻击;还有人痛哭流涕,嘴里念叨着曾经做下的对不住道侣的事情...
阿默连记忆都没有,自然不会和幻境对抗,他连象征性地挣扎都没有,就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召唤了。
下注一招制敌的谢逢君:“......”
这耳朵里听见的不是笛声,是他灵石飞走心碎的声音。
“表妹夫那样,真的没问题吗?”
板板正正,平躺在地上,剑依旧被他握着,毫无偏差地摆在身体正中央,眼睛闭着,满脸祥和与安定,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出现在正处于紧张的擂台战斗之中。
爱与和平,罢辽。
“恕我直言,我师叔祖前年下葬的时候,就这姿势。”
谢逢君:“......”
催眠曲就快要结束了,阿默还没有醒来的意思。
王浮忧心忡忡,“我要是白千柳,现在就冲上去捅死他...”
好巧的,白千柳也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嘶!”王浮预判了防护罩里即将发生的场面,胸口反射性一疼。
谢逢君摆着扇子,老神在在。
怕什么,“看着就好了”
他有经验。
果然——
白千柳一手握着玉笛,保持催眠乐声不停,另一手握着一把短剑,迅疾而猛烈地朝阿默胸前攻去。
短剑上淬满了他最为精纯的风灵力,磅礴的气流有如实质,风刃甚至比剑刃还要锐利。
即便是沈瑜,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命门处挨了这么一剑,也绝无存活的可能。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清醒的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时间被放的很慢。
轻微的“铮”声响过,刀剑之间相互撞击的声音,代替了利刃入肉的穿透声。
无论白千柳用了多少灵力,选择了怎样的方向,他手里的短剑始终接触不到阿默的身体。
那把摆在阿默身上的剑像是活的一样,无处不在,无处不防,看起来它也是一动不动的,但白千柳所有的攻击都被阻拦在这接连不断的“铮铮”嗡鸣之中。
王浮好奇:“你怎么知道捅不破防御?”
谢逢君洋洋得意,“他炼化那把剑鞘之后,我趁他睡着了试过”
王浮:“...好吧”
三表哥的话,不能细想。
他为什么会在表妹夫睡着的时候,捅过他???
突然觉得,自己前些日子在客栈昏迷,还能四肢俱全地醒过来,真的要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众目睽睽,白千柳觉得拿着剑不断攻击的自己活像个跳梁小丑。
对方八风不动,自己却上蹿下跳而不得章法。
“这是什么情况,那人修为是有多离谱,白堂主不是都化神了吗,怎么连近身都做不到?”
“也真是奇怪,白堂主先前那些可都是实打实的杀招,为何不起作用?你看,那人以上都没乱...”
“你相死啊!当心白堂主听见了,你这不是在说白堂主徒有其表实际是个草包吗?”
白千柳:“......”
沈瑜咳嗽一声,重重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殿内恢复寂静,白千柳暴躁的心神也重新安定下来。
他朝着地上好似做了什么美梦、一脸岁月静好的男人嗤笑了一声。
拉远和阿默的距离后,白千柳冷静着,换了新的曲目。
.
谢朝雨处在一个奇异的地方,她被夹在两面墙之间。
这里是长青宗的圣地。
方才她顺着那棵老树进了树屋,看见了一泓清泉,那水在半空中凭空出现,看着就不是正经的泉水,谢朝雨没有贸然触碰,而是记下了地形,来到了另一件屋子。
这一间更怪了。
目之所及,是盘结在一起的粗壮树根,无数幽蓝的光点围绕着树根,到处游荡着。
谢朝雨认得这些光点,和山洞里那个泡满了死人头的水潭中所见的,如出一辙。
只是没有黑暗环境中看起来那么渗人了。
光点游移的并不是杂乱无章的,隐隐想着一个方向,谢朝雨埙啊找光点前行的轨迹,竟穿过了那些树根,没有感受到丝毫障碍。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封闭的空间,身前身后都是墙,光点消失了,头顶是虚无,一眼看过去,只有昏暗,脚下也没有触碰地面的踏实感。
是直接暴力突围呢,还是温柔一点、放一把火烧着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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