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说什么?”
正在喝药的病弱少年闻言,脸上一愣,药碗从手中滑落,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浓黑苦涩的中药汁从药碗里流淌了出来,很快就洇湿了地面,留下一大片暗黑色的药渍。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令人喘不过气来。
病弱少年抬起阴鸷的眼眸,脸色苍白地看着周郎中,眸光里一片阴郁森寒。
“周杞仁,你再说一遍……”
周杞仁便是这周郎中,听到病弱少年的话,周杞仁浑身发寒,唇无血色地说道:“回陛下,微臣方才在村长的屋子里,看到了墨国的君主萧长渊。”
“萧、长、渊……”
病弱少年咬牙切齿地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声音低得如同渗血一般。
“他为何会来这里?”
“微臣不知,而且,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病弱少年面色阴沉道:“何事?”
周杞仁心惊胆战地回忆道:“萧长渊的身边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二人态度亲昵,据江翠翠说,萧长渊和那个小丫头在路上遇到了山贼,所以才会来到此处……”
“山贼?”
病弱少年闻言,皱起了眉头:“萧长渊嗜血成性杀人如麻怎么可能打不赢那区区几个毛贼?
莫非萧长渊是在说谎?”
少年陷入思索,脸色越来越阴沉,“可他为何要说谎?
他究竟意欲何为?”
“微臣不知……”
看到病弱少年脸上愈发阴郁的神色,周杞仁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方才情势危急,微臣不敢多加问询,以免打草惊蛇。”
病弱少年闻言,抬眸看向周杞仁。
许久,他才缓缓说道:“你做得很好。
萧长渊其人,残暴不仁,嗜血成性,当年孤和北雍国主联合两国之力都没能杀死这个魔头,如今的确不该贸然行动。”
周杞仁低头道:“陛下言之有理。”
病弱少年长眉紧锁,面色阴沉,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这件事情急不得,孤要好好地想想,如今敌明我暗,机会难得,孤一定要从长计议,以保这次万无一失……”
昔日的失败,惨痛的教训,亡国之恨,兵败之辱,一幕幕重现在病弱少年的眼前。
病弱少年在袖子里缓缓捏紧了拳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低哑,带着灭顶的恨意。
“这一次,孤一定要让萧长渊死无葬身之地!”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原来这病弱少年正是陈国的君主,陈乏善。
陈乏善他爹陈岱原本是墨朝的淮南节度使,后来造反成功,建立陈国,自立为帝。
陈乏善便是在陈岱造反前一年出生的。
陈岱极其厌恶陈乏善他娘夏氏。
陈乏善出生之后,陈岱就给陈乏善取名为“乏善”,用来讽刺陈乏善他娘夏氏恶毒寡善。
后来陈乏善才知道,他爹之所以这么恨他娘,是因为当年他娘为了嫁给他爹,害死了他爹最喜欢女人,所以他们才会反目成仇,成为一对相互折磨的怨偶。
陈岱登基之后,给了所有妻妾封号,唯独不册封陈乏善他娘夏氏,用以羞辱夏氏。
陈乏善从小便在众人冷嘲热讽的声音中长大。
他性格阴郁,凶狠好斗,为陈岱所不喜。
陈乏善幼年时期,经常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陈岱出入夏氏宫殿。
当时二人的关系已经水火不容,夏氏拒绝承欢,陈岱便以陈乏善的未来要挟夏氏就范。
夏氏不得不忍辱承欢。
陈乏善从小就饱受欺凌,八岁那年,被其他皇子推到湖里,近乎丧命,幸得太医周杞仁相救,陈乏善才得以死里逃生,但他却从此落下了病症,顽疾缠身,将药当饭吃。
陈岱得知这件事情之后,不仅不惩罚那名推陈乏善落湖的皇子,反而册封那名皇子为太子。
夏氏终日以泪洗面。
在陈乏善十三岁那年,夏氏被皇后毒死了。
陈乏善一直以为陈岱恨极了夏氏。
直到后来,陈岱抱着夏氏的尸体哭了三天三夜。
陈乏善这才明白,原来他爹一直爱着他娘。
只不过,他爹用错了方式。
后来,陈岱废太子,诛皇后,为夏氏复仇。
陈岱册封陈乏善为新任太子,替陈乏善安排好一切之后,大病了一场。
陈岱拒绝吃药,半个月后,陈岱追随夏氏而去。
陈岱驾崩,陈乏善顺理成章地成为陈国新主。
陈乏善并不同情他爹。
因为这个悲剧是由他爹一手造成的。
陈岱穷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以为自己想要的是夏氏悔恨的泪水,但其实他真正想要的,只不过是夏氏这个人而已。
是陈岱亲手将夏氏越推越远,最终害死了夏氏。
父母的悲剧令陈乏善引以为戒。
陈乏善很清楚地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要统一五国,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皇帝。
陈乏善自幼便立下宏愿,并且朝着这个目标不断地努力。
他十三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十五岁斩杀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臣集团,从他们手中夺走本该属于他的权利,他秣马厉兵养精蓄锐,为统一五国做好准备。
只要给他时间,他便可以成就他的伟大,证明给所有嘲笑过他的人看,他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君主。
但老天爷偏偏没有给他时间。
——隔壁梁国楚国亡国了。
那个叫做萧长渊的魔头,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相继灭了梁国、楚国,以摧枯拉朽之势,率领大军向陈国边境逼来。
陈乏善开始慌张了,他并没有做好迎敌抗击的准备,于是陈乏善向北雍求助。
五国之中,属北雍兵力最强,但最强的北雍,仍旧无法击败噩梦般存在的萧长渊。
陈国最终惨败,至此亡国。
十六岁的陈乏善也因此成为亡国之君。
陈乏善拒绝投降,四处奔逃,最后和周杞仁流落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江家村远离城镇地处偏远,没人会知道他躲到了这里。
陈乏善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复仇,却没有想到,萧长渊竟然会千里迢迢来到江家村,身边还只跟着一个小丫头。
这可是老天爷亲自递到他手上的好机会,陈乏善不敢大意。
对方武功高强,他不能力敌,便只能智取……
.
当陈乏善正在挖空心思出谋划策如何置萧长渊于死地的时候。
云翩翩正在绞尽脑汁如何度过今夜。
江翠翠送来了干净的被褥,云翩翩将它们铺到了床上,转过头,便看到萧长渊伸手将房门关了。
云翩翩心中一惊,花容失色道:“夫君,你关房门做什么?”
萧长渊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云翩翩。
“天色已晚,娘子不歇息吗?”
云翩翩听到这话,硬着头皮干笑道:“自然是要歇息,早睡早起对身体好,哈哈哈……”
萧长渊看了云翩翩一眼,默不作声地走到床铺前,伸手开始脱衣服。
云翩翩吓得捂紧衣领,连连倒退,睁大了眼睛。
惊恐万分地看向萧长渊。
“夫君你要做什么?”
“睡觉。”
萧长渊侧过脸,幽冷深邃的眼眸,古怪地看向云翩翩。
“娘子,难道我以前睡觉前不脱衣服吗?”
……鬼知道你脱衣服是想睡觉,还是想睡我?
为了捍卫自己的清白,云翩翩头如捣蒜地开始扯谎:“没错,夫君以前喜欢穿着外衣睡觉,说这样睡觉比较省事儿,从我认识夫君到现在,夫君一直都是和衣而卧的!”
萧长渊有些怀疑:“是吗?”
“自然是真的……”
云翩翩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我是夫君的娘子,怎么会骗夫君呢?”
萧长渊垂眸看了云翩翩一会儿。
许久,萧长渊才垂下手:“好,那便听娘子的。”
云翩翩松了一口气。
这家伙真是太好骗了。
……这么好骗的他究竟是怎么当上暴君的呀?
云翩翩百思不得其解。
萧长渊褪去鞋袜,爬上了床。
但他却没有立马躺下。
萧长渊将身子倚靠在床柱上,漆黑的墨眸,幽冷地注视着云翩翩。
“娘子,你不上来歇息吗?”
云翩翩哪里敢歇息,胡乱扯谎道:“夫君,你先睡吧,我有点口渴,先去喝点水。”
萧长渊已然习惯了云翩翩的颠三倒四。
“好。”
桌上放着茶壶,云翩翩跑到桌子前,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她慢吞吞地捧着茶杯艰难地咽水。
转过头,却发现萧长渊的眸光一直追随着自己,云翩翩立刻头皮有些发麻。
“……夫君,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萧长渊的眼眸,像是墨砚与冰霜汇聚而成的深潭冰渊,又黑又冷又沉。
“因为娘子的眼睛好看。”
云翩翩:“……”不要以为你花言巧语夸我,我就会让你睡我!
我可是正正经经的穿书少女!岂会被你这三言两语打动?
!
云翩翩喝了整整一壶茶跑了三趟茅房之后,终于在萧长渊深似寒潭的眸光里,壮士断腕般,悲壮地爬上了大暴君的龙床,并将娇小的身躯,瑟瑟发抖地缩到了床板里侧。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云翩翩决定祭出杀器,向萧长渊说谎。
“夫君,其实有一件事情我忘记告诉你。”
萧长渊道:“何事?”
云翩翩秀眉微蹙,杏眸含泪,楚楚可怜地看向萧长渊。
“你家娘子我身娇体弱,不可以做激烈运动……”
萧长渊皱了皱长眉,清冷的俊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何谓激烈运动?”
云翩翩表情羞涩,眼神飘忽道:“就是那种会脸红心跳的运动。”
萧长渊闻言,长眉皱得更深了些。
“何谓脸红心跳的运动?”
云翩翩:“……”这大暴君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
慢着,等会儿。
原著中萧长渊的人设好像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
莫非这家伙是真的不知道激烈运动是什么?
那可真是太好了!
云翩翩眉开眼笑地说道:“没事没事,我们大概率不会碰到这项运动,夫君不必挂心。”
萧长渊看向云翩翩,幽冷黑邃的眸光里,带着淡淡的困惑。
云翩翩没有理会萧长渊眼中的困惑。
她美滋滋地盖上了被子。
想到萧长渊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处男。
云翩翩喜不自胜,翻来覆去。
她掀开被子,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姐姐般的和蔼跟慈祥。
这家伙十七岁出征,十九岁统一五国,登基为帝,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岁而已。
而云翩翩的灵魂却是一位二十三岁高龄的资深少女。
这样算起来,她还比这家伙大了三岁,是他的姐姐呢!
想到这里,云翩翩便一点都不怕萧长渊了。
这家伙三年后才会恢复记忆。
现在的他,这么好骗,这么听话,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处男。
估计她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回家了。
前途一片光明。
云翩翩盖好被褥,对萧长渊笑眯眯地说道:“夫君,晚安。”
萧长渊愣了愣,道:“娘子,晚安。”
“夫君,记得吹熄蜡烛哦。”
“……好。”
萧长渊起身下床,吹熄了蜡烛,重新回到了床上,和衣躺下。
云翩翩笑眯眯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萧长渊睡在云翩翩旁边,原本还在想那周郎中的事情,但感受到云翩翩越来越缓慢的呼吸。
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他不知不觉就昏睡了过去。
半夜里,萧长渊突然被云翩翩打醒。
原来云翩翩睡觉很不老实。
她在梦里手舞足蹈,张牙舞爪,一爪子糊到了萧长渊的俊脸上,这才将萧长渊打醒。
萧长渊握住了云翩翩的手腕,正准备将她的手放进被褥里,却突然摸到了她指腹上的薄茧。
月光微凉,洒进视线昏暗的屋子里,万籁俱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萧长渊神色未明,犹疑了片刻,才将云翩翩的手放进被褥里,并替她掖好了被子。
他缓缓躺下,漆黑的眼眸里,寒潭深渊凝结成冰,甚至有些愤怒。
——娘子身娇体弱,手上为什么会有薄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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