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汽车缓缓转进了老柳巷。
九月初的时节,柳叶深绿,顾世钦心不在焉地看着家家户户门前栽种的柳树,食指一下一下,没有规律地扣着膝盖。光阴似箭,他快四十了,虽然保养得体,但与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站在一起,差别还是非常明显,晚音却好像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肤白若雪,水眸盈盈,只是眉宇间始终笼罩着淡淡哀愁,叫他看了难受。
他想让她开心。
徐望山的死他无能为力,也没有立场搀和晚音与徐老太太的婆媳问题,唯一能帮忙的,就是照顾、保护好她的三个女儿。
车停了。
跨出车厢前,顾世钦下意识地整了整长衫领口。
徐家小院,长姐去杨老家学厨了,二姐在跟母亲读书,云溪便由王妈、李妈陪着,在院子里玩游戏。看见李叔领着一个穿深色长衫的男人进来,云溪歪着脑袋看了会儿,眼睛一亮,认出来了,乖乖地喊顾叔叔。
小丫头长得软萌可爱,顾世钦眉开眼笑,将云溪抱了起来:“云溪有没有想顾叔叔?”
云溪乖乖点头:“想了。”
声音传进书房,林晚音脸色微变,只是客人登门,她找不到理由避而不见。
“等会儿再练吧。“林晚音对练字的玉溪道。
玉溪九岁了,分得清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坏,父亲的丧事是顾家父子帮忙操持的,所以玉溪也很喜欢温润儒雅的顾叔叔,放下笔,兴奋地去外面跟顾叔叔打招呼。
林晚音无奈地叹口气,心情复杂地走出书房。
她一身白衣,黛眉明眸,顾世钦视线一凝,得亏年纪大了足够自持,才没有失态太久。抱着云溪,顾世钦远远地朝林晚音点点头,没主动往她跟前凑。林晚音猜到顾世钦过来有事,先叫李妈去后院请婆婆,再请顾世钦到堂屋坐。
顾世钦应了声,继续与玉溪、云溪姐妹说话,直到徐老太太出现,他才放下云溪,上前行礼。
“今日不忙?”徐老太太很是欢迎顾世钦,笑着寒暄。
顾世钦道:“突然想起一事,需与老太太、嫂子商量。”
他与徐望山同岁,生日小俩月,故敬称林晚音为嫂。
徐老太太面露疑惑,众人去堂屋落座说话。
顾世钦看着玉溪道:“本来清溪也在读书的年纪,只是清溪另有计划,我就不强迫她去学堂了,玉溪才九岁,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玉溪去女子学堂读书更为妥当。现在社会倡导男女平等,玉溪进学堂读书,既能开阔眼界,又能多结交些朋友,毕业后找工作自立,活得也潇洒自由。”
玉溪喜上眉梢,左邻孙家有个大她一岁的小姐,就在学堂读书呢,她挺羡慕的。
徐老太太却皱皱眉,在她看来,儿子孙子必须读书长出息,丫头们长得漂亮温柔贤淑将来找门好婚事才是正经,但这话是顾世钦提出来的,徐老太太不想太生硬地否定,想了想,悄悄朝儿媳妇使个眼色。
婆婆、女儿的意思都很明显,林晚音为难了,犹豫片刻,林晚音垂眸道:“顾先生的话有道理,只是玉溪九岁了,已经错过了开学的年纪……”
顾世钦打断她道:“这个没关系,玉溪读过书,有基础,可以让学校安排一次考试,成绩及格便可插班。”
“娘,我想上学……”玉溪轻轻拉了拉母亲衣袖,小声撒娇。
“上学,你知道学费多贵吗?”徐老太太亲自出马,瞪着孙女道,“你姐姐起早贪黑学做面,面馆以后还不知道挣钱赔钱,你不心疼你姐姐,就想着给她添负担?”
玉溪眼圈一红,低下了头。
她心疼姐姐,只是一时忘记,现在的家已经不是之前原来不差钱的那个家了。
“老太太,学费不贵,一年才二十。”顾世钦替玉溪争取道,并表示愿意替玉溪垫付学费。
林晚音不想再欠他人情,语气难得坚决起来:“之前已经麻烦您太多,玉溪读书的事,我会同清溪再商量商量,就不劳您费心了。”
顾世钦看她,林晚音眼里只有女儿。
顾世钦胸口微堵,但也体谅她的心情,及时转移话题,打听打听清溪近况,便告辞了。
回了自家,发现妻子请了三个牌友在客厅打牌,稀里哗啦的搓牌声在房间也能听到,顾世钦心烦,换身衣服往外走。
“天都快黑了,还去哪儿啊?”大太太一边马牌一边瞧着他问。
牌友们笑她管得严,大太太眼带得意。
顾世钦不耐烦地道:“有事找明严。”
大太太见丈夫确实往儿子那边去了,便继续打牌,今天她手气不错,非得多玩几把才行。
顾世钦沿着走廊来了儿子的别院,走到房檐下,听里面儿子好像在跟谁通电话。
赵五是顾明严的跟班,刚刚电话响,他喊少爷出来接,现在电话在少爷手里,赵五识趣地往外走,迎面撞见顾世钦,赵五眉毛一挑,连忙通知里面。顾明严电话还没攥热乎,见父亲来了,直接挂断,人也从牛皮沙发上站了起来。
“父亲。”他平静地称呼。
顾世钦扫眼电话,狐疑地问:“谁打来的?”
顾明严:“同学。”
顾世钦看看缩着脖子守在外面的赵五,脸色难看下来:“女同学?明严我警告你,清溪是好姑娘,你在国外胡闹我管不了,现在回了杭城,你趁早跟那些不正经的女人断掉。”
顾明严抿抿唇,靠在沙发上道:“都断了,以后只有清溪。”说完见父亲脸还沉着,顾明严又补充道:“父亲放心,我眼睛不瞎,清溪来了杭城,其他人我都看不进去。”
顾世钦相信儿子的眼光,深深看了儿子几眼,顾世钦竟有些酸涩嫉妒。
儿子比他幸运,在单身的时候遇见了清溪,如果他当年没有奉父母之命早早成亲,他与晚音……
女人拒绝他的清冷面容浮现眼前,顾世钦闭上眼睛,揉了会儿额头,他低声道:“清溪拜了一碗仙的杨老为师,最近起早贪黑地学做面,早上五点还要去湖边跑步,怎么哄未婚妻开心,需要我教你吗?”
顾明严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他只是三天没去找她,清溪居然拜了师父?
惊讶过后,顾明严笑了,他这个小未婚妻啊,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夜幕降临,清溪领着翠翠、小兰回了家,明日周六,杨老要去医院复诊,放了她一天假,想到可以休息一天,清溪就觉得没那么累了,准备今晚多陪母亲、妹妹们说说话。
未料堂屋里头,一家人都在,主位上的祖母紧紧抿着嘴,一看就出事了。
清溪疑惑地看向母亲。
林晚音就说了玉溪上学的事。
清溪扭头问二妹:“玉溪想去吗?”
玉溪懂事地摇头,小脸上却挂满了落寞。
清溪暗暗发誓要替父亲宠两个妹妹的,想也不想就做主道:“一年二十块,不算贵……”
“账可不是这么算的。”徐老太太哼了声,瞅着二孙女道:“进了学堂,肯定要做校服吧?课本文具各种花销,零零散散一年下来,不定多少钱呢。”
“多少我都供。”对于面馆,有杨老出的精妙主意,清溪信心十足,一手搂着一个妹妹,她轻松笑道:“先供玉溪,云溪长大了也要读书,宜秋姐姐会四门外语呢,家里还有通篇洋文的小说,你们俩好好学,将来翻译给姐姐听。”
云溪懵懵懂懂,玉溪担心问:“你有钱吗?”
清溪揉了揉妹妹脑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姐姐会赚多多的钱,你们俩安心读书就行。”
两个小丫头嘿嘿笑,徐老太太捂住胸口,气得骂大孙女:“天天就知道吹牛,我看你最后折腾成啥样!”
清溪笑而不语。
徐老太太走后,林晚音叫玉溪哄妹妹去睡觉,她单独跟长女谈心:“娘也觉得玉溪去读书好,但娘想过了,学费不能让你一个人扛,明日娘就去请隔壁孙太太帮忙问问,看看有没有哪家小姐聘古琴老师,每个月哪怕赚十块,也够你两个妹妹读书的花销了。”
“娘,我养得起你,你信我。”清溪自己不怕苦,却舍不得叫官家小姐出身的母亲去打工。
林晚音抱住女儿,轻轻亲了女儿脑顶一口,柔柔道:“你专心学厨,徐庆堂靠你,家里交给娘,再说教琴也不累,娘找点事情做,心里更踏实。”
清溪靠在母亲怀里,偷偷掉了几滴泪。
这个周六不用学面,但晨跑还是要的,清溪主仆三人如约起床。
出门前,清溪蹲在富贵跟前,晃了晃手里内裹一层油纸的荷包:“富贵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富贵哪知道啊,只闻出肉味儿了,两只前爪抱住主人胳膊,想现在就尝尝。
清溪却站了起来,看着围着她撒娇的小狼狗,心里很是得意。待会儿富贵再馋顾三爷的干肉饼,她就拿出自己特制的猪肉饼,稳住富贵是第一目标,若能把顾三爷的大黑狗也馋来,报了顾三爷戏弄富贵的仇,那就更好了。
想象那情形,清溪脚步轻快地出了门,然后就发现,家门外居然停了一辆汽车!车前灯开着,照亮了一大片地方,也照亮了顾明严现在的模样。男人一身白色运动装,双手抱胸靠着车身,俊脸带笑地望着她。
清溪呆在了原地。
顾明严走过来,低声解释道:“听父亲说你在晨跑,我也很久没运动了,今早陪你跑一圈。”
清溪不需要他陪,但顾明严人都来了,还是凌晨五点,她也没法拒绝。
“谢谢顾大哥。”清溪微微偏头说,搞不懂这么冷的早上,这些男人为何都喜欢穿短裤。
“你们也跑?”顾明严问小兰。
小兰实话道:“我们给小姐作伴。”
顾明严便道:“回去睡吧,跑完我送小姐回来。”
小兰、翠翠同时看向清溪。
清溪瞅瞅顾明严,点点头,就当给两个丫鬟也放天假。
“这狗也去?”顾明严新奇地打量富贵,还想用鞋尖逗逗狗。
富贵朝他“汪”了声,撒腿跑主人身边去了,没见过面也没有肉饼的男人,它才不给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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