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底、正月初,这段时间的宴席,加起来能比一年的还多。
陆明玉运气不错,去宫里、庄王府走了一趟,把必须拜年的长辈都拜了,忙完回来才“病”了,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赖在家里享清闲。但陆明玉可不是偷懒装病,她是真的身体不适,上辈子年中才来的初癸,这辈子竟然提前半年,悄然而至。
姑娘家第一次月事多多少少都会不舒服,陆明玉这次又赶上寒冷的正月,第一天疼得她差点丢了半条命,喝了郎中开得调理方子才好受了点,但也浑身没劲儿,懒洋洋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如果没人打扰,她能睡上一整天。
到了第三天,陆明玉终于恢复了些精神,早饭后挪到次间临窗的暖榻上,背靠绣着牡丹花的迎枕,腿上盖条薄被,闭着眼睛惬意地晒日头。甘露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桂圆红枣羹进来,轻声唤她喝。
陆明玉捧着热碗,白瓷勺拨拨里面的桂圆,心中一动,看向坐在绣凳上低头绣帕子的丫鬟桂圆,故意叹道:“哎,等桂圆出嫁了,我就只能对着真桂圆想我的好桂圆了。”
桂圆耳根一热,假装没听到,却红着脸转个方向,背对她做针线。
陆明玉品口甜甜的汤水,看着桂圆背影,心情有些微妙。
桂圆、甘露都二十了,上辈子两人分别嫁给了母亲嫁妆铺子里两个年龄合适的管事,她出嫁时,母亲的嫁妆自然成了她的,桂圆、甘露便还是她的人,每月都会见她一面,聊聊铺子的进项。这辈子事情却有了变化,去年在永定县,孟全救了桂圆上来,回府得知母亲有意替桂圆安排亲事,孟全竟然来求娶了!
陆明玉震惊不已,随后犯了难。她记得,桂圆与她上辈子的丈夫过得十分恩爱甜蜜,桂圆还生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陆明玉不想拆散桂圆的好姻缘,但凭着良心说,无论身份还是容貌气度,孟全可都比那人强多了。
陆明玉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既然是桂圆的婚事,她托母亲,把那个管事也叫进府给桂圆相看,然而管事还是那个管事,桂圆却羞答答选择了孟全,婚期就定在姑姑出阁之后。
“等桂圆成亲了,我再请母亲替你安排一门好亲事。”喝完红枣羹,陆明玉笑着对甘露道。
“姑娘快好好养身子吧,不用忙着替我们费心。”甘露小声地嗔道。
陆明玉笑而不语。
翻了几页游记,萧氏领着两个儿子过来了。
“姐姐,今天表舅舅家里请客,你去吗?”恒哥儿熟练地爬到榻上,认真地问姐姐。
今日初五,楚国公府设宴。
陆明玉笑着摇摇头,“恒哥儿去吧,姐姐还有点不舒服呢。”
恒哥儿失望地耷拉下肩膀,他想跟姐姐一块儿出门。
萧氏看着女儿,同是女子,她了解女儿现在的身体情况,都第三天了,只要不累着不受寒,女儿果真想去做客,肯定会去的。不想去国公府,是不想见到楚随吧?唉,女儿可以躲懒,陆家与楚家的关系却还得维持,他们夫妻是免不了的了。
陪女儿坐了会儿,快到晌午,陆嵘、萧氏夫妻才带着两个儿子与陆家众人出发了。
楚国公府,楚行、楚随一起在前面待客,得知陆家众人来了,兄弟俩互视一眼,一同迎了出去。绕过影壁,对上陆家老老小小一行人,楚随最先看向三房那边,却并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身影,再看别处,只看到两个十二三岁的姑娘,都在二房。
楚随难掩失望,这几天出门做客都没看到她,听说她病了,难道病得很厉害?
那边楚行先同陆斩夫妻见礼,轮到陆嵘,他才顺理成章看向陆嵘身后,意外地,也没有看到陆明玉。
“表舅舅,恒哥儿给您拜年了,祝您新年如意。”恒哥儿喜欢这个表舅舅,也喜欢拜年,仰着脑袋,喜滋滋地道。年哥儿有样学样,小哥俩都眼睛亮亮地望着楚行。楚行笑了,旁边魏腾及时递过来两个封红,红纸上是一样的吉祥图案,楚行接过来,分给恒哥儿哥俩一人一个。
恒哥儿、年哥儿高兴地笑,大眼睛齐齐投向楚随。
难得两个“小舅子”看到了他,哪怕是为了压岁钱,楚随心里也高兴,同样一人发了一个。发完了,楚随忐忑地看向陆嵘夫妻。陆嵘正在与楚行说话,仿佛并未留意这边,萧氏与陆大夫人轻声细语……
楚随却明白,陆嵘夫妻依然不待见他,可他心中有愧,生不出任何怨言。为今之计,只有先哄好陆明玉,再让陆明玉帮忙在二老面前求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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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这是我今天收到的压岁钱。”做客回来,恒哥儿抱着他一日所获兴奋地跑到姐姐这边,跟姐姐炫耀,“这是太夫人给的,这是表舅舅给的,这是二表舅舅给的,舅舅、外公也去了,又给了我两个元宝,还说让我好好照顾姐姐……”
七岁的男娃,盘腿坐在姐姐面前,一样一样地摆给姐姐看,记性还挺好。
陆明玉早过了为压岁钱兴奋的年纪,但她还是配合弟弟的兴致,弟弟拿出来一样她就拆开看看,第三个捡起来的,就是楚行发的封红。描金的红纸纸封,与别的那些似乎没有不同,但想到这个封红曾经被楚行拿在手里,陆明玉心里就有些难以言说的悸动。
翩翩君子,这是陆明玉对楚行的评价。曾经她以为君子应该都是父亲或楚随那样的书生,真正了解楚行的为人后,陆明玉豁然发现,看似温润如玉的男人未必是君子,看似冷峻无情的,却有可能藏了一颗真正的君子心。
打开封红,往手心里一倒,掉出来一块儿金锞子,上面刻着“平安如意”。
很普通的一块儿金锞子,陆明玉转了转,眼底却掠过一道贪念,有点想跟弟弟换一块儿,不过最后她还是把金锞子装进封红,还给了弟弟。君子就君子,至于因为钦佩楚行,连他送的金锞子也觉得与众不同吗?还不都是最俗气的金子。
初六陆明玉继续待在家里,初七月事差不多干净了,待到初八,陆明玉再也无法躲懒了,因为今日是自家请客,一大早,朱氏就派人来喊孙女。
“祖母,什么事这么急啊?”宴请的喜日子,陆明玉穿了一条桃粉绣海棠花的褙子,经过前几日的精心调理,小姑娘脸蛋红润润的,瞧着好像胖了一点,粉嘟嘟招人疼。朱氏看了喜欢,拉着孙女小手,轻声教道:“今儿个你哪都别去,就坐祖母身边,这几天你没出去做客,那么多夫人太太你都没拜过年呢。”
哼,她每去一家,送出去的金锞子少说五六个、多说十来个,朱氏觉得自己亏死了,必须让孙女帮她赚点回来,即便赚到手也是孙女的。
陆明玉低头笑,上辈子此时的祖母,早就不在乎这些小钱了,如今祖母与祖父如胶似漆,祖母便还是同以前一样“淳朴”。
“好,我都听祖母的。”陆明玉是个孝顺孩子,愿意哄祖母高兴,她都能想象下午跟祖母轻点她收到的压岁钱有多少时,祖母笑眯眯的模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客人们陆续登门。
楚国公府众人来得算早的,陆明玉坐在母亲下首,瞧见领头走过来的太夫人,她跟着母亲站了起来。其他陆家小辈儿初五那天就给楚家长辈们拜过年了,故而此时只有因病缺席的陆明玉需要补礼。
“阿暖给太夫人拜个晚年,愿太夫人福如东海,万事如意。”
“快起来快起来,阿暖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太夫人扶着陆明玉胳膊,慈爱地问:“听说阿暖前几天不舒服,这会儿可好利索了?”
陆明玉羞涩地点点头。小姑娘一病病几天,太夫人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至此更把陆明玉当适婚待嫁的大姑娘看了,赏了一个厚厚的封红。陆明玉大大方方道谢,再去给楚二夫人拜年,跟着才是楚行。
正月是喜庆月,楚行不能免俗,穿了一身墨蓝色绣云纹的长袍,陆明玉没敢抬眼打量男人,对着楚行胸口盈盈一拜,“愿表舅舅新年安康,步步高升。”
楚行脸上没什么变化,照例递给她一个封红,简单说了两句勉励的话。
陆明玉接过封红,目光移向楚随,因为暖阁里客人众多,为了面上好看,她也朝楚随拜了拜,语气淡了几分。楚随知道小姑娘还在恼他,没有多说什么,笑着递过去一个封红,“这是表舅舅领俸禄后过的第一个年,无论大小,只要给我拜年的,都有封红。”
此言一出,屋里的女眷都笑了,楚随风流倜傥,向来很有女人缘。
陆明玉扯扯嘴角,忍住直接转身离开的冲动,接过封红,与楚盈姐妹笑笑,便退回母亲旁边。
楚行兄弟俩过来主要是为了给朱氏请安,见过面了,坐都没坐就去了前院。
楚随走了,少了他似有若无的窥视,陆明玉自在不少,趁去净房时,好奇地拿出了楚行给她的那个封红。长辈给的压岁金锞子形状无非就那几样,为何楚行送的金锞子捏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
心中疑惑,陆明玉低头打开封红,待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整个人登时呆住了。
这,这真是楚行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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