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遵化城中的百姓已经被锣声叫醒,管理员赶来通知,赶紧收拾屋宅,又有数万被解救的百姓要来暂住。
昨天一天,百姓们都是在惶恐中度过。枪炮声、战鼓号角声、喊杀声,让他们心惊肉跳。
经历过一次苦难, 他们是真的怕东江军抵不住建虏,他们再次跌入苦海。
不少人都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地念了一天,直到晚上,东江军击败建虏的消息传来,枪炮声也停息,百姓们才算安定下来。
心定下来, 才能好好吃饭,然后好好休息, 也生出了更多的期盼, 因为回家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大家动作麻利点。”吴姐长得不算太漂亮,但气质却胜过农家小户的乡野丫头,甚至能写会算,可是不多见的才女。
正因为如此,她现在已经不仅是这个宅院的管事儿,还是整个街道的副管事儿。
“这数万老百姓可是遭了难了,被建虏从京城附近掳掠来的,大家挤一挤,让她们好好休息一下。”
吴姐的话,得到了女人们的附和赞同。不过是多些姐妹住进来,挤一下又有什么关系,都是患难的可怜人。
桂花和小琴也在忙活着,抬着一捆稻草进屋,好好地铺在了地上。
她们俩的脸上偶尔会出现笑容, 显示出心情的舒缓。很多女人也是轻松的, 还有的在纠结。
相比于正在向遵化城赶来的百姓, 城内的人知道得更多, 也更详细。
对于移民辽东,桂花和小琴,以及许多人都作出了决定,也有很多人还没考虑清楚。
被建虏掳掠过,不管受没受到污辱,只要是还年轻的女人,就难免再遭到流言蜚语的伤害,在背后被人戳戳点点。
城里的百姓在这几日里,资料都被统计清楚,同村同镇的都组织见了面。只是房屋有限,不能按户居住,但也逐渐把同乡的集中到了一起。
桂花找到了父兄,小琴则很黯然,她亲眼看着父母在与建虏争抢她的时候,被建虏举刀杀害。剩下其他的亲戚,也不能使她牵挂。
但不管是有父兄,还是孑然一身,两人都决定去辽东。给盖房屋,给安家费, 更重要的是,东江军能打建虏, 能保护他们。
“父亲还有担心,要亲眼看到建虏被打跑,才相信东江军。”桂花轻声地对小琴说道:“要是去了辽东,你就和我住一起,咱们就是一家人。”
小琴却是另外的打算,但还点头敷衍着,脑海里闪过给她包扎换药的那张胡子脸。
那是在她半昏半醒时的记忆,也是她彻底清醒后的印象。一脸胡子,本来应该是副凶相,至少不会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但小琴却是相反的感觉,那粗糙的大手灵活地抹药,小心地缠着绷带,眼中闪过痛惜,好象生怕弄疼她似的。
可惜,自从有了管事儿吴姐,或者说是她的伤已无大碍后,那个胡子大兵就没再出现过。
昨天的枪炮声轰鸣,小琴和别的女人一样担惊受怕,可心里又牵挂起那个胡子兵来。她暗暗祈祷,刀枪无眼,保佑好心人平安。
这种感觉很奇妙,融合着单纯的感激,也有着少女的悸动,恐怕连她也不知道,她的心里已经印下了胡子兵的影子。
“吴姐也要去辽东。”小琴低声对桂花说道:“不要告诉别人,她不想别人早知道。”
桂花瞪大了眼睛,显得甚为惊讶。她可是知道吴姐找到了家人,虽然丈夫已死,可公公和小叔还在,怎么会不回家?
“原来的家已经容不下她了。”小琴怜悯而又有些伤感地说道:“寡妇的日子难过,吴姐不想寄人篱下,不想象个奴仆似的生活。”
桂花叹了口气,她有些感同身受。
因为,在与同村人见面时,她也看到了落在她身上的异样的眼光。正是这样,她才坚定地要去辽东,父兄是违逆不了她的意思,才答应下来的。
但她并不知道,吴姐的出身比她要好,那是个大户人家,就更讲究封建礼教。吴姐既无所出,一个寡妇,还是被建虏掳掠过的,就更会遭到歧视。
“吴姐打听清楚了,在东江镇的地盘,女人也能做出来做事儿,不怕抛头露面。“小琴继续说道:“这样,吴姐不去种地,不去嫁人,做个记录的文书,也能自食其力了。”
桂花有些羡慕,说道:“识文断字还是有好处啊,没想到也能养活自己。”
小琴点了点头,说道:“在金州,人人都要读书识字,村里都有夜校,免费学习的。”
“那,那不识字岂不是让人笑话?”桂花突然有些犹豫,那种感觉就象要回到原来的村子,会被人歧视一样。
小琴咯咯一笑,说道:“那就好好学呗,谁也不傻,还有学不会的?”
桂花自失地一笑,觉得自己再妄自菲薄,就有些让人瞧不起了。
吴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比,她显得更加自信。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有了新的希望,要踏上新的生活历程。
准许百姓自由选择,是郭大靖说服了曹化淳,才做出的决定。
毕竟,他的道理说得通,既让百姓能得到安置,又增强东江镇的实力,还给朝廷减轻了负担。
同时,郭大靖还请曹化淳上奏朝廷,准许东江镇在秦皇岛、天津、登莱建起专用码头,接收自愿前往辽东的移民。
当然,东江镇的安置政策会让朝廷有些为难,有些比较的感觉。但这也不是不能解决,可以打着稳定辽东、开发辽东的旗号,是朝廷额外给予的优惠。
只要朝廷同意,并向外颁布,那就是朝廷的政策,由东江镇执行。这样一转换,朝廷还能得到好名声,崇祯难道会不明白?
西北大灾害,流民遍地,正是民乱之缘。
而官府如果能把流民组织起来,只花费些粮食和路费,迁徙到辽东,岂不是釜底抽薪,使民乱没有了扩大蔓延的基础。
相信崇祯也会明白这个道理,会同意这个对内对外皆有利的办法。
对于东江镇来说,安置移民的花费只是一时,移民创造的价值却是长久的,且远远大于花费。
有了足够的人口,也就有了足够的人力和物力资源,才能稳固地占领和控制更大的地盘。
这是一个良性循环,对于东江镇的发展壮大,具有深远的意义。
此时,曹化淳等人已经看到了浩浩荡荡的队伍越行越近,赶忙迎出城外,个个脸上都带着激动和振奋。
曹化淳的奏疏已经连夜写完,但考虑到战斗还未完全结束,周边估计还有零散的建虏,信使路上不太安全,才没有马上派出。
当然,光送奏疏还是不够份量,曹化淳需要给皇爷送上实打实的礼物。比如代善等奴酋的人头,或是缴获的大旗、盔甲之类的。
郭大靖并没有获胜之后的倨傲,望见城内出来的人群,便翻身下马,步行几十米,与曹化淳等人见礼。
“郭将军劳苦功高,力摧强敌,振大明皇恩,拯救万民,当受杂家一拜。”曹化淳也算个实在人,竟深施一礼。
郭大靖赶忙大礼回拜,谦辞道:“公公过誉,末将担不起。全仗吾皇威德,全仗将士浴血厮杀,方有此胜,非是末将一人之功。”
曹化淳寒喧已毕,见郭大靖言行得当,不由得哈哈大笑,与郭大靖携手同行,说道:“郭将军不必谦辞,军兴以来的最大胜利,当之无愧。捷报入京,必然是群情振奋。郭将军的大名,亦将是朝野皆知。”
郭大靖不好甩开曹化淳手,好在还戴着手套,只好强笑着说道:“末将只求为万岁分忧,尽军人本分,对出名却是并不在意。”
“名将名将,不出名如何能行?”曹化淳摇头道:“如戚爷爷,令倭寇、西虏闻名而丧胆。”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如曹公公所愿,末将定会再接再厉,成为戚爷爷那般的国之干城。”
“不仅是杂家所愿,更是万岁的期许。”曹化淳的声音变得低沉,可在郭大靖听来,还是有点尖锐,“辽东战事,已历四朝,万岁最大的希望,是能于本朝完成。”
万历、泰昌、天启、崇祯,人口不过百万的建虏,存在的时间确实太长了。尽管加起来,也就十二三年。
愿望是好的,可崇祯实在是操之过急,而越是急迫,就越是昏招不断。
如果说袁崇焕的所作所为象是建虏的奸细,那崇祯的表现,比袁崇焕的危害更大,更象是建虏的卧底。
郭大靖不想吹牛,也不想实话实说。毕竟战争是有意外的,他计划得很好,谁又能保证能顺利实施呢?
如果他说三年差不多就能平辽灭虏,那岂不是证明袁崇焕的五年平辽不是虚言欺君?
所以,尽管他对于三年或五年之内能够平辽是有信心的,却不会轻易说出口。
特别是现在,刚觉得被袁崇焕忽悠而恼羞成怒的崇祯,再听别人说几年几年,难免会触到他的痛处。
“万岁英明神武,将士效命,平辽灭虏是肯定的。”郭大靖躬身拱手,借此松开了曹化淳的手,慨然道:“请曹公公转奏万岁,东江军必将竭诚报效,奋勇杀敌,了却君王天下事。”
曹化淳眼睛一亮,说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郭将军,亦是通晓诗词?”
郭大靖挠了挠头,赧然道:“末将一个粗坏,偶尔记得一句,可不比曹公公的学问。”
“谦虚了,谦虚了。”曹化淳觉得象郭大靖这般年轻的武将,能识文断字已经是相当了不起,还记得几句诗,就更难得了。
曹化淳的文化水平不低,作为太监,算是其中的佼佼者。后世还有诗句留下,最出名的一句是“居家六载还遭谤,并信从前史不真。”
那是无良文人把在北京开城迎闯王的污水泼在曹公公身上,他却欲述无门,万般无奈才发出的感叹。
委屈嘛,谁让你是太监呢!
历史是由文人写的,那些道貌岸然的东林党,把自己人写得多好,直到后世还蒙蔽了不少人,以为他们有着忧国忧民情怀的高尚人士呢!
郭大靖和曹化淳等人回到巡抚衙门,才仔细讲述目前战局的大概情况。
多尔衮兄弟率领着数千人马,还有皇太极所部的两千多骑兵,在迁安会遭到东江军的截击,但却无法彻底阻断他们出关的生路。
郭大靖把主力都集中在遵化,偏师只有石门的特战营,以及迁安的两千火枪兵。凭这样的兵力,他也没要求这两支部队阻击,而是截杀。
莽古尔泰和代善的人马被特战营堵住逃窜之路,最后被夹击全歼,有着很大的偶然因素。
郭大靖也没想到火箭的集中轰击,给建虏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影响。或者说,他是有所低估。
其实,但凡见过大反攻时的火箭覆盖轰炸,不管是建虏,还是东江军,都是震撼以极。
郭大靖还不知道,刘兴治、张攀、刘兴祚等将领,已经对他崇拜敬畏,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刘兴治等将领看来,东江军已经具备了与建虏在野外摆开阵势,堂堂正正作战的实力。
在上千枝火箭的狂轰滥炸下,他们不认为建虏会不产生混乱。一轮不行就两轮,光用火箭也能把建虏打趴下。
这样的想法也没错,火箭轻便灵活,能够多管发射,单位时间内投放的弹药量,比普通火炮高了十数倍。如此凶猛的火力,确实很难抵挡。
但郭大靖却不是如此乐观,他的谨慎心理,还是尽量要避免与建虏进行大规模的野战。
除非骑兵能达到他所希望的数量,能够有机动力量抵挡建虏骑兵在广阔原野上的纵横迂回。
“曹公公,这是奴酋代善、莽古尔泰和萨哈廉的首级,还有他们的金盔、大旗。”郭大靖命人拿来足够象征意义的战利品,“如向朝廷上奏具体的斩首数字,还需要等上两天。”
曹化淳眼睛亮了起来,说道:“先报个大概数字,万岁在京师可是急盼着胜利的消息呢!”
郭大靖点了点头,也理解曹化淳的心思。但有些事情,他希望能通过此次上奏,一并说清,并让崇祯看看那些读书人的无耻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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