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炮等工作,皆由郭帅负责,毛某却是个外行。”毛文龙觉得先敷衍一下,等郭大靖回来再做决定不迟。
王徵并没意识到毛文龙的敷衍,因为据最新的消息,郭大靖很快就要回到辽南,肯定第一时间前来向毛文龙汇报。
而在他到来不久,就对东江军所使用的燧发火枪感起了兴趣。同时,他也观察到港口码头上的动滑轮组的起重吊移装置,以及盖州卫城头的红夷大炮。
这些都说明,东江军在学习和应用西方科学方面,已经走了很远,为全国明军之冠。
要知道,王徵早年就喜爱古器和机械。出仕以前,研制过水力、风力和载重机械,写成《新制诸器图说》。
后来又与瑞士传教士邓玉函一起编译《远西奇器图说》,天启七年出版。
该书主要叙述西方古代和文艺复兴时期静力学知识,包括地心说,重心及其求解,求水体积、浮体体积,比重,简单机械及其联合使用。
而《远西奇器图说》是中国第一本有关西方力学的编译著作,因对传播和促进西方科学卓有贡献,王徵和徐光启又被誉为“南徐北王”。
正因为兴趣爱好,王徵对此番考察更加热衷,反正他这个辽海监军道也没啥正经工作要做,在辽南多呆些时间没问题。
“郭帅很快就能回来,下官就在盖州卫城恭候。”王徵微笑着说道:“毛帅不会嫌弃下官吧?”
“王大人说得哪里话?”毛文龙笑了笑,说道:“毛某虽是粗鲁军人,却最仰慕学问高深的名士。”
这话倒是不假,能够著书立说,在当时就是大学问家,是渊博之士。
正在此时,有亲兵进来禀报,郭大靖已经下船登岸,正押运着几车战利品向盖州卫城而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王徵笑着说道:“下官倒是不用久等了。”
毛文龙呵呵笑着,心中也高兴喜悦,马上派人前去迎候,又让人准备酒宴。
盖州卫城离海很近,郭大靖来得很快,没让毛文龙和王徵等人久等。
“末将见过侯爷。”郭大靖对着迎出屋门的毛文龙躬身施礼,脸上满是笑容。
毛文龙笑着抬了抬手,说道:“不必多礼。此番征战大捷,着实辛苦了。”
见郭大靖的目光转到王徵身上,毛文龙赶忙介绍道:“这位是辽海监军道王徵王大人,代巡抚孙大人前来犒赏三军的。”
“久仰郭帅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王徵拱了拱手,态度还算客气。
要知道,重文轻武是大明根深蒂固的积习,明朝末期虽有所扭转,但还没有大的改变。
王徵的官阶不高,但代表的是巡抚孙元化,毛文龙有爵位在身,自然能凌驾于低阶的文官之上。
但郭大靖就有不同,还做不到与文官分庭抗礼。当然,在东江镇的地盘上,王徵没盛气凌人,郭大靖更不必卑躬屈膝。
换做万历年间及以前的时期,武将可是被文官视为“走狗爬见”。
象李成梁、戚继光这样大帅级别的武将,拜见张居正的时候,也自称“门下沐恩小的某万叩头跪禀”。
郭大靖对于王徵没什么印象,可也没计较官阶的高低。要知道,王徵已经是六十岁的老翁,就凭年纪,郭大靖也不想挑他的理。
“王大人过奖了。”郭大靖拱手还礼,说道:“区区微名,皆赖将士用命,在下侥幸所得。”
毛文龙做了个手势,三人迈步进屋,分别落座,闲聊叙谈。
“建虏出兵,攻伐察哈尔部?”郭大靖听到这个消息,稍许的惊愕过后,便恢复如常,说道:“时机抓得不错,可对大局没有什么影响。”
“英雄所见略同啊!”王徵凑趣般地笑道:“郭帅想必不知道,刚刚毛帅也是如此判断。”
郭大靖呵呵笑着,说道:“皆是毛帅平日的指点教导,不独是郭某,其他东江将领想必也是一样的分析判断。”
毛文龙伸手点着郭大靖,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嘴唇动了又动,说道:“王大人在此,你对本帅如此吹捧,真是,真是……”
“王大人不是外人。”郭大靖笑着说道:“末将说的是实话,也不是吹捧。”
说着,他命亲兵捧来几件战利品,送给毛文龙。
“这是奴酋图尔格的战刀,品质还算可以;这把剑说不清是哪个奴酋的,在战场上缴获,倒是稀罕……”
毛文龙听着郭大靖的讲解,把这几件刀剑拿起来欣赏把玩,不时也品评几句。
“王大人若是喜欢,可选上一两件,权当作个纪念。”毛文龙转向王徵,笑着说道:“毕竟,这是东江军将士浴血奋战所得的战利品,很有意义。”
王徵连连点头,表示感谢,上前挑选了两件,说道:“在下腆颜替巡抚大人选上一件,他肯定是欣慰喜悦。”
毛文龙微笑颌首,给孙元化的礼物已经准备,不外乎是毛皮人参等辽东特产。孙元化继任登莱巡抚后,对东江镇的支持,毛文龙也甚为感激。
而除了山东受灾的难民向辽南迁徙外,因为战乱避居山东的辽人,也出现了一些返乡的情况。
移民工作要顺利,离不开孙元化的支持。还有孙元化在登州铸造西洋火炮,对东江军的实力提升,也有不小的帮助。
郭大靖对孙元化的印象不错,一个技术型官员,其实还真不太适合大明的官场。
在他看来,孙元化不如去搞科学,掉不了脑袋,还能因为传播西学、促进东西方文化交流而名垂青史。
酒宴很简单,就是个欢迎的仪式,有王徵在,郭大靖和毛文龙也没商谈重要而机密的事情。
王徵也知道今天比较唐突,酒足饭饱之后便告辞而去,给毛文龙和郭大靖留出密谈的空间。
送走王徵,毛文龙和郭大靖才开始话入正题,浅酌慢饮间,却是关系到辽东战局走向的大事。
“朝廷裁减辽镇应该是不出所料的,东江镇能接收多少,还要看辽镇能支撑多久。”郭大靖已经恢复了一本正经地的样子,虽然喝了酒,可却毫无醉意。
毛文龙点了点头,说道:“本帅也是这样认为,并让张焘做好接收觉华水师的准备,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觉华水师充其量就是运输船队,将其并入东江水师,也就掐断了辽镇从外采购物资的渠道,只能依靠朝廷的粮饷来过活。
也只有如此,再通过削减粮饷的方式,才能迫使辽镇服从朝廷旨意,分出人马来由东江镇养活。
“如果觉华水师拖延敷衍,不听旨意,那咱们也不用客气。”郭大靖微微眯了下眼睛,冷声道:“大帅一道军令,东江水师耀武觉华,武力吞并,并在觉华少量驻兵,监视辽镇。”
毛文龙微抿起嘴角,脸色严肃,徒增了几分威严之气,沉声说道:“凭东江镇的赫赫战功,也该让辽镇那帮家伙见识下咱们的实力,为以后的合并扫清障碍。”
辽镇坐以待毙的可能性很小,但在实力碾压之下,能够转圜的空间却也不大。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辽镇举旗造反,向颓势尽显的建虏投降,然后一起在火坑中彻底灭亡。
可要这么做,辽镇内部就会分崩离析,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打算鱼死网破,能够活命的话,委屈些也无所谓。
踞守宁远已经没有意义,建虏没有实力跨越辽西走廊,去攻打关门。因为,这个难度比绕道入关更高。
当然,如果朝廷还是担心,需要在关门外有个缓冲,东江军也可以派出五六千人马固守。
“今年的移民已经超过八万,招募新兵的工作已经基本完成,正在加紧训练。”
确定完大事,毛文龙明显轻松下来,靠进了椅中,笑着说道:“如果吞并辽镇能够顺利,明年下半年就有了总攻的实力。”
这样算下来,应该是十万左右的人马,决战的时机确实成熟了。
郭大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平辽灭虏,指日可待,令人激动振奋啊!”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你多辛苦了。”毛文龙满脸赞赏,望着郭大靖,温言说道:“本帅看过你从辽东送来的战报分析,深为赞同。”
以强大的火力粉碎建虏,这是最简单的取胜之道。
火炮或火箭的密集轰炸是关键,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大力制造武器弹药,屯积出足够几场大战所用。
就现在东江镇的生产能力,主要的几种武器弹药也已经定型,一年左右的时间,生产制造出足够的数量,还是有把握的。
何况,移民的大量涌入,并没有从中招募多少士兵,从他们之中,合适的工匠还有不少,劳力上也能满足需求。
当然,现在这些还是计划,是建立在顺利吞并辽镇基础上的假设,尽管成功率看似很高。
“大帅放心,这些工作并不辛苦。”郭大靖笑着说道:“只要原料足够,东江镇并不缺干活的人手。”
毛文龙露出欣慰之色,转而说起了王徵的来意,笑着说道:“本帅已经推到了你的身上,或是亲自处理,或是派人,随你的意。”
“对了,这个王徵是信什么天主教的,与孙元化一样。还翻译了一本西夷的书,嗯,名字倒是没记住。”
听完毛文龙的补充,郭大靖不由得沉吟起来。
能翻译西书,这个王徵还真是不简单。当时的西书可不是后世比较普遍通行的英语,而多是拉丁文的。比如文艺复兴时期,拉丁文在世界上就比较普遍。
就算是英语,郭大靖也不能译书。当然,当时的科学水平,他如果把初中物理化学的知识拿出来,也能编出相当水平的书来。
只不过,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而且,传播西学,准确地说是倡导和发展科学,也是他的目标之一。
所以,在将来的教育发展中,基础学科是重点之一。比如数学,物理,化学,自然和生物,等等。
能够胜任翻译工作的人才,郭大靖是肯定需要的。甚至于,象聘请西人炮师、技师一样,利用西人来译书,也是可取的。
“这样,末将明天与这位王大人好好交流一番,再做决定。”郭大靖没有马上就做出回应,他也想观察一下这位熟谙西学的王大人。
不必讳言,也不要说什么崇洋媚外,在当时的科技发展中,大明在很多方面已经落后。
甚至于,在某些严苛的人看来,大明根本没有科学。所有科技成果的创造和发展,都是经验主义的积累。
所谓知其然,知其所以然。一些东西能造出来,还要明白它的原理,才能够得到更好的继承和发展。
在这方面,郭大靖也得承认,大明已经落后于文艺复兴后的西方。
但要奋起追赶,甚至是领先,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完成的任务。郭大靖认为,这需要从娃娃抓起,从基础学科上先弥补。
如果是年轻的读书人,应该能省下很多时间。
至少他们识文断字,在理解能力上也要高很多,关键是封建社会的读书人,理想就是科举当官,愿不愿意学这些“奇技淫巧”。
郭大靖也知道这事急不得,把希望都寄托在福利院的孩子们身上。
甚至抽出宝贵时间,为他们编制教材。但高级一些的物理化学之类的,他就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
象孙元化、王徵这样的人才,在郭大靖眼中就非常珍贵了。他翻译的那本书,兴许就能让孩子们学习。
“孙元化上任后,对东江镇的支持还是很大的。”毛文龙继续说道:“战乱避居山东的辽人有十数万,日后的大规模返乡,还需要他提供帮助。”
郭大靖甩开科学方面的思绪,说道:“孙元化是个技术型官员,比那些虚伪腐败的文官要强不少。他既态度好,咱们也投桃报李,不会亏待他。”
接下来,郭大靖又向毛文龙汇报了辽东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新布署,还有对建虏下一步行动的猜测的应对。
两人商谈着,闲聊着,直到很晚,方才各自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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