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有点鲁莽,有点强横,又有几分温柔缱绻。
虽然这个深切的亲吻并不算长久,但它给李凤鸣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在一个不该有亲密举止的场合,在一个万万没想到的情景下,在她身心都毫无准备时,唇齿间猝不及防迎来了甜蜜黏缠。
心就那么怦然一动,神识仿佛急速下坠于虚空,最终跌落在让人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温软中。
这滋味难以诉诸言语,李凤鸣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拿了一路没舍得下口的甜面人被夺去吃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她直勾勾望着萧明彻赧红的俊脸,心想,若他喜欢吃,大不了寻个时候让玉方专门过来给他做。想吃什么模样的,就做成什么模样的!
此刻她不但体会到了话本子里强调的那种“意外乱来的妙趣”,甚至理解了,为何世间臣民大多见不得帝王沉迷美色。
面对这种知情识趣又主动的小妖精,当真太容易昏庸了。
就像现在,李凤鸣明知道萧明彻突然亲上来的举动很奇怪,完全不符合他一惯的性情和做派,可她脑子里半点正事也没想。
“谁、谁教你的?”她心跳得过快,说话都磕巴了。
萧明彻错开目光,握拳抵唇,假装镇定地干咳两声。“萧明迅。”
脑子好像被无形的甜浆糊堵紧,李凤鸣艰难集中精神,好半晌才想起,萧明迅就是那个以“夫妻恩爱”被雍京人津津乐道的福郡王。
她不得不感叹福郡王是个好老师,竟能让萧明彻在几天之内突飞猛进。
“哦。”她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脸上烫得吓人。一时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萧明彻虽也脸红,却明显比她清醒些:“我近来很忙。”
等了半晌没等到他的下文,李凤鸣疑惑挑眉:“所以呢?”
“所以,你不要在外……乱吃什么甜面人。”
望着萧明彻渐行渐远的背影,李凤鸣迷茫极了。
你最近很忙,和我要不要在外头吃甜面人,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神秘的关系吗?!
*****
次日有雨,李凤鸣闲极无聊,便又去了濯香行。
她倒不是贪玩,只是铺子开了这么久,诸事都由淳于黛传话,她还没与大小掌柜碰过面。
因是下雨天,濯香行前头的铺子显得门庭冷落。但后院小楼的热闹程度,与昨日相比显然只增不减。
前铺一名年岁较长些的伙计歉意赔笑:“贵客今日来得晚了些,小楼上各间雅阁都坐满了。若不,委屈您明日请早?”
辛茴站在李凤鸣的侧后方,见她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便摸出几枚铜子递出。
“劳烦去与你家大掌柜说,这位是百濯行的第一位客人,看能不能想想法子。”
想进自己的产业,见自己的下属一面,居然还需要另花钱通融,李凤鸣实在是哭笑不得。
没多会儿,伙计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濯香行的大掌柜玉方。
濯香行的大掌柜玉方和小掌柜荼芜,从前也是在李凤鸣府中长大的。
在李凤鸣成年典仪之前,玉方和荼芜奉她之命离开故国,前来齐国蛰伏待命。
她当时的初衷,是想等到徽政院建制完善后,就让他俩开始在此布局撒开情报网,以便让她这个魏国储君能更好掌握邻国动向。
可惜,徽政院建制尚未彻底完善,就出了那桩事。李凤鸣被变相幽闭于东宫,淳于黛和辛茴跟随左右皆不得出,再无人知玉方和荼芜的存在。
他俩就这么在异国成了孤独的断线风筝,在雍京的一家赌坊内做了几年伙计。
从赌坊内找到他俩,再到他俩以大小掌柜身份坐镇百濯香,事事都由淳于黛前来通传,所以,今日算是暌违四年后,玉方与李凤鸣第一次真正的重逢。
隔着薄纱帏帽,李凤鸣瞧不清玉方的面容细节,只是隐约感觉他很激动。
当着不知内情的前铺伙计们,玉方极力克制,微微欠身,抬手示意:“贵客请随我来。”
*****
玉方没带李凤鸣进小楼,而是一路穿过雕花小拱门,进了内院书房。
有辛茴留在书房外守着,说话便不需顾忌太多。
门一关上,玉方便再也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单膝落地:“储君殿下……”
“这就是我一直不敢亲自来见你们的原因。起来说话。”李凤鸣打断他,摘下帏帽,随手扔到桌上。
她自顾走到桌案后头落座,双臂搭在椅圈扶手上,望着隔桌而立的玉方,笑意轻渺。
“玉方,储君李迎已经薨逝好几年。我只是李凤鸣。不但现在是,将来也仍是,不会再变了。”
玉方眼圈微红,垂在身侧的手激动地握成了拳。
“属下虽离国数年,但国中大势不可能在这三五年内就出现巨变。只要殿下愿意……”
“我不愿意,”李凤鸣左手扶额,声音浅轻,“玉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按魏国皇室惯例,立储要观其德行、心性与才能。
小孩子没长定,看不准什么的,所以魏国史上历任储君都是成年后才被选定册立。
唯有李凤鸣例外。
她一出生就被立为储君,七岁就有自己的府邸。
不但自己接受着最精心最周全的培养,连将来要为她所用的近随臣属,例如淳于黛、辛茴、玉方、荼芜这些人,都是经过优中选优后被送到她身边,自小由专人栽培。
原因很简单:魏国已连续三代无女帝继位。
这造成魏国女子地位隐隐有倒退的趋势。现今魏国帝党与后党之争,根源就在于此。
可以说,打从出生起,李凤鸣就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沉重期许。
不单后党对东宫倾尽心血,游离于帝党与后党之间的部分孤直纯臣也在等待她长大。
魏帝幽闭她一年多,也没做出正式废黜的决定,最后还网开一面,容她诈死换了身份,以和亲换活命。这绝不是顾念父女之情,也不是全然忌惮后党。
而是怕她被逼到当真彻底心寒,不管不顾地拼个鱼死网破。
“二皇子平庸,六皇子残疾还病弱。阿宁又尚小,至少要等上十年才扶得起来。倘若我如今归魏,登高一呼,必有人应。就算不至于翻天,也能掀起大浪。”
李凤鸣望着紧闭的门扉,恍惚一笑。
“可魏国上下将因此撕裂,陷入民不聊生的混乱动荡,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弥合复原。若运气不好,在弥合复原之前就惹来外敌趁虚而入,我会是个什么下场?”
即便夺得大位,即便最终率臣民守住了家邦,也注定会被钉在青史上遭世代唾骂,遗臭万年。
“或许你觉得我选如今这条路是怯懦。毕竟身后名这种东西太虚幻,只要当事人不在意,它无非就是个笑话。”
李凤鸣感慨地勾唇,笑容洞达。
“可帝王手中权利至高无上,史书评议,已是世间为数不多能约束皇权的东西了。”
玉方怔怔看着她,无言以对。
李凤鸣笑了:“玉方,我今日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和荼芜,别想些没用的。李迎已死,李凤鸣此生不会再归魏土。不是不敢。不是不能。而是我不愿意。”
若她当真不管不顾杀回去,踩着举国尸山白骨、听着百姓的泣血哀嚎登上皇位,不必等到死后别人来说,连她自己都会说一句,我不配。
要是她率先打破了对史书评议的敬畏,难保她的弟弟妹妹们不会有样学样。
更严重点,后世李姓也将有据可依。
当代代帝王都有充足借口不在乎身后名,魏国会成为什么样的魏国?
她不愿意让自己成为这个恶劣的先例。
*****
“如果你和荼芜心有不甘,还想一展抱负,等我攒够本钱,就带你们去夏国。到时你们尽力去拼个出将入相,我呢,就做我的富商巨贾。记得罩着我点就成了。”李凤鸣这话可是真心实意的。
玉方抿了抿唇:“不行。夏国那姬平君虽是个不错的帝王,但我此生只认李凤鸣殿下一个主君,荼芜也是这样想的。”
若非此志坚定,他俩不会在断线四年后,一看到淳于黛,就毫不犹豫重归李凤鸣麾下。
“玉方啊玉方,你是男子,不要轻易说自己不行。”李凤鸣没正形地笑歪了坐姿。
“既你们还是认我这主君,那将来到了夏国,就更得拼命往上爬。这样我才能安安稳稳地背靠金山,坐拥美男。李凤鸣殿下如今就这点志向了,懂吗?”
相比至高无上的权力,金钱和美男能带来的快乐好像很朴素,但对早已想开并作出抉择的李凤鸣来说,如今的她对后两者更心向往之。
玉方被逗笑,旋即语带试探地发问:“那淮王呢?听淳于说,淮王还算合您心意。到时去夏国,可要将他一并绑了带走?”
“看你这样子,是话里有话啊,”李凤鸣歪头端详他,轻抬眉梢,“想说什么?”
玉方觑着她,谨慎斟酌措辞:“他有没有告诉过您,他近来与福郡王府过从甚密?”
说起来,玉方是被做为密探头子培养起来的,而荼芜则是他的副手。
这两人比李凤鸣她们早来雍京几年,又混在赌坊那种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了解的事自然更多。
再加上如今经营这濯香行,每日打交道的全是被套了话都不会察觉的各府贵女贵妇,这雍京城里真没什么风吹草动能瞒过他俩。
“福郡王府?这个,萧明彻没对我明说,但也没有刻意隐瞒。”李凤鸣无意识地以指腹来回擦过自己的下唇,双颊隐约开始发烫。
玉方又道:“福郡王府、大长公主府、平成公主府、正定伯府,包括廉贞将军一家,如今都已逐渐合流在淮王身边。据我和荼芜几年来的观察,除廉家立场不明外,其余几家都想推动齐国效仿夏、魏,改行男女等同之制。”
所谓蛇无头不行。
福郡王的分量不够,大长公主、平成公主又是女子,在目前的齐制下只能是富贵但无权,能做的事有限;而正定伯只是臣子,不可能有太大号召力。
太子和恒王皆无改制之心,如今隐隐有崛起之势的淮王萧明彻自然成了他们的首选。
“其实,这对萧明彻来说倒不是坏事。不过,我怕他们将事情想简单了。”
李凤鸣咋舌沉思片刻,一抬眼就见玉方神情古怪。
“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玉方稍加思索后,还是说了:“前天,平成公主与正定伯府七姑娘同来。荼芜油嘴滑舌,竟卖了一坛子‘卧蔷薇’给她们。她们当场开坛子饮了大半。”
“卧蔷薇”是魏国皇室独有的一种养颜清酒,入口芬芳甘甜,后劲却不小。
“薄醉之下,平成公主说起福郡王的王妃近来有了喜脉。福郡王算着日子,想要确保入冬后郡王妃月份大时陪在她身边,就求了淮王一件事。”
“何事?”李凤鸣依稀想起,之前萧明彻给了她一小箱金锭,说是答应了帮福郡王办件事,那箱金锭是福郡王给的谢礼。
“早前齐帝新增边军都司一职,又同意由宗室子弟轮流担任边军都司,每人任期半年。之后定下由淮王担当首任南境边军都司,这是他站稳脚跟的机会。”
玉方清秀的面庞渐渐沉寒,眼中的星星闪过不豫的光芒。
“可他答应福郡王,要去御前请求,改由福郡王先去南境赴任,入冬后回京,再由他前去轮值。”
从在行宫对钱昭仪发难,到之后好几次背后出谋划策,李凤鸣一直希望萧明彻能先往太子那边靠,背靠大树谋定而后动。
此次她再度让萧明彻率先对恒王发难,萧明彻算是成功藏进了太子阵营。
他只需把握好“齐国首任边军都司”这个名声机会,按部就班便能立稳脚跟,待到太子和恒王之间彼此消耗到一定程度,他自然而然就成了稳固的第三方势力。
如今萧明彻拱手将这机会给了福郡王,看似个人情往来的小事,但在太子一党眼里,这行为的实质效果就是笼络宗室、收买人心,无疑就是要自立山头的信号。
见李凤鸣整个呆住,玉方就知萧明彻没告诉她这件事。
玉方忍气,轻声道:“或许,淮王只是没真正明白‘立国以来首任边军都司’这个名头,是怎样千载难逢的机遇。您要不要再与他谈谈?”
李凤鸣若有所思地托着左腮,无奈轻哂。
“谈什么?我和他就是个暂时的共生同盟,为他出主意,只是希望他别走弯路少吃亏。他不愿完全信我,并没什么错处。”
在旁人眼里,她李凤鸣不过是个被打发出来和亲的王女,若真有本事,怎会走到如此落魄的田地?
萧明彻心里不能全然信她,虽令人遗憾,却也不难理解。
这个道理,李凤鸣理解,玉方也能理解。
但玉方心中为她不平甚至恼怒,真正的原因在于:“平成公主还提到,大长公主对您几次三番引导淮王向太子一派靠拢颇有微词。他们好像怀疑您居心叵测,捏住了淮王心里的弱点,就想将他变成您手里的牵线木偶。”
经过先前的谈话,玉方就更不能忍受李凤鸣被人如此扭曲看轻。
李凤鸣怎屑去牵着萧明彻在齐国搞风搞雨?
她连魏国的储君之位都彻底放弃了,有必要到齐国来蹚浑水吗?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大长公主?”李凤鸣想了想,颔首,“齐帝最小的妹妹,萧明彻的姑母。”
在滴翠山行宫陪伴太皇太后的那半年里,李凤鸣见过大长公主几次,但没单独接触。
大家就是礼节性地一团和气罢了。没真打过交道,自谈不上了解与信任。
大长公主有所误解,将李凤鸣想得阴暗了,这对李凤鸣来说根本无需介怀。
可让她如鲠在喉的是,这些人,这些事,萧明彻在她面前可是半句也没提过。
不能完全信任她的能力,这无可厚非。
可是,若萧明彻在她面前的沉默,是源于对她有着和大长公主等人同样的怀疑,打心底里就没当真认同她这个人……
李凤鸣双臂环抱在身前,缓缓靠向椅背:“那也没关系。同盟而已,互惠互利就已足够,我本不该插手太过。多管闲事,自讨没趣。活该。”
反正她和萧明彻早晚会一拍两散的。余生各得其所,爱死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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