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愈走后,孟小鱼看着眼前瘦得能在风中摇摆的和尚,问道:“法师是希望公子夺回皇位?”
“阿弥陀佛!姑娘此话怎讲?”
“法师说过,法师当年帮我胡诌了个千煞之命的命理,故意助我去往皇陵,是要让公子受爱别离之苦,兴许有一日他会不顾王爷与公主的反对而追至北方。我如今才明白,原来法师才是这幕后推波助澜之人。”孟小鱼的话不急不徐,周身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倨傲凌厉之气。
无净法师却也不慌,双手合十,波澜不惊地回道:“姑娘真乃心思通透之人。老纳当年受先皇所托,将玉玺、玉佩和圣旨带回,便有为先皇完成遗愿之责。宇宁王夫妇见上官烈锋皇位一日坐得比一日稳当,十年前又痛失义子,早已丧失斗志,只想公子一世平安。可这一世平安,也需得上官烈锋愿意,公子本人知情方得圆满。”
“若我未曾去往皇陵,公子这一生定是平安顺遂的。”孟小鱼心情复杂,既有对自己惹起了祸端的悔意,也有对无净法师多事的恨意,说起话来毫不客气。
无净法师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姑娘当年去往皇陵之时,谁也未曾料到,公子会将玉佩和发簪一并送与姑娘。偏偏那发簪还被璃王认出来是陈皇后之物。幸而他们并不知晓,那发簪里竟藏着先皇圣旨。无常便是有常,无知所以无畏,世间万物都有轮回。公子这一生是否平安顺遂,自有天定。阿弥陀佛!”
孟小鱼不由得嘲讽起来:“若真有天定,又何必法师亲自跑一趟来揭开公子的身世?”
“姑娘,老纳便是遵从天命而来的。”无净法师捻着佛珠,依旧不怒不恼。
孟小鱼顿觉无力。如今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就看管愈如何决定了。
她正想离开,忽然又多了一层担心,不由得问道:“法师认为,上官烈锋、上官轩辕和上官凌云几人是否也查出了公子的身世?”
“阿弥陀佛!老纳不敢妄断。”
“如若他们已经知晓了公子的身世,便是公子不想抢回那皇位,也活不长的,对吗?”孟小鱼语气很不友善,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冷笑。
“姑娘果真聪慧。老纳便是如此担心的,故而才觉得需得让公子知道真相。”
“法师适才可不是如此说的。”
孟小鱼心中纠结万分。内心深处,她是希望上官烈锋他们父子没人知道管愈的真正身世的。这样管愈才有自由选择的权力。无论去不去抢皇位,他都无后顾之忧。可如若他们也已经查到了管愈的身世,管愈又如何能逃得过被追杀的命运?
无净法师念了声佛号,闭上眼,捻着佛珠,却未回话。
孟小鱼悻悻然打开门,看到褐樟就在门口,问道:“可有人跟着公子?”
“青松和翠柏远远跟着去了。”褐樟答道。
孟小鱼放了心,又想着管愈如今怕是顾不上将卡木丹诚元的身世告知卫将军了,这事只能她去办,便找来哥哥,让他带她去找卫将军。
她见到卫将军后,恭恭敬敬谢过了卫将军的相救之意,又将卡木丹诚元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又说道:“民女如若有机会见到长公主殿下,也会将此事告知她。若将军回都城后民女尚未得见殿下,还请将军代为转告。”
卫将军待在赫北关已经三年了,早已知晓卡木丹诚元的身份。可他是上官烈锋派来帮忙守关的,自然得恪守军人的本分。
他如一尊雕塑似的始终覆手而立,毫无表情地说道:“本将乃当今皇上亲封的将军,誓当忠于皇上和朝廷。”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想搅和进卡木丹诚元的事里去。作为一名尚赫的将军,他就只为尚赫皇帝和朝廷效力。
孟小鱼本也不在乎卫将军要不要帮卡木丹诚元。可如今她知道了卡木丹诚元是管愈的弟弟,又担心上官烈锋将卫将军留在赫北关别有意图,从而连累了自己的哥哥,便开始希望能说服卫将军。
她思索了片刻,貌似淡然地说道:“民女听闻将军与夫人成婚前,乃都城禁卫军中的一名新兵教头。夫人一日去庙中烧香还愿,路遇歹人遭到劫持,将军刚好路过救下夫人,从此结下良缘。将军婚后立刻被皇上提拔为左翼卫将军。”
卫将军平静的面容上了现出一抹愠怒,蹙眉问道:“你是说本将是靠姻亲关系被提拔的?”
“是与不是,可不会因民女如何说而变。只是将军被提拔不到一月便被调去上都新兵营巡视了半年,之后回到都城半月,又被派往赫东清点运送官粮的粮草兵,后去赫西镇压因蝗灾而引发的饥民暴.乱,监察西北关关墙修葺,救助丽缈水患。而今,将军被派来增援赫北关足足三年。无论将军到哪里,都只是帮忙而已,因为总有另一个将军早已驻守当地。”
如果说一个将军南征北战乃他的使命,那让一个将军像个候补队员似的哪儿需要去哪儿就很难说清皇上的真正意图了。明升暗降、削弱实权乃帝王之术中的惯用伎俩。
“你到底想说什么?”卫将军声音洪亮,带着令人畏惧的威慑力。
来此三年了,他也知道也就每年冬,卡木丹诚元会带兵来关口闹上一闹,其它时候好好维护关口两国百姓交易的秩序就好。可有些问题,自己只能想想,暗自思量,若真被人拿出来摊开晾晒,不但晒不暖,还会带来彻骨之寒。
孟小鱼却未被唬住,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将军,自古以来,军人当以忠于国家、保护疆土、胸怀正义为使命。可作为一个将军,当知皇上不代表国家,朝廷也不一定代表正义,将军当视情斟酌,方能不使全军走错方向。将军的儿子已两岁有余,将军尚未见过吧?”
卫将军双眼如鹰隼般锐利地看向她,沉声问道:“你想策反我?”
让他去帮卡木丹诚元夺皇位?于情于理于忠于义,他都不可能。
“策反?”孟小鱼挺直脊背,双眼直视着他,“那得有人先反了才行。民女一个小女子,只想安稳过日子,可不想掺和如此复杂之事。民女不过是感恩于卫将军相救之意,想尽所能提醒一下将军而已。”
卫将军手握住腰间的剑,说道:“你如此狂傲地跟本将军对话,你当我不敢杀你?”
孟小鱼赶紧低下头,做出恭顺有礼的样子:“民女快人快语,无意冒犯将军,还请将军恕罪。”
卫将军冷哼一声,说道:“卡木丹诚元虽是我内人的表弟,可他却是北翌人养大的。尚赫江山若落到他手里,还不知这江山是仍然姓上官,还是要改姓卡木丹。当今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于情于理,我都当守好这赫北关。”
孟小鱼心中暗叹一声。军人最宝贵的品质是忠心,最让人头疼的品质也是忠心。
她才不关心他要怎样对卡木丹诚元呢。将来他要开门放卡木丹诚元打进关内,还是关门将他挡在关外,她都毫不在意。
她关心的是万一管愈准备夺回本该属于他的皇位,眼前这个卫将军会帮谁。说是策反也罢,动摇军心也好,她一定要让他明白,上官烈锋不是好人,也没真心想提拔培养他。只需做到这一点,那管愈以后若想动摇他的立场就容易多了。
孟小鱼问道:“将军可否听民女说个故事?”
卫将军:“……”
他知道这丫头故事说得好,可他倒想看看,她想用什么样的故事说服他去帮那个北翌小王爷。
孟小鱼说道:“某日,一商贩路遇强盗,盗持刀逼要百两白银,否则要商贩之命。商贩回说家中不缺白银,然他并未带在身上,待他回家取来送与盗。盗应允。两人路经闹市,商贩逃之。盗至官府,告商贩失信。若将军是判官,如何判?”
“强盗拦路抢劫,商人反应机敏,自然是将强盗投入大牢。”
孟小鱼满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无独有偶,某日,一小儿因年幼无知,被强盗夺了江山。小儿长大后悔不当初,去问强盗要回江山,强盗不还,小儿聚众持刀去抢回了江山。盗至官府,告小儿抢劫。若将军是判官,如何判?”
卫将军听着,脸顿时绿了,怒道:“一派胡言!”
这两人的对话,在相互理解上都属于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之列。
但孟小鱼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对着卫将军拱手作揖,恭谨地说道:“民女刚刚所说的小儿,乃民女随意杜撰,并非指卡木丹诚元,请将军莫要误会。民女刚刚听无净法师说长公主病重,其中内情,将军不如直接问法师。将军大义凛然,胸中自有沟壑。民女言尽于此,得罪之处,还请将军海量。将军相救之意,名女定将永生铭记。告辞!”
小姑娘似乎在转瞬间便长大了许多,挺直脊背,转身离去。
卫将军怔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不安感。他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说的话都有些道理。而且,能够让宇宁护卫军统领管愈亲自跑来营救的人,自然非同一般。她,果然就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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