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魔司主事、晋阳子、符道大师、龙门书院客座教习、本届“洛水大会”魁首顾旭,暗中勾结鬼怪,意图谋逆!
大齐朝廷刚一公布对顾旭的通缉令,就在洛京城境内引起强烈轰动。
对于这件事情,洛京的修行者和平民百姓们起初是感到难以置信。
毕竟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听到了太多太多关于顾旭的传奇故事——比如他在沂山之上与“凶神”级鬼怪当面对峙,解救青州府于危难之中;比如他以一己之力,将大谷关附近鬼怪斩尽杀绝,给洛京郊野的村民带来安宁;再比如他开创出“火字符”,使不懂符道的修士也具备了画符杀鬼的能力……
可以说,在众人眼中,顾旭已是一位抗击鬼怪的英雄人物,也是大齐王朝年轻一代中最耀眼的新星。
但现在,这位极具传奇色彩的英雄摇身一变,成了阴谋叛国的奸贼。
这样的讯息,给众人带来的震惊,绝不亚于当年内阁首辅陆桓犯下叛国罪。
不过,随着大齐朝廷将一张张布告张贴民间,人们很快了解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顾旭与邙山鬼王、幽州赵氏暗中勾结,意图通过“洛水大会”,闯入皇室内库,夺取大楚国玺“荆山璧”,以操纵阴煞之气,破坏“天龙大阵”。
只要“天龙大阵”被破坏,城外的鬼怪就会突破城墙,肆意捕杀城中百姓。
在那之后,邙山鬼王和燕国公赵长缨还闯入皇宫,试图杀害皇帝。
为了阻止他们,大齐国师和驱魔司司首洛川都在战斗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所幸,在洛京城最危难的时候,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破关而出,以一敌二,凭借强大的实力和上苍的赐福,杀死邙山鬼王,重创赵长缨,修复“天龙大阵”,解救洛京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诛杀逆贼顾旭”,是皇上出关后亲自下达的第一条命令。
若不是皇上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揭穿此獠身份,恐怕这个奸贼仍将潜伏在洛京城,继续祸害大齐子民。
…………
对于皇帝陛下,大齐国民们普遍怀有一种近乎对神明般的崇拜。
再加上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人们很快就接受了朝廷的说法。
以往对顾旭的赞誉、褒奖、推崇,纷纷转变为贬低、排斥、唾弃。
比如龙门书院,在看到这条布告的瞬间,立即将顾旭的名字从教习名册中划去,以跟顾旭撇清关系。
比如襄阳陈氏,在知道这条消息后,立即把准备赠给顾旭的新婚礼物,一把火烧成灰,以表示跟国贼势不两立……或者说,向皇帝表忠心。
还有不少人,围绕顾旭的“逆贼”身份,编出了许多不同版本的故事,在茶余饭后侃侃而谈。
有人说,顾旭之所以拥有惊世骇俗的破境速度,是因为他练的是通过吞噬别人的灵魂获取真元的“鬼修之法”。
有人说,顾旭之所以博闻强识,知晓天下各类道法招式,是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是个伪装成人类的千年老鬼,有着漫长的寿命和丰富的阅历。
还有人说,顾旭之所以能在沂山上死里逃生,是因为他本来就是空玄散人的走狗和帮凶——他力挫众多天骄,夺得崂山遗迹的传承,便是证据。若不是圣人及时赶至,恐怕整个青州府已经被他祸害了。
……
这些故事编的一个比一个离谱,但偏偏有很多人愿意相信,还听得津津有味。
毕竟,对于这些资质平庸、碌碌无为的修士们来说,比起一个颖悟绝伦、智勇双全的年轻天骄,他们更愿意去接受一个修炼邪法、品性恶劣的修士。
似乎,在顾旭的光辉形象上泼上污点,能让他们感觉到心理平衡。
…………
此时此刻,莱州府千户时磊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心情烦躁不安。
好不容易相中一个理想的女婿,本来已经在大张旗鼓地筹备婚礼,要让女儿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不料一日之间,那个才貌双全、前途无量的女婿,就变成了叛国的逆贼。
时磊只觉得难以接受。
他发自内心地认为,顾旭是个品性端正的人,不可能做出这种卑劣的事情。
倘若他年轻二十岁,定要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去紫宸宫里觐见皇帝,向其讨要顾旭叛国的证据,以还顾旭一个清白。
但现在,时磊年纪大了,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会为了爱情同族人闹翻、会向监察机构举报上级官员收受贿赂的热血少年了。
他已被多年的官场生活消去锐气,被复杂的利益倾轧、人情往来锉去锋芒。
胸中的格言,也在不知不觉间,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变成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如今他为官一方,早已不谋求加官晋爵、建功立业,只求万事稳妥、不犯错误、不得罪人,安然无事地干到致仕。
甚至为了女儿的前途,他还考虑过带着礼物,私下里去跟晋职考核的主考官打一声招呼——这样的行为,无疑是他年轻时十分鄙夷的。
这样一个被磨平棱角的中年男人,自然不会为了替顾旭洗清冤屈,去冒触怒皇帝的风险。
皇上只下令诛杀顾旭一人,而不牵连其亲友,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倘若因为这事儿惹恼皇帝,被皇帝当作是顾旭的同党,那么时磊和女儿时小寒都将性命难保。
时磊固然对顾旭很是欣赏。
但欣赏,终究只是欣赏而已,比不得他对女儿发自骨髓的爱。
作为一个父亲,只要能保护女儿免于生命危险,他不怕牺牲自己,也不介意牺牲其他任何人。
所以,沉思许久后,时磊将先前牵线搭桥的媒人请至家中,当着他们的面,取出了顾旭和时小寒的婚书。
在大齐王朝,婚姻注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论是订婚还是退婚,都需要父母和媒人的在场。
订婚的时候,由媒人负责书写婚书,写好后一式两份,由男女双方按下指印,各自保管。
男女私下口头定亲,是不具备法律效益的。
而退婚的时候,倘若两家达成协议,也将由媒人书写一份接触婚约的文件,男女双方按下指印,然后摧毁原先的婚书,退还各自的定亲信物。
当然,如果遇到特殊情况,那就需要特殊处理。
比如今天,顾旭不在场,时小寒也还躺在床上养伤,因服用了修复灵魂的丹药而昏睡不醒。
时磊拿着婚书,走到壁炉边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其扔进熊熊烈火之中。
只听见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顾……顾旭此獠,滔天作逆,目无君父,狗行狼心,通敌叛国,我……我全家老小,誓与之恩断义绝、不共戴天。
“这份婚约,是我和女儿先前受他花言巧语蒙骗,在不知其真面目的情况下签订的。现在……现在就当它从未存在过吧。”
火炉里,炽热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大红色的婚书,黑色的字迹和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手指印瞬间化作灰烬。
随后,时磊又吩咐仆役们取出顾旭先前送来的聘礼,包括聘饼、海味、茶叶、芝麻、布匹等等,堆放在院落里。
顾旭现在成了朝廷钦犯,聘礼自然不可能原路退回。
所以时磊使用真元之火,把它们统统烧成了灰,以表明时家同顾旭就此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
至于顾旭送来的“纳采礼物”——两只大雁,时磊则打开笼子,把它们放归天空,今后它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正当时磊忙着焚烧聘礼的时候,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小寒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看见顾旭沿着一条狭长崎岖的路,朝着远方走去。
她竭尽全力奔跑,想要追上他的步伐,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只能目送着他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之中。
她打了个寒战,从噩梦中惊醒。
随后她穿着白色的单衣,赤着嫩白纤秀的脚丫,从床上爬下来,磕磕绊绊地走出自己的房间。
她肚子里装了许许多多的问题——比如顾旭现在在什么地方,他有没有在战斗中受伤,他什么时候会来这里探望自己……准备向父亲一一询问。
然而,刚一走到院落中,她就看见父亲在媒人们的见证下,用真元之火烧毁顾旭先前送来的种种聘礼。
父亲神情疲倦,双眼泛红,正用沙哑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要与国贼断绝关系”、“不承认这个犯下谋逆大罪的女婿”之类的话语。
望着一件件聘礼在熊熊烈火里化为灰烬,时小寒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她迈着虚弱的双腿,飞奔向前,同时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喊着:“顾旭不是国贼!他救了我的命!不要解除婚约!”
不过刚跑几步,她就两腿一软,跌倒在地,摔得膝盖生疼。
看到摔倒的宝贝女儿,时磊立即心疼得皱起眉头。
他匆匆上前,伸手把时小寒从地上扶起来,嘴里关切地问道:“摔到哪里了?痛得厉害吗?需不需要我帮你上点药?”
但时小寒根本不理会他。
她挣扎着,想要扒开时磊搀扶她的双手,把顾旭的那堆聘礼从熊熊烈火中抢救出来。
可时磊的手臂却像钢铁一样,牢牢箍住她,令她无法挣脱。
“小寒,别做傻事儿,”时磊苦口婆心地对她说道,“我这么做,是为你好。顾旭现在的身份是朝廷钦犯。我不可能再让你嫁给他的。
“我的宝贝女儿,是世上最漂亮最优秀的姑娘,今后肯定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除了顾旭,我谁都不嫁!”时小寒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喊道。
时磊默默叹了口气。
他觉得,这是自家的傻闺女一时无法接受顾旭身份的转变,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激动。
但他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也会让懵懂的年轻人变得成熟起来。
等时小寒再长大一些,她应该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也会渐渐淡忘掉这段青涩的感情,踏入新的生活。
于是,他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瓶助眠的药水,将其倒进时小寒的口中。
娇小的少女很快便沉沉睡去,不再挣扎。
然后,时磊把女儿抱回房间,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抱歉,小寒。”
看着女儿甜美宁静的睡颜,时磊轻声说道,目光中透出复杂的情绪。
停留片刻后,他重新回到院落,对身边的媒人们说道:“小女性格单纯、少不更事,受顾旭那奸贼蒙骗,至今仍然对其念念不忘……让各位见笑了。”
媒人们则纷纷表示,顾旭那厮擅于伪装,连圣人们都没能看透他的真面目,更何况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同时他们还不忘张罗生意:倘若时大人今后要为女儿另择夫婿,或是想要为自己娶一位续弦妻子,一定要记得联系他们。
时磊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头只想把他们尽快赶出去。
待到顾旭和聘礼均被焚烧干净,时磊站在院子里,看着头顶澄净的蓝天,沉默了许久。
忽然间,他想起了洛司首的预言——“顾旭今后能修到圣人之上的境界。”
时磊想:倘若顾旭受上苍庇护,成功逃过这一劫,那么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他以一副强大而耀眼的姿态重返洛京城,清算现在的这笔账?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逐出脑海。
大齐王朝强者众多,警戒严密,顾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安然逃脱的机会。
就算他真的跑出国境,修到圣人之上的境界,也不一定有能力对抗天行帝。
像燕国公赵长缨,不就是第八境真君强者么?
可他仍旧惨败于天行帝之手。
“皇上是不可战胜的,”时磊在心里告诉自己,“小寒她……她今后还是得努力去适应没有顾旭的新生活。”
…………
洛京城,寿昌坊。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
当顾旭从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变为人人喊打的叛国逆贼,这座他名下的丹药作坊也不复往日生意兴隆、人头攒动的景象,变得门堪罗雀、凄凉冷清。
作坊中不少因仰慕顾旭名声而来的修士,也纷纷带着行李,各奔东西。
按理来说,顾旭犯下叛国罪,他的一切财产都将收归朝廷所有。
但是,考虑到“寿昌坊”原本是时家的产业,为了安抚时磊及其家人的情绪,主持政事的昭宁公主便把它交还给了时家。
只是顾旭亲笔书写的“寿昌坊”牌匾,却被朝廷官兵从大门顶上粗暴地拆了下来,丢进火炉里,烧成了灰。
此时此刻,在光秃秃的大门前,效力于时家的管事杨硕,正抓着沈丘的衣袖,不厌其烦地劝说道:“沈公子,请您留下来吧!这间丹药作坊是您的心血,您难道忍心看着它一天天走向衰败吗?
“沈公子,时家富甲一方、基业雄厚,它能给您的待遇,绝对不会比顾旭那个叛国逆贼给你的差。
“留在这里,您可以毫无顾忌地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不必担心被牵连——”
“——这番话,是时千户教你说的吧!”沈丘背着轻便的行囊,用一贯尖锐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话。
杨管事愣了一瞬,然后苦笑一声,点了点头:“还是被您猜到了。”
他知道,“寿昌坊”之所以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发展壮大,一方面是因为顾旭声名远扬,另一方面是因为沈丘经营得当。
可现在顾旭成了通缉犯。
倘若他的门客沈丘也就此离去,那么这间丹药作坊就会瞬间被打回原形。
所以,不论是时磊还是杨管事,都非常希望沈丘能够留下来,继续经营这间丹药作坊。
杨管事停顿片刻,又说:“但沈公子,您要知道,时大人对您是非常有诚意的,如果您愿意留下来,他愿意付出双倍的薪酬——”
“我拒绝。”
沈丘一边淡淡道,一边把自己的袖子从杨管事手里抽出来,然后转身朝着人影寥落的大街走去。
他的个子很矮小,但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杨管事施展身法,匆匆追上他:“沈公子,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您应该清楚,您现在的身份,是有些敏感的,倘若离开了这里,日后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替我转告时大人,”沈丘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我沈丘这辈子,只会认一位东翁。”
话音落罢,他便步若疾风,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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