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阖着的云窗随着初夏的晚风轻轻晃动了一下,屋中雕着祥云瑞兽的赤金香炉里细烟袅袅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飘忽,生生换了个方向。
沈凌渊回身望向床榻边的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刚好望上她潋滟的眸光。
温映寒纤长弯曲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睛里蕴含着醉意下的水雾,在忽明忽暗的灯火闪烁中映着熹微的光亮。
她轻轻松开了手指。
绣着金丝团云的宽大袖口缓缓垂落,沈凌渊微微一怔,却在下一个瞬间本能地轻握在她纤白皙的手腕上。
“皇上……?”
她迷茫的眸光倾刻间便成了错愕。
沈凌渊抬手遮住了她那双清澈的眼睛。
黑暗之中,他俯身吻在了她那温软的唇瓣上。
温映寒的脑海霎时间一片空白,视线受到了遮挡,迷离间她看不见沈凌渊的脸,却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猛烈跳动了的声音。
略带冷硬的薄唇混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蓦地触在她的唇上,凝神香的味道萦绕在两人的呼吸之间,却在下一刻让她连换气都忘记了。
她的唇间还残存着桃花的香味,酒意像是顺着唇瓣渡了过去,沈凌渊漆黑的凤眸里顷刻间染上了些许深醉,宛如深潭般的眸子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自持,深黑得仿佛能将一切情绪全部吞噬进去。
他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发现对方气息都不稳了,才微微退开一小段距离。
他的手还蒙在她的眼睛上。纤长微弯的睫毛本能地在颤抖,扫在那人温热的掌心上时,阵阵奇异的感就此传递开来。
沈凌渊感受到了手掌间的湿润,缓缓将手放了下来。
那双动人心魄的桃花眸里透着迷蒙的水雾,潋滟的眸光望过来时,宛如林中惊慌而不知所措的小动物。
她就那样怔怔地愣在了原地,在沈凌渊的注视下,绯红一路从侧脸一直漫延至耳尖。
“别再胡思乱想了,”他声音低醇喑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抬手替她将鬓间垂下来的碎发轻挽到耳后,“听话些,嗯?”
沈凌渊不知道她今日为何忽然喝了如此多酒,但这样的温映寒是他以前从未见到过的。
眼前的一切宛如黄粱一梦,可他却不想再错过了。
醉意拉扯着她的神经,思绪彻底堕入混沌,温映寒迷蒙地望向沈凌渊的眼睛,深黑色的凤眸深邃,仿佛映有繁星。
她后知后觉地触上自己的唇瓣,指尖绷带的粗粝贴在她温软的唇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将将碰到了一下,那只手便被沈凌渊拿了下来。
他薄唇轻轻勾了勾,低低地轻笑了一声,语气间似是有些无奈,“上面有药膏,再碰要蹭上了。”
那人身上清冽的味道莫名使人心安,吹风后的微冷完全被沈凌渊身上的温热所取代,周围的空气里似是带上了独属于他的温度,初夏的晚风轻轻拂过,非但没能吹得温映寒清醒,反而带她沉在了更深的困倦里面。
“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
蓦然松懈下来的神经拉扯着她堕入了更深的黑暗。
……
芸夏端着醒酒汤进来的时候,险些被眼前的场景惊诧得托盘掉到地上,一声“皇后娘娘”到了口边差点转变成了一声惊呼。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皇上会过来!还出现在皇后娘娘的寝殿!
沈凌渊看了眼床榻上好不容易睡熟了的人,抬眸望向芸夏,修长的手指微抬,放在薄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芸夏立刻会意,腾出来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后垂首默默退到了外间。
没过多久,沈凌渊也走了出来。
他缓缓坐在了那张花梨木的宽椅上,薄唇轻启“皇后怎么今日喝了这么多酒?”
芸夏丝毫不赶怠慢,行礼后,如实开口道“晚膳的时候娘娘想尝一尝那桃花酒,后来回了寝殿说还想饮些,如此……如此便喝多了。”
她不胜酒力,那酒中的甜味又冲淡了原本酒水该有的辛辣,更容易叫人无法觉察,待到感觉有些微醺时,实则已经晚了。
沈凌渊轻轻捻了捻手指,眸色微深,“那这宫里值守的下人呢,怎么只留了皇后一个人在寝殿里?”
芸夏福了福身,“皇后娘娘一向不喜晚上有太多人值守,其他宫人们都被娘娘打发下去了,奴婢、奴婢方才去烧水了……”
这夜深人静,也不知怎的,温映寒饮到一半忽而唤了她过去,说想要沐浴更衣。
其实那就是温映寒酒后的一句醉话,芸夏却当了真,夜里其他人都睡下了,又没有热水,她只好从寻柴火点火烧水开始忙起。这一下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等火烧起来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娘娘可能有些醉了,比起沐浴更衣还是先醒了酒要紧,这才忙煮了这样一碗醒酒汤送过来。
芸夏怎么也没想到,她刚一进门竟看见了不知何时到来的皇上正拉过锦被给睡熟的皇后娘娘盖在身上时的场景。
芸夏自知是自己失职,即刻跪下来请罪“奴婢值守有失,还请皇上责罚。”
沈凌渊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眼,许久,沉了沉,抿唇未语。他缓缓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开口发问道“皇后今日究竟喝了多少?”
芸夏为难地咬了咬唇,事已至此也不敢再隐瞒些什么,“……前前后后算起来,约有一小坛。”
溪儿这次酿的桃花酒本就没多少,温映寒前前后后吩咐她温了好几壶,眼下那酒坛怕是已经见了底了。
先前他们这些下人们分着尝的时候,因着人数众多,都是每人只能分到一小杯,一杯甜酒而已,没想着这酒竟然如此容易惹人醉。她若早知如此,断断不会一直顺着温映寒的意温那么多的桃花酒了。
沈凌渊深黑色的凤眸幽深,芸夏辨不清这其中的喜怒变化,但听对方刚刚声音低沉喑哑,便隐隐猜测着皇上刚才定是动怒了的。
她生怕自家娘娘喝醉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恼了皇上,随即跪在地上伏了伏身,“都是奴婢的错,皇后娘娘不知这酒的烈性,醉酒实属无心,还请皇上恕罪。”
沈凌渊看着这个诚惶诚恐的小宫婢,隐约想起来这是她从王府里带出来的。有这么个忠心护主的下人留在她身边也好,况且他也没有真的生气了。
沈凌渊薄唇轻轻动了动,“罢了,这次的事既往不咎,往后好好伺候你家娘娘,先下去吧。”
芸夏忙叩首谢恩,临退出去前不放心地又望了眼里间熟睡着的温映寒,但见皇上没有要走的意思,识趣地退了出去。
“等等。”
芸夏脚步一顿,垂首轻声应道“奴婢在。”
“明日一早,请张御医过来,在正殿候着。”喝了这样多,又没服解酒的汤药便睡下了,明早醒来定是要头痛的。
芸夏随即了然,福了福身,垂首领命“奴婢明白。”
……
雕花镂刻的木门开了又关,沈凌渊默默坐了一会儿,起身穿过珠帘,将寝殿的烛灯又熄了两盏。
床榻边秋香色的帷幔微不可见地轻轻拂动了一下,怕她夜里受凉,这是他刚刚去外间前替她放下来的。
床榻上的人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轻轻颤动了一下,若凝脂般的皮肤白皙细腻,脸侧微微透着一点未来得及褪尽的绯红,遥遥望着,总有种说不出的明艳。
平日里那双动人心魄的桃花眸此时正轻轻阖着,像是进入了更深的梦境,连同她的呼吸也变得愈发绵长安稳。
沈凌渊撩开了床边的帷幔,默默坐在了她的旁边垂眸望着她的睡颜。
其实当初禁足她,原是话呛到此处,心寒下的一时冲动,怒气一消他便有些后悔了。
那晚处理完政务,他去了趟德坤宫,殿外无宫人值守,他亦未叫人通传。
走到寝殿门口的时候,他恰好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对话。
他听到那人说,有时候,她宁愿自己没出生在王侯将相家。
她说她宁愿自己不是温映寒,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会在林间置上一间宅院,闲暇下来便沏上一壶好茶,享一享片刻的安宁,听一听鸟啼虫鸣。
宅子最好能离文茵近一些,时常相互拜访,聊一聊姐妹间的家常话。
家中的事她不想再管了,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好亏欠镇北候府的了。
嫁入帝王家,她会尽到一个皇后应尽的责任,但也仅仅只是责任。
她说,她这一生注定了是不再自由的。
……
沈凌渊不记得自己是听到哪一句时离开的。自嘲间,忽而觉得倦了。
他给她的,从来不是那人想要的。
与其这样彼此消耗下去,倒不如便这样罢了。
他会还给她自由,还给她她想要的生活。
一个新的身份,足够她一生无虞的银两。在靠近沈文茵的地方置一间宅,个得力的下人,安稳且远离市井喧嚣。
无故废后,他不怕背下后世的骂名。那一纸诏书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这些年所亏欠的,他都会悉数还给她。
沈凌渊以为自己能就此放下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再多的克制与自持敌不过她不经意间地靠近,无数次下定的决心只因听闻有关她的事情便会再度土崩瓦解。
就连强迫自己不去见她,她都会主动出现在他的勤政殿里。
沈凌渊垂眸望着她在自己身侧恬静的睡颜。
从她拉住他衣袖的那一刻,他就在想,这次无论如何,他也绝不会再放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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