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映寒来到正殿的时候,朱兰依已经坐在侧面的花梨雕云扶手椅上等候了,见温映寒进来了,忙起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请浏览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她低低地福下了身,“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温映寒瞧着她谨小慎微的样子,温声开口“起来吧,不必多礼。”她回身想示意芸夏上茶,却发现她正在望着朱兰依发呆,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这丫头从刚才便不大对劲了。
另一侧站着明夏似乎也发现了这一问题,她赶在温映寒开口之前,上前一步低头屈了屈膝,“还是奴婢去吧。”
温映寒微微颔首,望着她去了耳房沏茶。芸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不免有些懊恼,行了个礼追着明夏退了出去帮忙。
温映寒淡淡地收回视线,暗自想着等一会儿朱兰依走后她定要好好抓着这个丫头问一问,回眸却见朱兰依并没有起身。
温映寒睫毛轻轻动了动,“妹妹怎么还拘着礼?先坐下吧。”
朱兰依垂着视线,“嫔妾还未谢过皇后娘娘圣恩。多谢皇后娘娘为嫔妾周全。”
温映寒瞧着她这副样子,无奈温声开口道“昨日不是谢过了?快些起来吧,无需行此大礼。”
朱兰依微微摇了摇头,声音低小听起来楚楚可怜“昨日是多谢皇后娘娘出手相救,若无皇后娘娘肯相信嫔妾,嫔妾现在只怕是人已经身在冷宫了。”
“不会的,有皇上明察,也不会让一人白白蒙冤。”
朱兰依眸子眨了眨,抿唇未语。那道圣旨为何会突然降临,或许旁人会看不明白,但朱兰依心里却清楚得很。
她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低声开口道“嫔妾知道,今早那道圣旨是娘娘替嫔妾求来的,不然皇上怎会突然念起嫔妾的事来。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圣恩。”
她从一进门便开始行此大礼,温映寒见如何说她也不听,只好上前扶了她的胳膊叫她起来。
温映寒缓缓开口道“本宫知道你在玉清宫那边的日子过得不太好,宜嫔一直是那样一个性子,昨日出了那样的事后,她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本宫想着若你再待在她宫里日子会更加难过,这才问过了皇上将你迁去了其他地方。说起来也未事先告知你一句。”
朱兰依慌忙摇头,“皇后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嫔妾一切单凭娘娘做主便是。皇上肯为嫔妾破例,都是因为有皇后娘娘在替嫔妾说话。”
她总是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温映寒也拿她没办法。从见她第一次温映寒便有些好奇,这样一个怯生生的姑娘是如何鼓起勇气嫁进这深宫里来的?
明夏和芸夏很快便端了茶上来,描着金边竹纹的茶盏清秀雅致,茶叶缓缓沉入杯底。
温映寒瞧着她有些不放心,又嘱咐了她一些迁宫的细节,从内务府多派了两个小太监给他帮忙搬东西收拾。
“若还缺什么,你便随时吩咐给内务府那些下人。”
她敛眉低眸,点头应了,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她这才似是放松了些,不像刚刚进来时那么拘谨。
她绞了绞手里的帕子,睫毛轻掩,“其实嫔妾第一次瞧着皇后娘娘便觉得亲切,嫔妾自幼家中并无其他姐妹,入宫前一直是一人,可每每见到皇后娘娘却觉得像亲姐姐一般。”
她忽而发觉自己失言,慌忙拿帕子捂住了唇,“皇后娘娘恕罪,是嫔妾一时妄言,僭越了。”
温映寒望着她恍然间想起了昨晚在玉清宫她见沈凌渊时的画面,她神色惶恐甚至一次都没有直视过沈凌渊,似是在害怕他,所以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地跪在地上,每每被人诘问之时身子便止不住地发抖,那样子看起来着实楚楚可怜。
温映寒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你家里是如何舍得让你入宫的呢?”她从前不知道她的家世,家中唯一一个女儿,性格又是这样的,她家中竟也忍心了。
朱兰依睫毛低垂掩住眸间神色,咬了咬唇,许久才开口道“娘娘有所不知,嫔妾与其他入宫的姐妹们不同,是最后才被选上的。太后下懿旨前,家中根本不知会有这样的事,可等到知道时,懿旨已经递到府上了。”
她说着抬眸看向四周,似是见确实没有旁的小宫女在场,这才敢继续开口,她轻声叹了口气,“家父其实……其实也不愿嫔妾入宫的。”
“原是这样……”温映寒虽不记得当年太后选嫔妃时的那段往事,但却也听说过,当时太后为了凑一个吉利的数字,又后来添了一个人入宫,现在想来,想必那个人便是朱兰依了。
朱兰依望了望温映寒,停顿了片刻,低头望向自己手中的帕子,眸光被浓密的睫毛遮掩着让人看不见她此时的神色,指尖似是无意般轻轻攥了攥,“娘娘……嫔妾入宫前,家父曾经嘱咐过嫔妾,深宫之中不同于家里,要嫔妾谨言慎行,凡事多留心。”
“嫔妾同这宫中的姐妹们相比没有家势可言,皇上会顾及前朝的局势,但这却是嫔妾不可能获得的恩宠,嫔妾也从不奢求。”
“嫔妾父亲说,自古帝王多薄情,既坐到了那个位置上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嫔妾从不寄希望于此,所以只想侍奉在皇后娘娘身边,不再奢求其他。”
温映寒轻触在茶盏边沿上的手指一顿,忽而听着她说的话,像是已经看得通透。
历朝历代,前朝后宫细细相关,她见过先帝是如何平衡后宫的。
恩宠是恩,不是宠。
自古帝王……多薄情吗?
“嫔妾多言了,皇后娘娘您别多心,皇上待您定是不一样的。”朱兰依站起来垂眸福下了身。
温映寒微微摇了摇头。
……
往后的那几天里沈凌渊倒是没再过来了,仿佛是怕真的把人逼得太紧,到最后适得其反。
入了夏季,院中便又添了些虫鸣,好在天气还不算炎热,暖暖的,最适合穿一件单衣。
芸夏端着盏新熬好的酸梅汤走了进来,她一贯心灵手巧,最爱钻研这些吃食类的东西,天冷的时候喝牛乳茶最为相宜,等到天气稍微热些偶尔换一碗酸甜可口的酸梅汤来消暑解腻,两种不时替换着,变着法地讨温映寒的欢心。
“皇后娘娘尝尝奴婢新熬制的酸梅汤吧,娘娘喜欢酸的,特意少放了些糖。”
温映寒琥珀色的眸子微动映出些淡淡的笑意,“等过些日子天气热了,将这酸梅汤冰一冰,定要比宫中御膳房配得绿豆汤要好喝得多。”
她话音刚落便见明夏缓步走了进来。
明夏福了福身,低声开口道“娘娘,皇上身边王公公来了。”
温映寒一怔,下意识地望向珠帘的方向。
这几天也不知是不是这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与对方见面。沈凌渊未曾过来,温映寒也有意无意地避免着从下人口中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明夏和芸夏一贯在意自家主子的心思,这几天都或多或少地觉察到了自家娘娘跟往日里的不同,倒也不是心情不好了,平时同她们交谈也依旧是从前那般温和,可她们总是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好像一沾皇上的事她就在规避,表现得也比平时更加云淡风轻。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从皇上走后的那天开始的。
芸夏有心想弄清楚,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只能变着花样做些她喜欢的东西。
王德禄进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他拂尘轻搭在衣袖上,讨好地笑了笑,“皇后娘娘,皇上想请您去勤政殿一趟。”
温映寒垂眸似是漫不经心地轻轻捻了捻手指,“芸夏,服侍本宫更衣吧。”
……
这不是温映寒第一次来勤政殿,却是真的有好些日子未来了。前一段时间大多是沈凌渊到她宫里去,今日这般忽然唤她过去,多半应是有什么要吩咐的事情吧。
轿辇稳稳地停在勤政殿门口打断了温映寒的思绪,芸夏上前扶了她下轿辇,王德禄跟随了一路,已经早早地走进去通传。
雕着“回”字吉祥纹的大门从里面轻轻被人拉开一道缝隙,温映寒隐隐听到里面有人交谈的声音。不像是沈凌渊的,甚至不是一两个人,听起来像是有三四个大臣在的。
王德禄从里面走了出来,讪讪一笑道“娘娘先进去稍等片刻,有几位大臣正在里面跟皇上议事,马上就能结束了。”
温映寒朱唇微抿,轻轻颔首,“嗯,本宫等一会儿便是了。”
王德禄俯着身在前面引路,勤政殿气势恢宏内外房间甚多,更有东西两个偏殿,都是一样的宽广,遥遥一望,雕梁画栋,甚至尊贵。
温映寒最终被引到了沈凌渊议事的外间等候,里面的声音是不是从木门的另一侧传来,飘渺而朦胧。王德禄推开了旁边的一间屋门,让温映寒先进去坐着歇一歇,温映寒看了看屋内的布置,叫他不必费心先回去复命。
里间的门开了又关,温映寒正要走进侧面的屋子,忽然从议事的房间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么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温映寒一怔,下意识地望向大门的方向,刚刚被关闭的大门再度开启,还未等她凑过去看一眼里面的状况,便见一个她极为熟悉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温承修身着一件藏青底的江崖海水狮纹紧袖官袍,长发高束,五官立体,腰间深色的锦带上配有雕着繁杂家纹的玉佩。一双与温映寒相似的眼睛里尽显久经沙场后的锐利,却在望见门外站着的那人时,瞬间悉数收敛了起来。
他似是也没料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她,琥珀色的眼睛里里微微透着一丝讶异。周围也没有旁人,屋中其他几个大臣仍在里面议事。
温承修上前一步,低声道“寒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上次见面仿佛已经变成了很久之前的事了,这样的碰面着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温映寒有些欣喜,轻轻回答道“是皇上唤我来的,叫我现在这里等一等。哥哥今日怎的入宫了?”
温承修顿了顿,“西南最近不大太平,边外有些蠢蠢欲动,虽还也不至于有战事起,但总归是得提防着些。”
这便是政事了。温映寒微微颔首,倒也没有过多询问。眼下两人这样见面不是很合规矩,一会儿被人瞧见不好,所以尽量长话短说了些。
温承修偏了偏头望向身后紧关着的大门,压低了声音“我有事要对你说。”
两人移步到了刚刚王德禄为温映寒准备的房间,温承修低声开口道“薛家的事情我已经摆平了,他们短期之内不会再有胆子来找我们的麻烦,你在宫中且放宽心。”
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实在前朝经历了怎样的风云变幻只有薛家人自己心里清楚,然而温承修所说的加倍奉还,可不止是现在这样这么简单。
不过这些事他是不会说与温映寒听的。眼下时间紧迫,他想提醒她的是另外一件事。
“寒儿,你可知皇上这次唤你过来所为何事?”
温映寒轻轻摇了摇头,“皇上没说,我猜测着应该是有什么吩咐吧。”
温承修颇有些郑重地微微颔首,“是太后要回宫了。皇上应该是要和你说这件事,你进去前心里最好先有个准备。”
温映寒一怔,太后的事情她之前有所耳闻,听说前一阵子太后为了给大盈祈福,去了远在行宫附近的佛寺,她本以为太后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宫,没想到时间竟提前了这样多。
当今太后乃是当年的正宫皇后,她年幼时入宫,也曾见过几次,只不过次数不多,只留下了个模糊的印象。
温承修自有自己的人脉在皇城中,想必这个消息是不会有错的。
刚刚为了方便观察外面的动静,他们并未关门,眼下隔壁的屋子里已隐隐传来了似是大臣告退的声音。
温承修抬手轻攥了一下她的胳膊,“一会儿皇上见你时,你便装作还不知道这件事。凡事先顺着皇上的意来,明白吗?”
他总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身处在这深宫里,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总觉得她比以前清瘦。
温承修低声喟叹道“这次太过仓促,早知能见到你,我便多做些准备。”
温映寒摇摇头,“能告诉我这两件事已经足矣了,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快些出去吧,再不走外面的人要觉察了。”
温承修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那你多保重。有事记得给我写信。”
“嗯。”
他转身而去,腰间环佩发出一声叮当的声响。直到确认他彻底出去了,温映寒才回到了侧面的屋子里。
她关上门,细听着门外的动静。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王德禄便过来了。
“皇后娘娘,几位大人都走了,您请进去吧。”
温映寒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指轻轻攥了攥,有了温承修的提醒,她已提早做好了准备,她微微颔首,“嗯,引路吧。”
初夏的午后,阳光算不上炽热,贴着窗纸的雕花云窗隔绝了大部分耀眼的光线,透进屋子里刚好将整间屋子照亮,过滤后只剩下柔和的光。屋中雕着祥云瑞兽的赤金香炉沉静地燃烧着,凝神香的味道清冽,淡淡的,不易引人察觉。
高大的花梨木书架前,温映寒看见了那个她数日未见的背影。
沈凌渊身着一身玄黑色金丝盘龙锦袍,下着祥云赤黑靴,墨色的长发有条理地半束在身后,腰间的配饰尽显那人身份的尊贵,唯独夹杂在里面的一个小香囊,再次吸引了温映寒的视线。
他怎么还带着?
沈凌渊见是她进来了,回身间薄唇轻轻勾了勾,他手中拿着两本似是刚从架子上取下来的书卷,走到她面前时,直接免了她问安。
王德禄识趣地叫所有小太监都退了下去,出去的时候顺带便将大门也给关上了。
温映寒听见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地回眸看了一眼。
沈凌渊凤眸望在她身上,声音低醇悦耳“等很久了?”
温映寒心脏轻轻跳动了一下,她很快收敛了神色,垂眸摇了摇头,“没有,臣妾也是刚刚过来。”
她始终没有去望他的眼睛。
沈凌渊眸光深邃,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温映寒听见他缓缓开口道“前些日子你说想看游记,这两本你先拿回去。朕本想今日去找你,但朝政上有些事,便只好让你过来了。”
温映寒见他还不提太后的事,低头行了一礼,她声音微微有些清冷,一切依照着礼数,“合该是臣妾过来的。”
她福下身子,久久没有听到那人的回应,正打算抬眸望上一眼,却见那人忽然转身走向了书案的方向。
那两本书,被他随手般地放在了桌上。
温映寒看见他轻轻捻了捻手指,声音低沉听起来有些意味不明“可知道朕今日唤你过来是做什么?”
温映寒抿了抿唇,那句“臣妾不知”绕到嘴边,最终被她悉数咽了回去。进来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想到了,她逃不过那人的眼睛。
温映寒如实开口道“皇上唤臣妾过来,是想吩咐臣妾安排好太后回宫的事吧?”
“是温承修告诉你的?”
温映寒心脏蓦地漏跳了一下,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皇上,臣妾兄长……”
沈凌渊似是有些无奈地没让她将话说完。人本就是他安排着见的,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告诉她。
原想着是让她见上她哥哥一面,或许能让她开心些。沈凌渊明白她虽从不在他面前说起,更不会跟他提越矩的要求,但是心里还是惦记着宫外的。
他缓缓开口道“太后的事,朕已经命内务府的人去处理了。朕唤你过来是为着些别的事。”
温映寒朱唇微微动了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那番可能是出自沈凌渊的安排。她怔怔地抬眸望向那人,还未等有所反应,顷刻间便被对方带到了那张宽大的书案边。
她背朝着书案,轻轻抵在桌沿上,整个人被对方困在两臂之间,根本无处可躲,甚至无需抬眸便能感受到那人离得极近的呼吸。
沈凌渊深黑色的凤眸微微暗了暗,他声音轻缓却透着一丝容易被人忽略的危险“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朕跟你说过什么?”
温映寒微微一怔,心脏蓦地跳动了一下。
“再胡思乱想,是要被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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