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回宫的事虽被沈凌渊交给了内务府的人打理着,但温映寒身为皇后也不能完全不管,内务府那边的进度每日都有专人来向她汇报,前前后后她也调整了不少,也算是将事情彻底安排妥当了。
太后回宫当日,各宫嫔妃皆按照礼数来到了宫门口等待,太后的仪仗自朱雀门而入,最后乘轿辇抵达了康宁宫门前。
太后回宫当日并没有安排嫔妃觐见,只单独见了皇帝一面。温映寒率各宫嫔妃蹲身行礼目送太后离开,直到宫门紧紧关闭才缓缓起身。
她望了望身后的众人,“今日大家先各自回宫吧。明日一早正式来给太后请安。”
这是先前太后身边的陈姑姑提早过来回禀过的,今日舟车劳顿,难免太后疲累,所以嫔妃们的请安都被安排在了翌日一早,也好准备得更加周全。
由于薛慕娴还在禁足期间,皇上当时的命令是非诏不得出,因而即便是这样的场合,她也未能参与。
柳茹馨身为淑妃站在了最靠近温映寒的地方,她将手轻搭在身侧的宫女手中缓缓起身,向前两步朝温映寒开口道“皇后娘娘今日也忙碌一天了,还是先行回宫休息吧,不然宫中的诸位姐妹们看着您这般辛劳也不能心安啊。”
她距离温映寒只有半步的距离,音调微扬地说着这般关切的话语,好像生怕别的嫔妃看不到她与皇后关系亲近似的。
柳茹馨与温映寒在宫外便认识的事,大部分宫嫔都知晓,少有几个从前不知道的,后来入宫见到柳茹馨一次一次往德坤宫跑的场景,也逐渐都打听明白了。
从前淑妃在外行事一贯张扬,几次惹怒了薛慕娴,最终都是靠皇后庇护才得以无事收场,温映寒出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柳茹馨定要被贵妃生吞活剥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现在被禁足的人变成贵妃了。
朱兰依因着位份不够,站在了较为靠后的位置,眼下隔着几个人遥遥望了望最前面的柳茹馨,最终只同其他宫嫔一起,蹲身行礼准备恭送皇后回宫。
温映寒的眸光越过柳茹馨,淡淡地看着低着头敛眸的各宫嫔妃们,叮嘱道“明日切莫来晚了,都早些回去歇息吧。”
众人异口同声,垂首应道“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恭送皇后娘娘。”
温映寒望了眼身侧的柳茹馨,“本宫乏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她这便是断了柳茹馨想待会子跟着她一起回德坤宫坐上一坐的想法。
温映寒转身将手轻搭在芸夏掌心里,“回宫了。”
……
翌日康宁宫外,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太阳刚刚升起来便给着大地间添了几分炽热,庭院中郁郁葱葱的古树枝叶掩映,红漆的宫墙上映着树影,随风斑驳。
觐见太后不同于寻常,各个宫里头的人不敢有一丝怠慢,早早地便来到了殿外等候。康宁宫历来是太后和太妃们的住所,占地面积极广,分为前后几个院落,而其中最尊贵的,便是太后所居的康宁殿了。
整座宫殿雕梁画栋,庄严肃穆,一切按照太后的喜好所设,院中不似其他宫殿摆有花卉,而是换成了盆景矮松,显得格外雅致。
陈姑姑从正殿里走了出来,先是给众位嫔妃请了安,而后迎众人入宫觐见。暗色的波斯繁纹厚织毯,翡翠缀着的玉珠帘,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华贵庄严,两排花梨木雕藤扶手椅整齐地摆放在两侧,一阶之上太后宽椅右侧的地方多设了一座,那是皇后所坐的位置。
温映寒站在嫔妃的最前面率六宫众人蹲身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孙太后坐在深黄色的暗纹软垫宽椅上,微微抬了抬手,“都起来吧,赐座。”
温映寒这才抬眸望向身前正座上的坐着的人。太后容貌上同她印象里的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看起来年长了几岁,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她身着一身藏青色的万寿锦缎宽袖衣,手上戴着上好的翡翠玉镯,即便未发一言,正襟危坐却尽显端庄肃穆,雍容威严。屋中飘着浓郁的檀香味道,气氛里也添了几分强烈的威圧感。
她视线淡淡地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皇后身上,声音沉缓“哀家听闻你前一阵子失足落水,失了记忆了?”
温映寒敛了敛神色,如实开口道“回太后,儿臣是不记得从前的一些事了。”
“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到现在还没恢复?”
“只忘记了近几年的,还不曾恢复。”
孙太后敛去了眸底的神色,缓缓抬手端起旁边一个青花瓷的茶盏,一言一行间尽是规矩与威严。
她轻抿了一口,茶盏放下的时候,声音里透着些许愠怒“哀家才不过离宫几月,就弄出了这样多的事端。先是皇后落水,再是宜嫔跌落台阶,你们叫哀家如何在宫外为国运祈福?”
她便是在听闻宜嫔跌落的事后,才决定回宫的。
气氛一降再降。
众人见状忙起身屈膝请罪,“太后息怒。”
孙太后蹙了蹙眉,也未叫众人平身,视线从温映寒身上离开,转而望向阶下,目光在柳茹馨坐的位置上停留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怎么不见贵妃?”
这话显然不是在问温映寒的,柳茹馨与周围几个宫嫔面面相觑,意识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不知该不该由她来开口,太后一向不大喜欢她,这个时候强行出头,难免让印象变得更差,她索性将头垂得更低。
温映寒抿了抿唇开口解释道“回太后,贵妃被皇上禁了足,非诏不得出,因而今日便未能来给您请安。”
孙太后的眉心顿时蹙得更紧,“禁足?为何要禁足?”
下面的宜嫔见状便得知来了机会,尖细着声音抢在温映寒前一步开口道“禀太后,是贵妃娘娘她先前协理六宫时出了些差错,皇上龙颜大怒,罚了贵妃娘娘禁足,已有一月有余了。”
沈凌渊当初罚她的时候,并没说要禁足多久,他不主动提,下面的人更是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芙湘宫的人都要望眼欲穿了,也不见沈凌渊有一点打算放贵妃出来的意思。一晃就到了现在。
“协理六宫能出什么岔子?”她曾手把手地交过她怎么处理六宫的事,竟也是个不中用的?
宜嫔忙向前跪了两步,“是御药司新来的小太监弄出了皇后娘娘的药,皇上这才处罚了贵妃娘娘。”
太后眸间有了些许变幻,“皇帝说要她禁足多久?”
“皇上没说。”
这便是没个止境的意思。
孙太后敛了敛眉,思忖着这里面的深意。忽而门扉轻响。
一个值守在门外的宫女走了进来,“太后,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碧心求见。”
温映寒顿时眉心微蹙,随即意识到她们这是在做什么样的打算。
很快碧心便端着一个红漆的木托盘垂首走了进来,她直直地跪在地上,“奴婢芙湘宫宫女碧心,给太后请安。”
她将双手抬过头顶,举起了手中的托盘,“禀太后,贵妃娘娘因禁足宫中今日不能来给您请安心中愧疚不已,便只得派奴婢前来奉上娘娘这段时间为您亲手抄录的佛经。”
孙太后示意身边的陈姑姑上前将佛经接过呈到她面前,手指翻过上面摞着的厚厚一沓,当真是抄了不少。
碧心见状继续开口道“禀太后,贵妃娘娘这段时间在宫中闭门反思曾经犯下的过错,抄写了百遍佛经希望能为皇上和太后祈福。”
孙太后垂眸看着那纸张上一行行细密的字迹,足可见是真的花了工夫的。
太后先前出宫本就是为国运祈福,薛慕娴此举倒是正讨好了太后的心思。温映寒知道,托盘一经端出,她此时再说些什么都无济于事,反而只会让太后不喜。
对方算计得深,恐怕还留了后手,只等着她按捺不住开口,而后她们便可以颠倒黑白做出一副皇上因为偏心于她而惩罚了薛慕娴的样子给太后看。
既然是一出戏,那便让她们自己演吧。
温映寒索性抿唇不语。
果不其然,太后轻叹了口气,缓缓道“难为她戴罪中还想着为哀家和皇帝祈福,哀家瞧着她既然已经诚信悔过了,那便传哀家懿旨,解了她的禁足吧。”
碧心重重地将头叩在地上,“谢太后圣恩!”
……
因着薛慕娴这一折腾,这第一次请安将近耗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才结束,太后昨日舟车劳顿,说了这会子话也有些乏了,便叫众人都退下了。
出康宁宫的时候,芸夏略有些担忧地望向自家主子,双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娘娘……”
温映寒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无事,“我本也没觉得这次禁足能困得了她一辈子。”
禁足一月有余,已经比她预想中的要长了,此番因着前朝有温承修在,薛家的诸多行动都受到了很大的限制,迟迟无法救薛慕娴出来。现在这种境况,已经比她从前想象中要好得多。
太后懿旨和沈凌渊的圣旨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只要沈凌渊不会开口说恢复她协理六宫的权力,她便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贵妃。
由太后开口,总比日后有一日沈凌渊说要放她出来要强。
轿辇轻晃着最终停在了德坤宫门前,温映寒下了轿辇,被芸夏扶着回到了寝殿。
“娘娘在榻上歇一会儿?”芸夏替她卸去了头上簪着的凤钗,自家主子这几日的辛劳她都看在眼里,今日更是早早便起身梳洗做准备。
温映寒瞧着那被撤下小案的软榻,活动了一下肩膀也确实感觉是有些乏了。这几日她来了月事,身子一直不大舒服。
从前她不曾有过这样的症状,一切似乎都是从那次落水受凉后开始的,她私心里又不大想喝苦汤药,便没有请御医。左不过熬几天就过去了,况且症状也没有那么严重。
温映寒没什么食欲,只想躺着歇一会儿,“芸夏,午膳先不必传了,我没什么胃口,早上起得有点早,这会子也有些乏了,想在这里歇一歇,你们也都先下去吧。”
她先前告诉过王德禄,她今日想去勤政殿。香囊就剩下了个最后的收尾,今日若能过去,绣好了当时便能交给沈凌渊。
眼下她还得尽快调整好精神才行。
芸夏瞧着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咬了咬唇没再坚持,“那奴婢去给娘娘拿床薄被来。”
……
院中古老的梧桐树遮蔽了不少炙热与光影。
寝殿之中,沉静无声,温映寒原本只打算在软榻上浅眠一会儿的,谁知最后竟陷入了更深的梦境……
视线所及是一片朦胧与晦暗,最先被看到的,是自天边覆压过来的厚重的阴云。
空气里弥漫着寒冷与潮湿,湖水黑漆漆的望不见底。
湖水一下一下拍打在岸边的青石上,被呼啸的凛风卷着,宛如海浪潮汐。
一道闪电蓦地划过云层,雷声自云层深处涌动震颤而来。豆大的雨滴打在刚刚长出来的花朵上,青石板间霎时氤氲起了水汽。
这里是……
千荷池?
可她来这里做什么?这样大的雨,为什么不回去……?
画面开始变得没有那么清晰了。温映寒回眸只能远远看到一个凉亭。
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下,寒彻骨的湖水瞬间将她吞噬进去。强烈的逼仄感和深不见底的湖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所有的声音都会被掩盖在无止境的风声里。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坠入无尽黑暗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忽而全都消失不见了。
似是有光线在微微刺激着她的眼睛。
她听见身侧传来了另一个人低沉的声音。
“温映寒……”
现实与梦境似是以一种荒谬的方式重合在了一起。
温映寒迷蒙地睁开眼睛,动人心魄的桃花眸里氤氲着些许还未睡醒时的水汽。
她看见沈凌渊坐在离她近在咫尺的地方,正抬手去探她额前的温度。
琥珀色的眸子恰好撞见那人深黑色的眼睛里。
“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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