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陈沅知咬了咬牙,缓缓睁眼。又生怕眼前男人不信她似的,一双手撑着床檐,勉强地坐直了身子。
她环视了四周,屋里没有旁人,物件陈设也极为简洁,床榻前边立着一张长脚桌案,案上摆着一只铜褐色的香炉。再往上瞧,只见墙面挂着几幅丹青笔墨,细看之下,应是出于某位大家之手。
陈沅知恍然回过神来,这绝不是哪家驿馆客栈。
“李大人,这里是?”
李缜放下手中的书,对上她雾蒙蒙的惺忪睡眼,颇有种秋后算账的风范:“我屋内。”
一听这话,她顿时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下来,只是酒劲尚未完全过去,起得急了,脑袋难免昏沉,整个身子不稳,脚还未迈出去,她就一屁股栽在地上。
这一摔,着实有些疼。
一双勾人的眼眸即刻红了一圈,可她不想教李缜看笑话,是以鼓着腮帮子,硬生生地将泪憋了回去。
李缜也未料到她会这般心急,双手还未捞着人,她就直直地摔在地面。
“没事吧?”他扶住陈沅知的身子,见她垂着脑袋不说话,心急之下,只好用手勾起她的下巴,直至瞧见那几滴堆在眼里欲落不落的金豆子时...
这硬要喝酒的是她,醉酒赖在他怀里的是她,睡觉时不肯撒手的是她,怎么到头来,心生愧疚的反倒是是自己。
“没事。”陈沅知两手一抹泪,硬逞出几分男儿气概,她学着林申平素里模样摆了摆手道:“只是被灰尘迷了眼。”
李缜自是不信的,却也没打算揭穿她。
“陈大人可还记得回去的路?”
回去的路倒是记得。
只是喝了些酒,方才又跌了一跤,能不能走到,却是个问题。
“需不需离寻送你回府?”
若有马车相送,不出一会便可回到国公府。可如此一来,自己的身份也是藏不住。
思及此,陈沅知飞快摇了摇头,硬忍着臀间的痛楚,扯出一丝笑:“我自己能回。”
见她嘴硬,李缜冷嗤了一声。
藏住身份竟比自己的身子还紧要?
临近寒冬,天日一日日地短下去,这才方过申时,外头的光亮就已悄然隐匿。
照她这一步一拐的脚程,料想她还未回国公府,天就暗了。
“随你便。”说完李缜就推开屋门,趴在外头偷摸瞧情况的离寻一个激灵,立马站直了身子。
“大人。”他心虚地唤了一声,侧着脑袋往里头瞧了一眼。
并非他有偷听的癖好,实在是老先生那厢放心不下。他家大人这么些年都不与姑娘相处,分明到了婚嫁的年纪,却丝毫未有男女之心。
若说性子疏冷,可他却唯独对进奏院的小进奏官上心。这份上心,怎么瞧都不像是好友之间的知交,反倒是有那么几分断袖的意味。
老先生心急了,这才打发他来探探情况。
透过屋门打开的缝隙,离寻瞧见陈沅知走路的姿势颇有些拘谨,她一手揉搓着自己的臀间,一手扶着墙面,每走一步,几乎都咬着下唇。
而她身上的衣裳也算不上平整,衣襟交叠不齐,皱成一团。再走近些,竟还能瞧见她眼尾泛红,睫毛湿漉漉的,好似哭过。
种种迹象,惹人遐想。
离寻咬了咬自己的指头,不可置信地瞥了一眼面无神情的李缜,对上他阴冷色眼神后,又迅速垂下脑袋。
跟了主子好些年,这才摸清他的喜男色的嗜好。得亏他喜欢白白净净的小书生,不喜欢他这般不修边幅的小粗人,否则他便要辜负爹爹生前对他娶妻生子的期许了。
陈沅知每一步都走得极缓,才摔的时候也没觉得多疼,麻木劲儿过了,才发觉每走一步都跟钻心窝子似的。
李缜抿了抿嘴,到底是看不下去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突然记起离寻要去兴琼斋买枣泥酥。教他顺道捎你一程吧。”
陈沅知一听兴琼斋,两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她的运气可真不错。
兴琼斋离国公府极近,抄条小路,不出一刻钟便能走到。
“那便有劳离寻了。”
她说这话时,离寻尚未反应过来。
什么兴琼斋?什么枣泥酥?哪里顺道?他何曾说过这话?
诸多困惑回旋在他的脑海中,可求知欲同求生欲相比,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陈大人随我来吧。”
马车照着原路疾驰,最终停在熟悉的兴琼斋前。
“陈大人。您府上可还有化淤膏。若有,主子说...”离寻说话的声音顿了顿,后半句含含糊糊地说道:“记得抹那处。”
陈沅知脸皮薄,只觉自己的平地摔着实无甚水准,摔哪不好,偏摔着那处坐着躺着都疼痛难耐的臀肉。
来时凉风扑面,她喝了酒浑身有些燥热,故而趴在窗檐处吹了一路的风。眼下热气才消,经不住离寻的调侃,白嫩的耳垂上又染了一层绯红。
离寻瞧她羞赧的模样,只以为自己猜准了。
原想着将陈沅知送到兴琼斋便回去了,后瞧在自己这般聪慧的份上,美滋滋地买了份枣泥酥嘉赏自己。
待陈沅知回府的时候,天色已不算早。国公府檐下的两盏大红灯笼通明地亮着,光亮底下还站着俩焦急的人儿。
“姑娘。您上哪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陈沅知出门时,银荔未能跟上,直至天色黯淡,既不见她家姑娘回府的身影,也不知姑娘的去处,只能站着干着急。
“我在街上遇着了林大人,同他在天香阁用膳时耽搁了一会,这才回晚了。”
她心虚地隐去了醉酒之事。
“姑娘,您吃酒了吧。”晚橘鼻子灵验,在替她更衣时,闻出了衣裳上沾着的酒香气,一语道破她回府晚的缘由。
“唔。”
一点儿也不留情面。
见陈沅知低吟了一声,晚橘无奈地叹了口气:“您这身子刚好,哪能吃酒呢。”
陈沅知两眼一阖,随后一段时间,耳边尽是银荔和晚橘的念叨声。
“好晚橘。先让我洗个身子吧。身上还有伤,需得洗净后敷药呢。”
晚橘吓了一跳,好端端地出门怎还伤着了?
她备好热水后,替陈沅知褪去了衣物。
衣裳从肩头划过光洁色玉背,腰间处向里双拢,衬出圆润饱满的臀线。
左侧雪白的团子上,俨然一片青紫。
净室水汽氤氲,好似笼了一层荡漾人心的绢纱。饶是伺候了她十来年的晚橘,回回见着她婀娜有致的身形,回回都要感慨世间造物的曼妙。
莫说男人,便是她一介女子,也不由地心动。
从净室出来后,陈沅知只披了一单薄的外衣。修长的腿从裙摆处迈出,一双脚连鞋都未穿,直直地往床塌上跑。
“姑娘,仔细冻着。”银荔抱着厚的衣裳追在后头。见她钻入锦被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眸后,又冲着晚橘说了句:“姑娘一身的坏习惯,合该找个姑爷管管她。”
这话算是越矩了。
可她们主仆情谊深,陈沅知惯不在意这些,整个知阑院中,也只有银荔和晚橘敢同她这般说话。
晚橘从药匣子里拿出李缜送的化淤膏,搓热手后,沾在指腹上:“姑娘,可能会有些疼。您且忍忍。”
陈沅知趴在床塌上,时不时地传来几声闷哼。她咬着下唇,双手紧攥着身下的被褥,早知如此,她便走得小心些了。
经此一夜,天更凉了几分。早起醒来,院内都落了满地的梧桐叶,日头透过稀疏的枝桠,为黄灿灿的落叶镀了一层浅白色的微芒。
陈沅知睡得安稳,除半夜因着疼痛翻了几次身外,舒舒坦坦地睡至巳时。
今日无人相扰,府内出奇的安静,她披了件毛呢斗篷坐在窗檐的桌案前,提笔构思着话本的下回故事。
上回说到,一对新婚燕尔的璧人,原应恩爱有加,却不曾想那男子竟是个负心之人,前脚才锣鼓齐鸣地将人迎娶过去,后脚便出入烟花巷柳,又是宠妾又是养外室,唯独不正眼瞧瞧府里的妻室。
可话本里的姑娘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她仗着母家的权势,将原先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一讨回后,写了份和离书。教那负心之人吃了好些苦头。
大燕开朝以来,民风开放,好些旧俗被剔除去,女子也有了选择和离的权利。
然而,新的规则从提出到成文再到落实,往往又要经历一段十分漫长的岁月。
“和离”看似简单,却要十足的勇气。是以这几回故事在妇人姑娘那流传甚广。
可故事至此,方才说了个开头。
这出话本名为《怜姻记》,“怜姻”说得便是怜惜姻缘。可这女子的姻缘还未到,再往下写,才是整个话本最精彩的地方。
“姑娘写到哪儿了?”银荔端着茶水问道。
“哪儿都没写呢。”
陈沅知搁笔,心绪紊乱。
“上回掌柜的不是教姑娘再捏造个人物出来吗?”
“话虽如此说...”
可经历昨日之事后,她满脑子皆是李缜的身影,如何都静不下心来。
陈沅知阖眼揉捏着眉心,臀间的痛楚仍在提醒着她
昨日醉酒之事。
一提起吃酒,她忽然记起林申的半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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