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他的手不自觉地掐上了小姑娘的脸。
陈沅知睁大了杏眸,不可思议地望向李缜。她本就细皮嫩肉的,堪堪下点重手,雪白的肌肤上便会留下红痕。
眼下被李缜猝不及防地掐了一把,她几乎下意识地喊了声“疼”。
这声“疼”落在李缜的耳里,娇颤颤,跟挠心窝子似的。
见小姑娘眼神躲闪,他冷嗤了一声,昨日她与好友逛花楼的时候,也是这般躲着他。
思及此,他又轻轻地掐了一下。
陈沅知脸皮薄,被他这么一撩/拨,耳垂处似能沁出血来。她咬着自己的指头,偷瞥了一眼李缜,只见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捻着指腹,掀了掀眼,缓缓开口道:“方才陈大人脸上有脏东西。”
“有脏东西便能随意动手吗?”她声音不大,却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嘶——”李缜微微眯眼,回忆似的沉吟了片刻:“陈大人吃酒时不是爽快的很吗?嘴里还说都是大老爷...”
话还未说完,一双略带凉意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陈沅知的手方才摸过松苏香的瓷瓶,松苏香留香颇久,现下她的掌心仍是一片馥郁的香气。
李缜抬了抬眸,他们二人之间隔着小几,陈沅知手臂纤细,却远没有他那般长。是以她一手撑着小几,半个身子微微向前倾,一双慌乱的眸子正巧撞入他的眼。
“好了,不闹陈大人了。”见她脸皮薄,李缜也不打算再闹她。
老先生原想留陈沅知用膳,奈何她才受了李缜的气,随意诹了个借口,便逃似的赶回府里。
今日府内倒是安静,无甚么人前来打搅。陈沅知趴在桌案上,一想起方才的事,她便气鼓鼓地拿出笔墨,在话本子里狠狠地骂了他一笔。
骂完之后,她才堪堪静下心来。
银荔将她束好的长发披散开来,在理鬓发之际,她一眼便瞧见了陈沅知脸上的红痕。
“呀,姑娘这脸是教谁咬了去吗?”
陈沅知一听,立马挪至铜镜前,左右看了好一会,只见自己白玉似的脸上当真多了一块红印。她抚着自己的脸暗自嘀咕了一声:“也不知哪里招惹他了。”
屋内香炉幽幽地燃着,银荔捻着热帕子替她揉了揉面上的红痕:“姑娘本就娇嫩,这是谁下的手?”
总不能是自己摔了,旁的没摔着,只摔了脸吧。
陈沅知吃痛地皱了皱眉,硬是从牙关挤出“李大人”三字。
“李大人?”银荔讶异地张了张嘴:“姑娘,你怎么教他碰了脸。”
如若她猜得没错,银荔又要喋喋不休地念叨了。
正此时,晚橘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在外边便能听见你的声音。”她调侃了银荔后,将手里的信笺递与陈沅知:“姑娘,说是你的信。”
陈沅知颇为感激地接过信笺。
信上未留名,可瞧这字迹便能猜着捎信之人是谁。
信的末端,有几个字乱了笔锋,力透纸背。
她心下一颤,只觉得有股凉风直直地灌入脖颈。
“姑娘,怎么了?”晚橘开口问道:“谁的信。”
陈沅知欲哭无泪地抬眸,毫无力气地回了句:“肖先生的。”
有人将她写的《自叙帖》拿去蘅芜居了。
肖书渝见后未做点评,只冷不丁地捎来一封书信,说是让她得空去蘅芜居一趟。
银荔一听是肖先生的信,立马两眼放光道:“姑娘又有糖醋鱼可以吃了。”
蘅芜居位于京郊竹林深处,竹林背后有一条极清的娟娟河流。河里的鱼肉质肥美,饶是肖书渝那半吊子的厨艺,也能做出鲜香的糖醋鱼来。
晚橘在她的眉心点了点:“就想着吃。你以为肖先生是请姑娘吃鱼去的?”
银荔吐了吐舌头,复又安慰陈沅知道:“姑娘莫怕,肖先生到底是疼姑娘的,左右被他说几句,挨几下折扇。”
这话倒是不假。
十三年前,她的母亲因救驾遇险,双方僵持不下,因一旁无人照看,她便不小心失足滑入竹林。
得亏那日肖书渝路过此地,见她雪团子似的小小一个,于心不忍,这才将人抱回蘅芜居养了几日。
国公府的人找着她后,原想给肖书渝一笔银钱以表谢意。这银钱肖书渝倒是没收,只说教这丫头身子大好后,多来蘅芜居坐坐。
陈沅知的书法,便是在那个时候学的。
学得时候费了好些劲儿,荒废却是一眨眼的功夫。
“那便明日去吧。”她叹了口气,总归是要去瞧瞧他老人家的,去的早了兴许他还能消消气。
翌日,天凉无风。
陈沅知忙完进奏院的活,眼瞧着还有时间,急匆匆地赶回府里,脱了官服换了件素雅的裙装。
马车驶出热闹的长街后,朝着人烟稀少的京郊疾驰。挑帘望去,漫山遍野一片金黄,唯有那片竹林仰仗着蜡质,仍是碧波荡漾。
下了马车,沿着涓细澄清的溪流往上走,便可瞧见一间木质小屋。
陈沅知提着裙摆,走至屋门前忽而踮着脚。她冲银荔和晚橘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蘅芜居的主人似是知晓今日有人要来,刻意将屋门大开,只留毛毡门帘遮风。
陈沅知轻声挑开帘子后,露出一个小脑袋,此时肖书渝一身白袍正立在木柜前,翻寻着东西。
她轻手轻脚地绕至肖书渝身后,从袖口处伸出两只柔荑似的手,捂住肖书渝的眼。
肖书渝眼前一片昏暗,光听那伶仃作响的珠玉声,不需猜也知是谁来了。他冷哼了一声,拿起腰间别着的折扇轻轻地往她手背上敲了一下:“又胡闹!”
待他转过身来,陈沅知才发觉他手上捧着一茶叶罐子。存在柜子里的都是上好的茶叶,唯有紧要的人来的时候肖书渝才肯拿出来。
“先生,今日可有旁人要来?”
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有人轻咳一声。
支摘窗微开,外边一片碧绿。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循着光亮,两张熟悉的面容清清楚楚地映在眼前。
若非晚橘扶着她,她险些一个趔趄。
“来,我同你介绍一下。”还未等陈沅知开口,肖先生就攥着她径直往前走:“这位年长的是白旻老先生,精通医术,同我也有几十年的交情了。旁边的那位你兴许听过,大燕的金科状元郎,李缜。白先生的徒儿。”
“...”
岂止是听过,交集都不少了。
陈沅知抿了抿嘴,敛起方才俏皮的小性子后,端庄知礼地福了福身子。
寒暄几句后,她缓缓抬眸,正此时,李缜的眼神与她交汇。
男人的眼底浮现出复杂的神情。其实莫说是陈沅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事当真是过于巧合。
先前他在府中听陈沅知提起过肖先生,听时不曾多想,只以为凭着国公府的门楣,听过肖书渝的名字也不为奇。怎料她不仅与肖书渝熟识,幼时竟还在蘅芜居住过一段时日。
眼前逐渐浮现出一雪团子似的小姑娘,小姑娘绾着俏意十足的丱发,发髻上簪着两朵绢花,她一双眸子灵动极了,活像是能说话似的。
然而,还未等他收回眼神,坐在一旁色白旻就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位姑娘瞧着倒是眼熟。”他捋着胡子,思忖了片刻后,一掌拍在自己的膝上:“我记起来了。闲风宴上问缜儿的那位姑娘。”
陈沅知今日一身素色衣裳,听了白旻不着边际的话后,一张小脸上的绯红愈发地显眼。
李缜闻言,眉尾微挑,他未去闲风宴,竟还有这事?
奈何陈沅知反应极快,还未等他们细细品味这话,她便佯装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听旁人皆在讨论李大人的事,这才开口问了一句。”
话中意无不是急着同他撇清关系,闻言,李缜的心底莫名涌起一丝躁意。
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心绪转化的时候,忽而愣了会神。
这放在先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认识的话那便更好了。今儿还算早,你且陪李大人去河边钓几尾鱼回来。一会我做糖醋鱼给你们吃。”
肖书渝今日心情大好,连她那手破字也不计较了。
陈沅知将将扯出一个笑,早知今日蘅芜居还有旁人前来拜访,她便躲在府内,决计不凑热闹。
丢人丢得还不够吗?
正当她想着如何推拒,李缜已然从离寻手里接过斗篷,他微微抬首,脖颈处喉结滚动,一双指骨分明的手缠着斗篷上的系带。
陈沅知偷瞥了一眼,立马垂下脑袋。
银荔这厢,一听有糖醋鱼可以吃,眼底藏不住的愉悦,她利索地甩开斗篷,覆在了陈沅知的身上。
还未等陈沅知反应过来,她就被银荔半推半就地引去屋外。
今日无风,阳光柔柔净净的,落在身上反倒渐生一股暖意。
蘅芜居的后边是一条河流,河里躲着好些肉质细嫩的鲤鱼,这些鲤鱼难钓,需得持着竿子等上好一会才会上钩。
陈沅知坐在草垛上,纤细的指尖缠绕着一圈圈枯黄的草叶,百般无聊地把玩着。
忽有轻风拂面,一缕发丝细细痒痒地挂在面上。她伸手去撩,却见李缜坐在她身侧,下颌线流畅,侧脸棱角分明。
她托着小脸看得出神。
“瞧够了吗?”毫无波澜的声音落入耳里。
陈沅知一愣,这人分明目不斜视地盯着鱼竿,如何发觉自己正盯着他瞧。
饶是被抓个正着,她也仍旧嘴硬道:“你怎知我是在看你?这旁边的花草难道不比你好看吗?”
李缜斜睨了一眼她口中的花草,莫说他们坐着的草垛旁无一朵花,便是原先嫩绿的细草,此时也是枯黄一片。
这借口着实拙劣。
“你平日不在府中便是这幅模样吗?”李缜开口问道。
陈沅知侧着脑袋,眨了眨眼道:“哪幅模样?”
李缜别开脸,扯了扯鱼竿,见没甚动静后,方才回道:“捂肖先生的眼。”
这一动作俏皮,是她待在府中后宅,断不会行的事。李缜每回在人前见着陈沅知的时候,她总是眉目含笑,端得一副沉稳端庄的模样。
唯有几次,直至一旁无甚么人,她才悄悄地暴露出一些娇俏的小动作来。
闻言,陈沅知先是红了耳垂,很快,她的嘴角复又勾起一抹笑:“在外边便少了些拘束。”
国公府到底是拘谨,言行举止皆得按照规矩来。若人前出错,丢脸的不仅仅是自己,阖府上下都会面上无光。
陈沅知自幼便知晓这个道理,当所有人都教她规矩礼节时,也唯有老夫人纵着她的性子。
是以她在人前总是教人挑不出错来,偏偏在人后仍是有着几分孩子心性。
李缜自是知晓她的身世,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明白她的处境及无奈。
“少些拘束也挺好的。”
这话说的颇为诚恳,一点也不像是惺惺作态。
陈沅知“嗯”了一声后,整个人都自在许多。她双手撑着草垛子,仰着脑袋望向生机十足的竹林,顺道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李大人怎么会来蘅芜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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