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的布局都差不多,玲珑楼也是一楼一个大厅,中间一个舞台,二楼回廊上有包厢。从三楼垂下了许多明瓦灯,将楼里照的灯火通明。
跟宜春院不同的是,玲珑楼大多了,大厅中围着舞台摆了三百张桌椅,依然显得宽敞。每个人都能坐在桌椅上,旁边还有侍女伺候,如果撤掉桌椅,这大厅容纳一两千人都轻轻松松。
刘知易拿着请柬,不由疑惑:“还有人冒充吗?”
刚才伙计查验他,他并不生气,觉得这是正常流程,不过他没法证明,所以太麻烦的话,他宁可不看这场热闹。
伙计道:“公子有所不知,请柬与金花、金叶一并送出,每一个金榜题名的士子只能收到一份。金花、金叶都是能工巧匠打造,做不了伪。可有人高价收,京中有的是一掷千金的豪商大贾。花高价从士子手里收来,一是为了捧心仪的姑娘,二是彰显财富。”
刘知易点点头:“这么说台上选花魁,台下是斗富了?”
弄得跟直播平台似的。
刘知易不由腹诽。
伙计道:“倒也不单如此,里面门道多了。不过各家青楼并不管,您不一样,您是大才子。所以小人斗胆多嘴问了一句,您担待。”
刘知易摆摆手:“小事。”
说着走过了门道,刘知易就要踏入大厅,看到大厅中铺着摩尼国地毯,花色艳丽。
“公子,您这边走!”
伙计突然叫住他,把他往左手边引去。
过道两旁有楼梯,这是要让我上二楼。
果然一路带着刘知易到了二楼,引到了一个包间前面,包间上还有名字,“三元阁”。
伙计解释:“只有中过三元的大才子,才有资格进这里面!”
刘知易纳闷,难道他真的被外界认定有状元之才?
伙计推开阁门,他才知道,里面已经有人了,会员谢玄就在里面,原来不是他有资格,而是谢玄有资格。
“会元公交代过,您来了,把您带来这里。”
伙计解释着。
刘知易这才明白,为什么特意查验他,还有这个原因,谢玄交代刘知易来了带到三元阁来,所以伙计才特别查验,万一带一个买请柬进来的假货,惹怒了谢玄,他吃不了兜着走。
“会元公。恭喜恭喜!”
见到谢玄,刘知易马上拱手道贺。
今科状元被嬴悝摘得,可谢玄排名也很高,他是第二名榜眼,而且还有会元名头,名声并不比状元差多少。
谢玄迎上来:“刘兄取笑了,在下与刘兄相比,乃萤火比之皓月。刘兄快请!”
说着让刘知易坐下。
好大一个包间,正对大厅的舞台,面积足足有十几平米,放着一个圆桌,摆满了酒水。加上刘知易,桌旁一共坐了六个人,江南四大才子和谢玄的弟弟谢韫。旁边还站立着两个侍女,模样端正,身材窈窕,放在宜春院能当红姑娘。刘知易看到,桌上放着一个个玉碟,玉碟中放着金花、金叶,应该是他们每个人收到的,看来四大才子都高中了。谢玄旁边则放着玉盘,上面盛放着一根一尺长的金枝。
看到刘知易不是假的,带刘知易上来的伙计彻底放心下来,在一旁问道:“诸位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别人还没开口,刘知易先不客气了:“多上酒。”
桌上已经放了不少美酒,今天是来选花魁的,不是喝花酒的,没人的注意力会放在吃喝上,这刘公子一来就要酒喝,果然与众不同。
伙计不敢多言,躬身出门。
刘知易则跟几个熟人一一招呼完,然后开始拼酒。
他不是馋酒,而是身体空虚。刚刚在林花房中练功,耗损不少,腹中饥饿,如果不是来赶场,他现在大概已经开始在王府大吃大喝了。
先敬一圈,都是一口喝干,五碗酒入肠,浑身舒坦,吐出一个长长的酒嗝。
叫一声:“痛快!”
众人也被感染,纷纷称赞刘知易爽快。
只有谢韫不合时宜:“如此痛快,值此盛宴,刘兄可有诗兴?”
刘知易摇着头,做什么诗啊,要做也不会在青楼做。再做下去,他就成柳永了。
刚好楼下舞台上乐曲声响起,刘知易转移话题:“快看,开始了!”
两个力士敲响一面大铜锣,一面大鼓后,一个美丽女子走上来,怀抱琵琶,弹奏起来。花魁大会终于开始。
青楼行业联选花魁,不止教坊八大名楼参与,大大小小的青楼、私馆都会参加。当然那些中小青楼和私馆,大多数是来凑个热闹,混个脸熟。日后参加花魁联选的姑娘拿出来,也算一点资历。花魁始终是大青楼垄断,不但因为大青楼的姑娘出色,也跟青楼自身的运作能力有关。大青楼是大平台,钱多,背景硬,客流量大,更容易捧红自家姑娘。决选之前的造势中,玲珑楼、宜春院这样的大青楼,每日贵客盈门,许多私馆则比平日更冷清,因为老顾客都被吸引走了。
台下的姑娘唱着小曲,姿色、弹唱都很好,容貌端庄中带着点哀愁,歌喉清亮中带着点凄婉,一点都不输给青楼花魁,但却无人给她捧场。刘知易站在台上,看着楼下端着银盘的美婢在人群中穿梭,没有一个人叫住她将金花、金叶放在盘子上。
“这是谁家姑娘?”
四大才子中的王铄问道。
一旁的侍女叹道:“她叫楚儿,小字润娘。不是哪家的,是汴媪养的租女。”
王铄疑惑:“汴媪是谁?未曾听说。租女又怎么讲?”
王铄是江南人,对京师风物还没有十分熟悉。
侍女解释:“汴媪自称汴郡人,家中豪富,养了许多假女,培养出来后,租与各家青楼、私馆。她家不开馆,却做宴饮助兴之事,歌舞、女子、乐工只要与她说一声,就能齐备。汴媪贪财,寻常宴饮就得三锾(十八两),烛火燃尽则止,续烛则加倍。”
王铄大开眼界,果然是京城,还有这种生意。养姑娘不陪客,租给别家私馆,还组织宴饮,一根蜡烛时间收费十八两银子。
王铄叹道:“这么说,这位楚儿姑娘,即便中了花魁,也要租出去?”
侍女点头:“无非租的多一些。汴媪得的钱多一些。”
听完,已经捏起金花的王铄,手又放下了。他救不了这个姑娘。
只能叹息一声:“可怜。”
侍女也叹息一声:“何止可怜。”
王铄道:“姑娘何意?”
明显这姑娘后面还有故事。
侍女道:“楚儿姑娘,年方十四。她是去年死掉的令宾姑娘的妹妹,姐姐刚死。假母就迫不及待把她拉出来。”
谢韫皱眉:“令宾姑娘多大?”
侍女道:“令宾姐姐是可怜人,寿数不足双十。离玲珑楼不远,同住南曲。去年暮春病重,让丫鬟扶到台阶前看花。见花瓣凋谢,自知时日无多,作诗一首,让童子送去给五年来及第的郎君和举子们看。接着摆开宴席,当晚来了聊聊数人赴宴。”
谢韫皱眉:“尽是薄情郎。她写了什么诗?”
侍女还能吟诵:“气余三五喘,花剩两三枝。话别一樽酒,相邀无后期。”
谢韫叹息一声,没几口气了,邀请友人来话别,却只来了三五个。男人如此薄情!
侍女继续道:“席上,令宾告知众人,她命不久矣,求众人在她死时,以诗相送。假母不悦,恨令宾不曾讨要丧葬费。令宾死后,果然收到数封书信,皆是挽词。假母大怒,将诗词扔到街上。”
谢韫怒道:“好一条有辱斯文的母大虫,就没人管管?”
养的女儿不能赚钱了,收到的诗词便一钱不值,扔到街上,弃之如敝履。
侍女叹道:“这种事多了,管不过来的。”
楚儿一曲唱罢,没有得到一片花瓣,泫然欲泣。
谢韫不说话,将自己手里的一片金叶子给侍女。
侍女明白,匆匆出门下楼,很快有一个美婢端着的银盘上多了一片金叶,将银盘端到楚儿面前放下。
谢韫看向众人,众人面色如常,又看向刘知易,只见他一边吃喝,一边听曲,怡然自得。更加不悦,男人真是无情种!
楚儿开场之后,相继又有几个姑娘登台,都是貌美、歌甜,动人的年轻姑娘。每人都有伤心事,侍女能一一道来。听得多了,谢韫都不再动容,偶尔叹息两声。
侍女见她的说辞让客人们不愉悦了,很快闭嘴,不在显摆。
终于等到大青楼的姑娘们出场,载歌载舞,场面立马不一样。刚才那些姑娘,一个个长得很好,唱的也很好,水准之上,可惜在场面上就输了一筹。等到这些大家姑娘开唱,又感觉之前的那些姑娘,唱的虽好,可却有些僵硬,是一种练习生的好,是工业化模式造就的标准的好,而现在这些姑娘唱的,更像是专业歌手,富有美感。编曲、作词让人耳目一新,曲都是新曲,词都是新词。刚才那些姑娘唱的,大都是一些老词,刘知易甚至听到他写的几首词都被唱过。
几家私营大青楼之后,表演又上了一个台阶。教坊司几个青楼登场,丽香院、浣纱院和洗翠院的姑娘先后出场,给众人献上了一场鼓舞盛宴。比之私营大青楼,编曲、奏乐水平相当,唱词功力不分伯仲,可词文却更胜一筹,是几首新词,显然是花大价钱买来的,不像词工的作品,更有情怀一些。
大青楼登场后,楼下的士子们手里的金花快速消耗,很快就有一百多士子投出了金花金叶,但分到每家头上,依然只有可怜几片到十几片不等,让人怀疑能不能拼出一朵完整的花来。
终于到宜春院出场,刘知易暂时放下手里的筷子。
谢玄看过来:“刘兄。如果猜得不错,怜月今天该唱你的词了吧。”
刘知易也这么觉得,所以才专心来听。
“见笑,见笑。”
刘知易谦虚道。
众人都道:“静候佳音!”
佳音很快响起,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急雨一般的琵琶声,将所有人的情绪立刻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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