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冲冲挑名字的程隐被他的回答一噎,不高兴:“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好好看看吗?”
沈晏清才不想好好看,对面前一锅汤都比对那些名字有兴趣:“名字的事让爷爷想,你去坐着。”
程隐瞧了他一会儿,合上本子,转身走回客厅,踩得地板直响。沈晏清侧头看了好几下,无奈把火调小,盖上汤锅盖子出去找她。在餐厅和客厅间的小阶梯前拉住她,他手搭上她的腰,垂眸睇去:“又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她撇嘴,“不是你让我回去坐着么。”
沈晏清叹了一声,抚她的发,说:“你知道我心里不好受,还拿这些来给我看。”他又安慰道:“爷爷说了,名字他来起,你不用想那么多。”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程隐挑眉,试着引导他,“你总不能就一直这样板着张脸,你担心我会死所以成天郁郁寡欢,那我……”
“别乱说。”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晏清打断,他皱眉,“好端端把什么死不死挂在嘴上。”
对于他的忌讳,程隐觉得真没必要:“有什么说不得的,都是事实。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保证我会好好养身体绝对不会死……”
沈晏清干脆一把将她的头摁进怀里,没给她继续往下说的机会。拧着眉将她圈紧了,他说不出的无奈:“我知道了,多少个名字我都选,你安静些。”别再把死不死挂在嘴边,她每说一遍,他心里就要被一只大掌捏一遍,难受得紧。
“晏清……”
“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好。”他在她颊侧亲了下,站直后道,“都选了哪些名字,我看看。”
程隐没有翻开给他看,抬眸视线朝向他,眨了眨眼,看了许久。而后莫叹一声,双臂回抱环住他:“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出事。”
这个话题说轻巧也轻巧,说沉重,也是直逼心门教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重。
沈晏清没再继续说,手在她背后轻抚两下,怅然不已:“除了你没人能气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哪怕气我一辈子都行。”
随着月份渐大,程隐行动越加不方便,晚上睡觉的时候尤甚,平躺喘不过气,侧躺又累,每晚辗转反侧过一会儿就醒,闹得沈晏清也睡不了觉。稍好些的是吃东西方面,孕吐情况不太严重,偶尔没忍住吃多了,才会吐一吐,大多时候吸收得很好。
她胃口大增,却不见长肉,除了一天比一天明显的肚子,脸还是瘦的只有巴掌大。好些次沈晏清摸着她的脸百思不得其解:“该喂的都喂了,你怎么就是喂不胖?”而后视线投向她的肚子,眼光沉沉,不像是在看孩子,倒像是在看仇家。
程隐见天寻摸事情打发时间,远在国外的容辛开始世界各地奔忙,在她怀孕初期得知消息,打过几次跨洋电话,到怀孕中期,程隐几乎每周都会收到一封容辛从所在地寄来的明信片。
随着明信片一起的还有世界各地的风景照,容辛亲手拍的,每张照片后都有他手写的字,有中文,有英文,两种语言都写得很隽逸。在这个讯息时代,联网不需要半分钟就能发送的图片,用这种笨拙而原始的邮寄方法,平添了许多美感。
程隐本来怕沈晏清会吃味,不想他却很淡定,几次碰见她在读明信片,都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走开,把时间空间完全留给她。次数多了她不免好奇,拿着新收到的明信片去找问沈晏清:“大哥又给我寄了卡片,你不生气吗?”
沈晏清喝着水,眼尾斜她:“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不然呢……程隐默然腹诽,不管形象不形象的,他是个醋坛子绝对没跑。
醋坛子沈晏清淡定无比,放下杯子说:“看看明信片调节调节心情挺好的。”说罢顺手在她头上一摸,转身进厨房煮饭,留下她在原地呆怔。
程隐觉得沈晏清在这件事上像转了性,直到容辛忙里偷闲和她视频连线,听说后一脸诧异地开口:“就是因为沈晏清,我才寄了那么多明信片,你不知道吗?”
程隐是真的不知道:“因为沈晏清……?”他们什么时候有的联系,她真的完完全全一点都不晓得。
视频中,容辛的笑容一如既往,他说:“孕期情绪容易有波动,沈晏清怕你心情不好,拜托我有空多开解你,让你不要被不好的情绪侵扰。所以我才不停给你寄明信片。”
有不好情绪的人明明是沈晏清才对?程隐听得一脸懵然。
而后问沈晏清,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坦白了:“奶奶不在了,如果奶奶还在,她一定会很高兴。好歹你也叫容辛一声大哥,勉强算他是你半个亲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和他闲聊几句,你能放松一点。”
沈晏清包揽了大厨的工作,但正事也不少,忙起来常常顾不上程隐,都说孕妇敏感情绪波动大,她喊容辛一声大哥,偶尔收到容辛的问候,或许她心里能熨帖开心一些。虽然他和容辛看对方都不太顺眼,但为了程隐,这个便宜大舅子他认也就认了。
沈晏清一番话说的程隐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沈晏清本是想宽她的意,不想,她唇一抿,红着眼就扑进了他怀里。
她觉得心酸,自从她做这个决定之后,他提心吊胆,一连瘦了好几斤。
更让程隐觉得难受的是月份渐大之后,照例体检完回家的某晚,她早早睡下,夜半被撩在耳后的呼吸弄醒,半梦半醒间,听到他极低的细微声音。
不知是不是刚从噩梦里醒来,他嗓音沙哑沉重:“你要好好的,一定要……”
一瞬间,心像被揪紧。
她从瞌睡中清醒,却不敢转身面对他。
在还不到八个月的时候,医生说程隐得接受剖腹产。再继续妊娠,身体内旧伤有撑不住扩大破裂的危险。
程隐被推进手术室后,坐在长椅上的沈晏清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动弹过。陪着一起来的段则轩和秦皎两人想了半天,也没能酝酿出合适的措辞宽慰他。
沈承国在沈修文的陪同下稍慢些赶到,问了几句情况,目光投向沈晏清微红的眼角,老爷子拄着拐杖斥:“你媳妇好好在里面待着,男人大丈夫,自己吓自己,这副样子给谁看?!”说是这么说,然而捏成拳微微发颤的手却泄露了他老人家同样紧张的心境。
剖腹产比顺产快,几十分钟时间,但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沈晏清来说都是一种考验。心像在油锅上被烈火烹灼,发出“滋滋”惨烈的声响。
他双眼怔怔,出神间想了很多很多,从小时候初见程隐,到长大过程中相伴的一点一滴,高兴的、难过的、美好的、糟糕的……无数片段,有关于她的言谈笑貌,有关于他的别扭心事,一一在脑海里跑马灯一样走过。
越是想,心里越是难受,眼里越是滚烫。尽管被爷爷训斥了一通,还是无法禁住眼角发热的感觉。
命运向他开了一扇门,他站在门前,不知道接下去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不想失去程隐。
长廊上是一片寂静无声的等待,大约四十多分钟过去,护士从里面出来,扯下口罩:“谁是孩子父亲?”
沈晏清站起,嘴里泛起一股血腥味,喉间沉沉:“我是。”
护士看了他一眼,蓦地笑着弯唇:“恭喜!母子平安,现在可以进去看产妇……”
晴空和雷鸣刹那齐聚,又转瞬拨开乌云,须臾间仿佛过了很久,沈晏清的心更似在刀尖上滚了个够,不过好在纵然鲜血淋漓,到底平安落地。
下一秒,他头也不回冲了进去。沈承国见沈修文和段则轩都想叫他,无可奈何摆了摆手:“由他去吧。”孩子不足月,没有抱出来直接放进了保温箱。其余人不去打扰沈晏清,拐道去看新生儿。
躺在手术台上的程隐脸色苍白,没有半点力气,眼要闭不闭的样子把沈晏清吓了一跳。他俯身和她说话,给她别弄乱的头发,她动唇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手痛……”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把她的手捏得很紧,握着揉了好半天。
除了医生,还有满屋子女性助产师和护士,都是沈晏清一早安排的,此刻不好打扰人家小夫妻,留下推产妇去病房休息的,其余全都散了。
程隐没什么力气,不忘惦记孩子:“宝宝……好看吗,长什么样子?”
“好看,特别好看。”沈晏清脸贴着她的手掌,“长得像你一样,特别好看。”
程隐扯了扯唇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干脆当成真的听了。麻药劲过去,切开又缝合的伤口痛感开始蔓延,她笑得扯动伤,连皱眉都皱得无力,“好疼啊……”
随口一句感慨,话音落下,忽地却感觉手掌温热湿润。怔然侧眸一看,沈晏清脸埋在她掌心里,紧闭的双眼睫毛颤颤扫着她的五指缝隙。
她的手挡住了他半张脸,他就那么伏在她床边,脸贴在她手掌里,低低声音里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很多很多无法言喻的情绪。
“以后不生了。”没被她的手挡住的他的面容,合着他喉间轻浅哽咽,划过滚烫水迹,“再好看也不生了……”
沈晏清和程隐的儿子,起名叫沈赐,寓意上天恩赐。
或许是营养补充得好,沈赐从保温箱出来后,不仅比足月的婴儿生长的好,在同龄孩童里亦是佼佼者,学会翻身和爬都比别人更快。沈家各个都把沈赐当成了宝贝,唯独沈晏清成天板着张脸。
杨钢也很喜欢沈赐。程隐怀孕的时候他跟孙巧巧来看过她,虽然只是个半大小孩,但也能感觉得到大人间不对劲的气氛。彼时他贴在程隐肚子上听完胎动,很认真地对程隐说过:“程姐姐是好人,你一定会生一个很好的宝宝。”
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干净,在经济和心理上,孙巧巧都给予了他足够的条件,是个很称职的母亲。有了家,有了亲情,有了健康的身体,不必再为生活所累,经受过风雨和艰辛之后,这个小男孩的人生终于开始走向平和美满。而作为促成这一切的人,程隐在接受他的祝福后,笑着在他额头轻轻一吻:“真乖。”
——怅然又满足的语气,一如初见。
沈赐降生之后,杨钢只要周末有空,不用上补习班或者特长班,就一定会到程隐这来陪沈赐玩。自己都只是个小孩,照顾起更小的孩子却有模有样。沈赐也喜欢他,坐在他怀里听他拿着卡片教认字——其实根本听不懂,但还是能安分地待住,咿咿呀呀淌着口水开心半天。
每当沈赐爬到沈晏清脚边,而后者久久不抱他的时候,杨钢更是会眼疾手快,一溜烟跑过去抱起沈赐,到客厅另一边坐下。
对于这件事,杨钢很有微词,私下里偷偷和程隐说过几次:“等小宝宝长大了,我要教他跆拳道。”
程隐原以为只是因为孙巧巧送他去学跆拳道,他想有个伴,后来随口问了句:“为什么要教他跆拳道?”
谁知杨钢一脸闷闷不乐,严肃地告诉她:“那样晏清哥哥就不敢欺负他。”
程隐愣过后,才明白是整天臭着脸看沈赐的沈晏清给小孩子留下了阴影,联想到杨钢每次看到沈赐去抱沈晏清的腿而沈晏清毫无动作、眸色低沉时,杨钢都一脸生怕他抬起一脚把沈赐踢飞的惶恐——
程隐哭笑不得,耳提面命一再重申,沈晏清才终于收敛。
其实沈晏清并非不喜欢沈赐,晚上孩子睡着之后偷偷看了又看,白天偏要装一脸无所谓,也不知给谁瞧。
沈赐学会叫“爸爸”的那天,被程隐放到沈晏清身上,他扒在沈晏清怀里,小脚乱踩,满口“爸爸爸爸”喊着,发音不太清晰,连珠炮活像个小喇叭,边喊边怼得沈晏清满脸口水。
沈晏清被喊得一脸不自在,高兴吧,程隐就在旁边笑嘻嘻瞧着,不高兴吧……其实还是挺高兴的。
而后程隐把沈赐哄睡着,又朝沈晏清扔下一枚炸弹。
“我们结婚吧。”
简简单单五个字,让沈晏清怔了好半晌,比沈赐一连串“爸爸”轰炸都来得更强。
他没答,就那么直直进了浴室。程隐不明所以跟上去,被他一个关门挡在外边。
“你怎么了?”
“开门啊。”
“好端端的干嘛了又……”
她在浴室外敲了半天门,里面没有一点动静,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洗手池龙头拧开的水声。半分钟后,水声停了,沈晏清把门打开,脸虽然擦干净,但看的出来,明显被水冲过一遍。
“……你哭了?”程隐瞪大眼。
沈晏清别扭不看她,“没有。”
“你明明就哭……”
沈晏清瞪她一眼,快步走开,甩下一句:“明天去民政局,赶紧睡。”
从沈赐出生,他一直没敢求婚。尽管已经走到如今,两个人一起生活,有了共同诞育的新生命,可他心底还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怕她突然有一天会改变主意,怕她并不想嫁给他,怕梦寐以求的眼下终会化作泡影。
而结婚,是一道程序,更是一种约定,约定了下半生,他们将以合法的身份陪伴彼此,一起共度。
程隐被沈晏清的夸张反应弄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隔天去民政局更是教她无奈,从进门起他就牢牢攥着她的手,直到拿到红本出来,他脸上终于有了真实感。
她想说什么,他忽然俯首亲住她,拿着结婚证,揽着她,在春风漫起的街头,随着枝桠落下一片一片的应时花瓣,他温热唇瓣覆在她唇上,带着怕赶跑喜悦的小心翼翼。
少年时他们被送到龙老师家练字,每年春节,写春联的任务便交到他们手中。沈晏清记得很清楚,有一年程隐写了一对短联,没有横批,只有上下十个字——
“年年景不改,岁岁人常在”。
那副对联最后没有用上,但他在心里记了很多很多年,她出国的那些日子,每当想她,便会想起这一句。
“你终于嫁给我了。”结束长吻,沈晏清弯唇,笑着又在她眼角轻轻一亲。无比珍视,郑重难言。
人一辈子太短,寥寥几十载,磨难和苦痛他们已经经受得足够多。而今年岁正好,景改不改无所谓,只愿彼此常在。
夫妻结发,恩爱不疑。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理由能将他们分开。
——包括死。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后面有段则轩和秦皎的番外。(我昨天没更新在评论里请假了,你们没看到吗==)
52、番外-骄阳喧嚣...
段氏实业的员工近来被一股低气压笼罩着,不论哪个部门,人人都绷紧了神经。如此“艰难”的气氛起源无它,皆拜段氏现任**oss段则轩所赐。一连几天,几乎每个部门的部长都被叫去骂了一遍,各个高管无一例外,纷纷遭遇了训斥。
老板心情不好,大家都知道,但老板为什么心情不好,却没有人能答得上来。这种情况下,员工们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差错,生怕被波及。
顶层办公室,助理汇报完工作,转身正要离开之际,忽地被叫住,心登时咯噔一跳。
办公桌后的段则轩眼色不善:“我让你订的餐厅位置订好了么?”
要说的原来是这件事,助理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已经订好了。”详细汇报一遍,办公桌后久久没有应答,助理低着头内心忐忑,好不容易等到一声不紧不慢的“嗯”,霎时如临大赦,赶紧走人。
段则轩自然将助理的神情看在眼里,他知道这段时间公司里人人都恨不得躲着他——可他没办法,心底那股躁郁就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都是因为秦皎。
自从那次,他和秦皎去应酬,遇上舒哲在走廊上拦路嘴巴不干净,饭局结束后秦皎和他过了一夜,他们俩之间气氛就变得古怪起来。
对于秦皎来说大概一切都挺正常,该怎么还是怎么,问题出在他身上。他也说不清,一静下来,满脑子都是和秦皎有关的事情,按说以前不是没交过女朋友,多年名利场穿梭,身边各色女伴从来没有少过,但这种感觉还真是头一遭。
和她打电话,普普通通一个小玩笑,他能乐一下午;跟她见一面,不管吃什么,总觉得特别香;同她待在一块,无论在哪,哪怕是随便逛逛,就连路边的风景也比平时有意思得多……
尤其是秦皎和程隐一起去L.A的那几天,见不到她,心里就跟空了似得,没有着落。
他只能托沈晏清借带文件之名,把那几天随手写下的烦躁心情记录交给她,她才终于想起和他连线。视频里看起来还是那么精神,甭管什么时候都顶顶能干,完全不需要别人操心。
偏偏他就想替她操心。
他强装着镇定,状似平静挤出笑,说:“那些只是我想你的内容。”秦皎当场在视频里红了脸,他心里其实更加忐忑,背脊都发紧。
然而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进展,秦皎从L.A回来之后,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除非他去找她,否则她从不主动和他联系。
他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段则轩叹了口气,想拨秦皎的电话,指尖还没触到屏幕,改变主意发短消息给她,将餐厅地点,就餐时间一一交代,并附加一句:“有正事要和你谈。”
如果没有后面这句,秦皎会不会来,他实在没有把握。
……
晚上六点四十,段则轩和秦皎在订好的餐厅碰面,落座点好菜后,才饮餐前酒,秦皎就问:“你说找我有事,什么事?”
段则轩暗咳了一声,没想到她一来就单刀直入切进主题,只能搬出事先准备好的“公事”。
维系他们俩关联的是秦皎的那间公司,秦皎是一把手,大事小事都瞒不过她,同样,是真的“正事”还是只是“不要紧的事”,她一听就分辨得出来。听段则轩说完所谓“正事”后,她愣了愣,三两句把事情交代讲完,“就这件事……?”
段则轩略尴尬应了声,还好前菜开始上桌,借口进食,避开了她的追问。
吃到后面,上甜点的时候,段则轩用餐巾擦了擦嘴道:“后天有个高尔夫聚会,你有空吗?不忙的话……”
“段则轩。”秦皎放下餐具,顿了两秒抬眸看他,“那天的事,你不必介意。”
他没立时反应过来,看清她眼里神色后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那天晚上,他们有过亲密之实的晚上。
“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道,“我不是那种分不清好歹的人。当然,认真想想,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缘故给你造成了这么多困扰,是我当时冲动没有考虑到,我很抱歉。”
停了停,她又说:“但是你确实没必要这样,把原本好好的合作关系弄得尴尬,对我们谁都不好。”
在她平缓如流水的说话声中,段则轩的脸色变了。他们的交集,让他纠结至今的事,对于她来说就只是轻描淡写这么简单几句话?段则轩沉着脸,心像被捏爆了一样,留下一堆破烂烧起来,火势冲天。他真想把她的心刨开看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不必介意、当时冲动……听听,这是人话吗?他的心情对她来说就这么不值钱?!
在秦皎又要开口之前,段则轩开口:“买单。”
在她微怔愣的表情中签完字,他直接拉着她出了餐厅。她踉跄几步,离门老远后才回神,扯着他停下。
“段则轩……你干什么?”
段则轩凝眸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找你,只是因为我跟你睡了一回?”他扯出一个自嘲冷笑,“秦皎,你真当我没见过女人。”
秦皎顿了顿,眉头一拧,板起脸说:“既然你见过,那就去找该找的人。”
段则轩眸色越发沉,死死盯了她半天,脸上阴云密布,蓦地冷笑,“好,好得很。”
秦皎抿了抿唇,避开他的眼神,说:“我先走了,段先生自便。”
说罢,她真的不停留,转身朝路边去,很快拦下出租车,坐进后座,驶离他的视线。段则轩站在原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久久没有动作。
段氏实业顶层的气氛已经不能用低沉来形容,气压骇人到连正常喘气都无法。屏气敛息的助理在傍晚推开门进去汇报:“段总,秦小姐今晚有个饭局,在金光酒店,和豪……”
“啪”地一声,段则轩把文件摔在桌上,助理抬眸一瞧吓得脑门渗出汗。段则轩的脸色沉得可怕,冷冷视线直逼而来:“我让你说了么?”
助理头压得低低的,连抬都不敢抬,更不敢反驳。可是……明明前段时间,是段总自己说让他随时关注秦小姐那边,有合作或者饭局第一时间告诉他。
段则轩把助理盯得都快趴到在地了,才终于收回目光,“出去。”
掷地有声两个字,助理像是从断头台上下来,忙不迭走人,脚不沾地退得极快。
段则轩许久没动作,几分钟之后才再次翻开文件。埋头在文件里,左边的小山很快在右边堆起,明明觉得过了很久,抬头一看,却连七点半也没到。
室内静了半天,助理被电铃叫进来,沉闷气氛迎头直击。
“定个包间,我要吃饭。”段则轩没有表情地开口。
助理一愣,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他眯了眯眼,视线冷冽:“金光酒店。”这下助理完全懂了,应了是,退出去迅速在五分钟之内搞定。
助理陪着“阴晴不定”的段则轩前往金光酒店,菜一一上桌,坐在桌前的人却完全不似有进食欲|望,助理暗暗琢磨,决定自作主张一回,便退出去,到总台询问。
几分钟后,助理回到只有段则轩一人的包间,犹豫着走上前去,低声道:“段总,我刚刚不小心听人家说,今晚秦小姐那边饭局似乎出了点情况。”
段则轩眉头一皱,冷了半晚上的脸有了表情。
助理不敢卖关子,道:“具体是什么事不知道,但饭局上似乎闹了点不愉快,秦小姐已经先走了,说是当时闹得特别不好看,陪席的其他人帮着才缓和气氛。”
下一秒,就见段则轩起身朝外走,助理赶忙跟上:“段总……”
“你下班了。”段则轩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
助理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摸了摸额头的汗。这一回,总算是赌对,事情办对了。
……
段则轩开着车一路往秦皎住所赶,开到半路,瞥见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即把车往路边一停。他没有马上下车,坐在车里看着以往干劲十足的秦皎,颓然慢步朝前走——肩膀耸动,她似乎是在哭。
发现这一点,段则轩心一紧,眉头不自觉拧起。
大概是在饭局上受委屈了。舒哲的事,段则轩从来不放在心上,秦皎的应对处理他也觉得很好,无可指摘。但这世上,就是有人心脏,不是谁都会以善意对人。
想到前几天吃饭时秦皎说的那番话,还有让他去找别人的言论,段则轩眼一冷,放平眉头,点了根烟。
秦皎走得慢,他视力又好,哪怕是走到前面路口也还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一步,两步,三步……她抬手抹眼泪的动作,他亦能看得清楚分明。
段则轩凝凝盯着秦皎的身影,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她的公司刚成立的时候,他入股,还派了段氏的人手协助,谈生意各个方面,私下都有段氏在背后撑腰,人人都卖他面子,才能她才能那么地一帆风顺。
而从上次餐厅外不欢而散之后,他撤回了段氏所有的人,她的公司各项合作、各种事宜,他均不再管,各路魑魅魍魉一个赛一个的精,见他态度变了,风向自然也跟着变。不过几天时间,现实就给她上了一课。
她还是太天真。在商圈,比的就是谁实力雄厚,不管她再怎么有本事,再怎么拼命,在绝对压倒性的优势面前,也只能随时被碾压。
手机就在右手边,一直黑屏静静躺着,没有半点动静。即使是这种时候,她都没想过给他打一个电话。
段则轩心坠沉下来,更觉得心冷。
正要开车走人,忽见秦皎停下,崩溃般蹲下,抱着双膝埋头痛哭。她颤抖的肩膀,将那一身工作正装衬得无比狼狈。
她从来不会这样,不管遇上什么事,她都没有这么不在乎形象地在路边哭过。
段则轩沉沉吸了口气,手握拳,燃着的香烟捏断在手里,猩红的烟头把掌心皮肤烫出焦味。他闭了闭眼,猛地开门下车,大步朝她走去。
秦皎蹲在路边正哭得起劲,忽然被人扯着站起身,泪眼婆娑地踉跄了几下,看清面前的人,含着泪愣了愣。
“段则轩……?”
段则轩瞧见她满脸泪痕,紧紧抿唇,她开口的刹那,眼泪顺着淌下来,就那么一滴,仿佛不是湮进了尘埃里,而是落在他心里滚烫沙漠,“滋”地一声,瞬间蒸发,教他心里那片沙海更烫,更热,更焦灼。
他拽着她的手腕,把她往怀里一拉,摁着她的头让她靠自己的肩膀。
秦皎挣扎了两下,他手臂有力,完全不是她能挣开的。
“被人欺负了就在大街上哭,冷风吹的脸不疼吗?你是不是傻?”
他怀里的秦皎顿了一下,没了动作,更没声响。
“哭吧。”他声音低了几分,“想哭就哭,我怀里没有风,你可以哭个痛快。”
秦皎吸了下鼻子,埋头在他怀里,鼻尖更酸,声线更颤,却强忍着,只说:“……我透不过气了。”
段则轩没有放开她,揽住她腰的手臂反而更加用力,另一手抚上她的背,抚上她的后脑,安慰的姿势变成紧贴拥抱。
他低头贴着她的发丝,贴着她的侧脸,许久,长叹一声:“秦皎,你要不要这么傻。”
……
段则轩把秦皎送回住的地方,她的公寓他来过几次,但待的时间都不长,这次也一样,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洗完脸的秦皎从浴室出来,他便告辞。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脸色淡淡,起身就朝门口走。
“段则轩。”秦皎叫住他,见他看来,有点不自在地舔了舔唇,“我煮点夜宵,你要不要吃一点……”
段则轩没回答,双手插兜,站着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提步走到她面前,三步、两步、一步,距离缩短,他仍不停靠近,最后脚尖抵脚尖,秦皎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确定,你要留我吃夜宵?”他一瞬不移看着她。
“我……”秦皎脸莫名红了,或许是他靠的太近,又或许是别的。她动了动喉,想继续说话,他忽地捏住她的下巴,俯首吻了下来。
腰被揽住,他亲得霸道又不容抗拒,周围空气如霎时干涸的溪流,她就是扑腾又逃不掉的一尾小鱼。
冗长的一个吻,直亲得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段则轩呼吸略重,说:“刚刚我给了你十秒,你没有拒绝。”
亲之前的沉默时间,她可以走开,可以推开他,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拒绝,但她没有。
他喉间微动,“所以——”
“所以。”秦皎抿了抿微红的唇,避开他的目光,然而在他怀抱范围之内,怎么可能躲得开他灼灼视线。她眼里亮光微晃,像漾漾春水,似悠悠月光。她偏头,脸上泛起绯红:“所以,你要不要吃夜宵……”
段则轩顿了一秒,而后,眸光大盛,绷了一晚上的唇线,再也抑制不住上扬。
“啊——”
猛地一下被他抱紧怀里,秦皎吓了一跳,而后被他紧紧拥着,勒得快喘不上气:“我呼吸不了了……”
更无法呼吸的在后面。当被段则轩又一次封住嘴唇的时候,秦皎心里飘过两个大字:完了!
然而,假若这两个字有声音的话,大概会是怅然又无可奈何的语气——再加一点,不想承认、但连她自己也无法否认的,欣然喜悦。
……
阳台外,夜空幽蓝,高高悬挂的明月银白如盘。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以后都会有好天气。哪怕有阴雨,有雷鸣,但乌云过后,总会晴空骄阳,喧嚣迎接。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在这,这篇文全部内容就结束了。很感谢大家一路相伴,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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