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的跟化不开的墨水一样,殿门打开的声音很厚重,在夜里低沉又突兀。冷风潜进了殿内,掀起了一层层的帷幕,架子上一盏盏蜡烛昏黄的灯光也摇曳了起来。
陈容端着一碗汤药走进了殿内,脚步缓慢,身上穿着妥帖,银白色的官袍从地上拖过,呼吸声绵长而又沉稳。
“咳咳咳。”宫殿深处传来了压抑着的咳嗽声。
“陛下,您莫要强撑着了。”安钟道在劝诫,“今日天色已经晚了,太子殿下赶来也已经很迟了。”
“那畜生要逼宫,朕如何能够睡下?”慕容乾坤声音愤恨又虚弱:“禁军统领还没到吗?”
他声音一顿,余光瞟到了帷幕后的影子,“外边是谁?”
安钟道一愣:“是国师大人。”
“她来做什么?”慕容乾坤一皱眉,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安感。
陈容的身影从黑暗里彻底走了出来,面色如霜,手里的碗还冒着热气,“陛下该走了。”
慕容乾坤赫然抬头,震惊地对上了陈容冰冷的眸子,嘴唇颤抖着:“你竟敢谋害朕,你到底是谁的人?!”
陈容微微一笑,把药碗给了安钟道:“臣,谁的人都不是。”她略微一顿:“是和陛下一样……下棋看戏的人。”
慕容乾坤的脸色更白了,他知道今夜不太平,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陈容来作乱。
“你所作的一切都无用,王朝不会改名换代!”他说话很疲惫,呼吸有些急促:“弑君谋反,你还会背负千古骂名,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陈容你后悔还来得及……”
陈容笑着看着他,眼神里有些嘲讽,她并不想废话太久,给安钟道使了个眼色,“你又不是我,你怎知这一切与我无意?”
她看着垂危的皇帝挣扎着,眸色很暗。那个喜欢儒雅地笑的男人,已经喝下了大碗的药,如上岸的鱼一般艰难地呼吸着。
陈容弯下腰,去拿他枕下的锦盒,也不知道慕容乾坤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突然回光返照一般,死死地抓住了陈容的手,用极度怨恨的眼神看着她。
“祸乱王国,决不可以!”
陈容冷笑了一声,一点点把他的手掰开,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锦盒,拿出里边的圣旨,随后如丢垃圾一般丢掉了盒子。
“太子和三王爷为这个皇位斗争了那么久,若是知道你把皇位传给了一个不想继承皇位的病秧子六皇子,恐怕得气死吧?”陈容促狭道,也是佩服这个不让别人好过的慕容乾坤。
“陛下走好,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臣吧?”陈容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愈发灰败的慕容乾坤,撩衣袍转身走下了阶梯,往殿外走。
风很大,很急,仿佛要将这夜里的黑色搅得天翻地覆。
她尚到门槛处,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尖细的哭声。
“皇帝驾崩了——”
脚步一顿,就大步走了出去,而百阶之下的火光也渐渐地聚拢了起来。
陈容轻蔑一笑,折路往金玉台去。
这一夜注定是不太平的——皇帝驾崩,圣旨却不翼而飞。
太子率先把宫里围了个严实,知晓圣旨多半在陈容身上,可是挖地三尺都没有找到陈容的踪迹。
白天正好是上朝的日子,百官来见可却连宫门都进不得,太子只说是陛下病危无法见人了,压根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真驾崩。
陈容和慕容夜玄就像是慕容极心头上的刺,让他一刻都不得安宁。
远处的夕阳落了下去,黑暗终于吞噬了最后一丝光芒。整个紫禁皇宫都笼罩在了黑暗里,只有微弱的几盏宫灯在摇曳着。
皇宫静悄悄的。
慕容璃和陈容并肩坐在金玉台旁的观星楼台上,陈容穿着白狐裘衣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慕容璃搂着镂空莲纹暖炉,目光放空,紫禁宫墙外的火光越来越近了。她喉咙有些干涩,白皙的手指抠紧了暖炉。
“你不该进来的。”陈容转头看着慕容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慕容璃却低笑了一声,转头看着有些憔悴的她,“我若走了,你怎么办?”她抿了抿红唇,眼底没有丝毫惧怕,“虽然不知道你为何非要掺和进来,可是呢,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她弯了眉眼,抱住了陈容的胳膊,把脑袋轻轻地靠在陈容的肩膀上,声音又低又软:“谁让你是我的阿容呢?”
陈容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万一……”
“大不了就一死啊。”慕容璃睫毛颤了颤,模样无惧极了,“反正有你在身边,就当是为国殉葬了?”
她还有心思开玩笑。
陈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抬起手搭在慕容璃肩膀上,把她搂紧了,语气坚定,“只要我在,就没有人能够动你一根汗毛。”
“阿容……”慕容璃抿了抿唇,声音有些颤,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我这些年锦衣玉食过得高枕无忧,也活的够本了。你其实本不必牵扯进来。”
陈容抚了一下她的脸颊,温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湿润,没有说话。
陈容想说她没有慕容璃想的那么无辜,没有再说,干脆笑了笑,看了眼已经火光冲天的宫门,眼底闪过一抹幽深,“我送你一场烟花,如何?”
“烟花?”慕容璃在想她师傅是不是糊涂了,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也没发烧啊。”
陈容抓住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里,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慕容极一直在宫里待着,入主了帝殿,而慕容乾坤的尸体还停在他养病的殿里,无人看守。
“禀殿下,三王爷的兵马已经包围了紫禁城。”
慕容极坐在龙椅上,身上穿着明黄色的衣裳,爱怜地捧着手里的玉玺,目光里带着痴迷,“守好了,待岳父和祖母的兵马一到,马上动手。”
“慕容夜玄谋反,还害死了先皇,实在是人人得而诛之。”他一笑,眼底有些苦恼:“可惜她看不到今天了,不过……”慕容极的脸色变得阴暗了不少,咬牙道:“我一定会亲手为她报仇。”
他嘴里说的自然是太子妃。
手下恭敬道:“是。”
慕容极自问也是忍辱负重多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从今往后,这荣华富贵无上权势便都是他的了。
“把那个女人带上来。”
不过时,一身血污的虞瑶便被人押上了大殿,被强行摁着跪在了地上。
“你说等会儿慕容夜玄会不会为了你而放弃皇位呢?”慕容极俯视着虞瑶,轻嗤一声:“应当不会,区区一个女人而已,怎么敌得过他的狼子野心。”
“不过……若是用你给他添堵也是不错的。”
虞瑶虚弱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会赢得,小人得志罢了。”她脸上的笑容讥讽又刺眼。
慕容极的心性自然不是虞瑶三两句就能动摇的,手里把玩着玉玺,“我是太子,这皇位本就是我的。”他眯了眯眼睛:“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慕容夜玄。”
虞瑶呸了一声,撇开了眼,脊背挺直:“如今高兴尚且太早。”
慕容极抬起手半握着抵在唇上,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嘲弄,“既然如此你便好好看着他如何一败涂地。”
城外。
慕容夜玄一身铠甲站在人群之前,手里提着剑刃,眉宇间带着凝重和戾气。
“三路都已经得了。”军师低声道:“只需您一声令下,便可势如破竹直拿中殿。”
慕容夜玄看着这肃穆的皇城:“她人到底在何处?”
军师欲言又止,在慕容夜玄如小刀一般的眸子射过来之时才硬着头皮开口:“在太子手里。”
慕容夜玄的手握紧了剑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人如何?”
“孩子没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太子有动作了。”
军师赶紧转移了话题:“什么动作?”
“他……他……”那人看了慕容夜玄一眼不敢说话,只是看向了不远处的城墙。
只见城墙之上突然被推下来一个人,手捆在绳子上,身上是白色的里衫,身上满是血迹,长发也脏乱的不成样子了。
“虞姑娘……”军师瞳孔一缩,身边的慕容夜玄气势一下子放开了,冷的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要管我!”虞瑶看到了慕容夜玄的身影,被冻得皮肤青紫,说话都牙齿颤抖着,“不要忘记了你想要的是什么。”
慕容夜玄被人拉住了。
虞瑶对他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受了如此大的屈辱,她也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不能够成为慕容夜玄的拖累……
“不要!”慕容夜玄看她闭上了眼睛,低吼了一声,宛若困兽最后的吼叫一般。
虞瑶咬了舌,脑袋慢慢地歪了低下了头。嘴角溢出血迹,再也没了呼吸。
听到消息的慕容极只是露出了残忍的笑意,“他也该尝尝痛失所爱的感觉。”
人间悲欢离合太多了。
陈容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弄了张小桌子,和慕容璃一起烤串,总归现在还不到她出场的时候,越是乱,越是对她有益。
而且从慕容璃被下旨要和亲那一天开始,她那些多余的良心也所剩无几了。
“我自己来烤,你都烤焦了。”慕容璃夺过陈容手里的烤串,面前铺陈着一排小碟子,放着各色的调味料。
系统幽幽地来了一句:“外边都血流成河了,你们躲在这里吃烧烤?”
陈容犹豫了一下:“……不然呢?”
系统:“……”
慕容璃觉得人生就像这场雪一样,雾霭沉沉看不见前路,可是却只要珍惜眼前人便可了。
“我真是好奇,当初你厨艺那么好,为何现在那么差了?”慕容璃把一串肉递给了陈容:“该不会不是你做的吧?”
陈容对上慕容璃狐疑的眼,笑了笑:“是不是我,重要吗?”
“不重要。”
吃完东西之后,陈容才沉默着看着远处,一时间慕容璃也没有说话。
冬末的夜晚,十分冷冽,天空很低矮,带着灰蒙蒙的颜色,雪地映的这最深的夜竟像是黎明前的微光一般。房舍宫殿一排排的,白的素净。遮盖了这下面的繁华或是肮脏,只是一片白。
慕容璃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陈容,亦或是自己总是想的太复杂,她只是笃定陈容是爱她的。
她眼睛里的温柔不会骗人。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慕容璃终于开口了,心里却慢慢地紧张了起来,“你谋划的到底是天下还是我们的未来?”
陈容转过头,看着慕容璃小巧的脸,一双眼睛专注认真地看着自己,睫毛很长,琼鼻丹唇,十分俏丽动人。
她抬起手揉了揉慕容璃的脑袋,笑了一声:“是瞒了你,不过我对天下从来不敢兴趣。我想给你……全天下最贵重的东西。”
她从袖子里拿出那一卷黄色的卷轴,递给了慕容璃。
慕容璃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打开了圣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难得震惊和惶恐了,“你疯了吗?”
“之前娶你太过草率,这次我拿天下做聘礼。”陈容把她揽进怀里,温和地在她耳边道:“你不必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只需要坐上那个位置,其余的一切都交给我。”
陈容站了起来,拉起慕容璃的手:“看烟花。”
她转头看向城墙之外,突然升腾起的烟花,一簇簇炸开在天空之上,无边的烟火璀璨又夺目,陈容牵着慕容璃的手并肩站在观星台上,看着满天的绚烂在眼前绽放。
身后是黑暗,而面前确实一场盛世烟花。
铁蹄踏入了紫禁城,早已经斗的鱼死网破的兵马在全盛的铁骑面前显得太过于无能为力,无尽的雪被染成了红色,可是在天亮之时一切都结束了,最后一场鹅毛大雪落下,将一切都掩盖的干干净净。
今年是闰月,两个十二月之后,这个一月来的很迟很迟,也比以往都要冷。
臣子们前来吊唁的时候,国师陈容立在台上念着悼词,在最后拿出了圣旨,宣告了皇帝最后留下的圣旨。
“太子和三王蓄意谋反,定要严惩不贷……朕念及膝下子嗣太过无能,而有能者又狼子野心……封小女慕容璃为帝姬,在朕过世之后,继承皇位。望国师能辅佐之……”
陈容还没念完,就有人叫嚣了起来。
“荒谬!女子当政,前所未有!”
“奸臣当道,国将不国!先帝啊,您怎么能丢下臣……”
“肯定是假的,陈容,你区区国师瞒天过海,可知是何罪?”
……
陈容嘴角勾起了一丝嘲弄的笑意,淡定从容地念完了圣旨,让安钟道拿着圣旨下去,由大臣们一个个的过目。
之后又拿出另外一道圣旨,是慕容璃写的。不过是对敌人的处理和削弱,加强自己人的权势罢了。
一众哀嚎,而陈容只是站在最高的地方,身姿修长笔直,一身银袍一丝不苟,头顶上的青丝带着柔柔的光泽,清贵又无情。
“本月二十五是好日子,待陛下入殓之后便是封帝大典,东升国往后便有劳诸位了。”
陈容说完之后便在安钟道的陪同之下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臣子们,也没人问慕容璃为何已经出嫁又出现在了京城,这些皇家之事,他们在站错位置时便已经输的彻彻底底了。
接下来等待的只是被慢慢地排挤出朝堂罢了。
慕容璃从观星台下来的时候就着凉了,发烧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嘴里说着胡话,直到陈容来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安静下去。
“锦绣嬷嬷,阿璃如何了?”陈容在床边坐下来。
“太医说是吹了风,寒气入体,喝了药便无碍了。”锦绣嬷嬷不敢直视陈容的眼睛。
“往后好好服侍她,你的主子只有阿璃一个人。”陈容语气平淡道。
锦绣嬷嬷跪下道是。
慕容璃突然醒了,拉住了陈容的手,眼睛里带着些泪意,委屈巴巴道:“我刚才梦到自己想要夺位,可是输了。”
陈容拍了拍她的脑袋:“梦罢了,我们赢了,往后没有任何人能够插手你的命运,你的人生,就由你自己做决定了。”
慕容璃颤了颤睫毛:“我要你做皇后。”
陈容:“呵呵。”
慕容璃的病半个月之后才大好,继位后虽然大家都不看好,可是几位皇子死的死,病的病,也只能够接受这个事实。庆幸的是,慕容璃到了那个位置上,慢慢地沉淀内敛了下来,竟然也没有过错可挑剔。
——虽然经常有人撞见她抱着国师撒娇。
可是上一个斥责这种行为的,已经去了西北牧羊了,自然也没人敢多说,平日里慕容璃在朝堂上对陈容做出的小动作,大家也只当做毫不知情一般。
慕容璃过继了太子的儿子,封为了太子,放在外边太子府养着。自己则宣布这一辈子命运太跌宕了,只想孤家寡人一个。
大臣们:我们暂且不拆穿你。
过了几年之后,国家被治理的十分好,而慕容璃也不乱花钱,不搞美色,那些异声也渐渐地消失了。
“国师大人,我最近心口疼得厉害。”慕容璃躺在榻上,面前一堆奏折,揉着心口,“你能不能给我看看啊?”
陈容坐在桌子上替她批阅奏折,抬眸懒洋洋地睨了她一眼,“这种事,你得找太医。”
“我觉得只要你亲我一口就好了。”慕容璃往里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容,“国师也累了,一起来午睡如何啊?”
“你……”陈容欲言又止。
慕容璃噘嘴:“来嘛。”
陈容无可奈何地放下了手里的毛笔,走了过去,刚躺下慕容璃就钻进了她怀里。
事后。
“我听说你把中书侍郎家的公子调去挖西河了?”陈容问。
慕容璃扯了陈容一缕青丝,在指尖打着转转,无辜道:“明明是治理水患。”
陈容侧过身,支着脑袋,看着慕容璃,笑了:“你以为你能糊弄的过我,嗯?”
慕容璃对上她的眼眸,一阵心虚,又是喜欢的紧,哼哼唧唧地道:“那还不是他写诗说你美?我觉得他肯定是觊觎你的美色,就该让他去吃吃苦头。”
陈容摇了摇头,暗道慕容璃还是小孩子心性。
可是被慕容璃盯上的那些大臣们却一个个瑟瑟,他们就不该说陈容的坏话,慕容璃有一千种方法来整治他们。
春日里的花开的很好,慕容璃起身推开窗,看着外边开的如霞如云的桃花,转头对陈容笑了笑:“阿容,我们走吧。离开京城,去游山玩水如何?”
陈容到了她身边,从后边拢着她,春风吹来正是好时光,“好啊,你曾经说想在江南建一座院子,我们便去江南吧?”
慕容璃点了点头,在陈容脸颊上亲了一口,声音温柔极了,“正好还可以赶上莲花开的时候。”
……
一月之后,慕容璃和陈容坐着船慢慢南下。隐姓埋名,而紫禁城也终于换了原本的小主子。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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