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卫晞很高兴。因为爹娘说要带他回山里。
大哥二哥都在山里住过,他也是娘的儿子,山里也是他们的根,他吕卫晞怎能不去见识一番?
特别是听大哥二哥说山里怎样怎样时,他就心生向往。前几年,娘就说想回山里,后来因为他太小,就都没成行。
一直等到他七岁这年。
吕卫晞从听到爹娘说要带他回山里时,就在做着各种准备。带着护卫随从天天逛大街,买了好多好多东西。说要送给表兄弟们,及山里的小朋友。
苏青媖偷偷过来看小儿子。
这个小儿子来得有些意外。
吕博承见过了她生小七时的惨样,本不想再让她生了。但卫晞意外来到了,她和吕博承就把他留了下来。
也多亏有了这个小儿子。
大宝小宝长大后,都有了各自的抱负,长年不在他们身边,都各自离开了他们,小七也长大了,变得像个淑女,吕博承直念叨小七不如小时候好玩了。
好在有了小儿子,在他们身边跑跑跳跳的,让她夫妻二得了不少趣味。
苏青媖到了小儿子的房间,就见他把下人们都赶到屋外,自己躲屋里收拾行李,不让别人插手。
床上,桌上,地上,摊了一大堆东西,他小小的人,趴到大大的箱笼里,往外扔东西,半个身子都陷进箱笼里了。
苏青媖都怕他一个倒栽葱掉进箱笼里。
“这是做什么呢?”
“呃?”
吕卫晞听到声音,刚想扭头去看,就一头栽进箱笼里。陷在一堆软布中间,四肢不停挣扎,像只浮在水面上的乌龟,扑腾着四肢。
苏青媖失笑,忙走过去捞他。
小家伙自己把头脸上的布匹扯开,噗噗两声,就嘟着嘴看向他娘:“娘,你怎么走路没声的啊,吓儿子一跳。”
还怪她咯?
苏青媖瞪了他一眼:“这是拆家啊?屋子搞这么乱。”
“嘿嘿,才不是拆家呢,我要收拾行李啊。娘,你来看……”
拉着苏青媖到一堆东西前扒拉一通。
“这个会飞的木头鸟,我要带回去给大舅家的表弟表妹玩。大舅每年给我送那么多礼物,我也要给他们带礼物回去。”
“还有这个玉佩,是以前别人送我的,我要拿回去给佑宁表哥做结婚贺礼……还有这个,海外来的会自己唱歌的盒子,我要拿回去给外公外婆……”
苏青媖听了有些头疼。
孩子懂得感恩是件好事,但这么多东西,除了要带给大家的礼物外,他也把自己房里的东西几乎全都带上了。
非说都是自己平时要用的,连枕头也要带着,苏青媖就有些头疼。
耐心哄他:“咱这次要去很多地方,一路往南走,路上停停靠靠,有时候搞不好要在野外打尖。你带这么多东西,自己的行李都要两三车了,拖慢了队伍的行程,你觉得,你爹会不会揍你?”
吕卫晞屁股一紧,眼睛瞪圆了,小手背到后面往屁股上一盖。
上次他在大街上跟别的小朋友们打架,他爹揍他屁股,可疼可疼了。
扑到娘怀里扭麻花,撒娇:“娘,爹是王爷啊,王爷出行,前呼后拥,多威风啊,人家戏文里都说了的,皇帝公主出行,连嗽口的杯子都带上的,吃饭的桌子都带着呢。我带这些还少了呢。”
“那你是皇帝公主吗?”
吕卫晞噎了噎,扭头看向他折腾了几天收拾出来的东西,不能带上吗?
小模样有些委屈。
苏青媖摸了摸他的小脸:“咱们轻车俭从,一路轻轻松松的,能多走一些地方,多看一些风景,不是很好吗?”
“那好吧。”吕卫晞听娘的话,又把折腾出来的东西收了回去。
等他收拾好,苏青媖便带着他和小七跟着队伍出发了。
小七今年十五岁了,大宝等了她那么多年,过两年就要嫁给大宝了,自她出生也没去过山里,一直呆在徐州。苏青媖和吕博承便想带她出门走走,轻快轻快。
等她嫁人了,就不能随意出门了。
队伍出了徐州地界,吕卫晞和小七一路撩着车帘看外头的风景,眼睛里满满的新奇,姐弟俩头碰头,对着一棵树都能讨论半天。
一路走走停停,看见好看的风景都停下看一眼,有时候便没赶上驿站,要在野外打尖。姐弟二人也都开开心心的。
一路往南,先是去庐州看了大宝,在大宝那里住了几天。
吕博承跟着大宝去看了他的驻军,看他练兵,然后大宝又带着卫晞和小七去跑马,去湖边泛舟。
小七很开心,和大哥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开心,每天脸上都带着笑。
吕卫晞跟在姐姐后面,也得了大哥好多礼物,每天也是玩得很高兴。
大宝很想把小七留下,但爹娘说小七还小,要再留她两年。大宝心疼小七没出过门,便一路帮着安排妥当,让小七跟着爹娘多在外头玩一玩。
离开庐州,队伍又到了饶州,在小宝那里又住了几天。
马明温已经故去了,崔玉英还在。每年都会给卫晞姐弟俩寄好多礼物,吕卫晞姐弟这次是第一次见到她。
姐弟二人陪了崔祖母好几天,每天都逗得她高高兴兴的。
小宝已经成了亲,儿媳妇是马明温介绍的,是裴念的族人。是个知书达理,端庄大气的女子,苏青媖和吕博承对她很是满意。
现在小宝已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三岁,女儿一岁。苏青媖和吕博承很喜欢这两个孙子女。听着孙子糯糯的叫着祖父祖母,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
离开饶州时,小宝和儿媳妇抱着两个孩子来送行,两个孩子还追着他们的马车哭得直打嗝。
苏青媖差点心软留在饶州了。
出了饶州,径直就去了仁州。
苏青松现在是仁州的刺史,苏父苏母也随着大儿子住在仁州城里了。
到了仁州城门的时候,苏青松就派了下人到城门口来接。到了府邸前,苏父苏母等人早早就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爹,娘!”苏青媖见到苏父苏母,眼眶一热,扑了过去,紧紧抱着他们,哭了。
苏父苏母也抱着她直掉泪。
距上次在徐州一见,又大几年过去了。除了书信往来,就没再见过面。
“小七,晞晞,来,外婆抱抱。我们小七都长成大姑娘了,晞晞也长这么大了。”
“外公,外婆。”
“哎,哎。”
进了府里,亲人相见,叙了一番别情。
苏父苏母今年都六十多岁了,但瞧着精神头挺好的。老两口说是山里的水土养人,随了儿子住到仁州也不怎么适应,每年都要回山里住一段时间。
苏青柳一家也搬到了仁州城里,住到了青松隔壁。
丫丫也来了,几年前,嫁到了仁州的一户官宦家里,当了长子长媳,这些年也生了一子一女,日子过得美满。
苏青柳嫁给韦福昌后,生了佑宁、佑安两个儿子。佑宁今年十八岁,已议完亲了。佑宁跟着大舅做事,佑安则跟着韦福昌忙活商部的事。
吕博承后来成立了一个商部,主要连接镇海、越地、吴地的商业运作,发展地方经济,维护几地的商路,把这事交给韦福昌打理。
韦福昌便把家安到了仁州城里。平时他往山里、饶州、庐州、徐州等地方来回跑的时候,家小也有岳家照看。
苏青松后来腿脚好了之后,又娶了一房妻子,后来又生了一子一女,两个孩子跟卫晞差不多年纪。
而苏青松的大儿子苏亦腾,这些年一直跟在青杨身边,今年十九岁了,苏青媖也在帮他相看了。
而亦腾的同母妹妹念乔,如今养在苏母身边。也十三岁了,跟小七一见如故,俩表姐妹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苏青媖陪着苏父苏母,陪着苏青柳在仁州城住了小半个月。
吕卫晞也在表兄弟们的陪同下,在仁州城逛吃了小半个月,每天都乐不思蜀。
不仅去看过他娘最早开的酱菜铺子,还去看了那间布铺,就是当年他娘与外公外婆等人失散,约定传递消息的那间布铺。
那间布铺还在,只是掌柜的换人了,听说是原来掌柜的儿子。听表哥说那掌柜在仁州城里生意做的大得很,布铺开了半条街。外公外婆他们还常常去照顾他的生意。
吕卫晞也拿着自己的零花钱,在那里买了一匹布,算是表达感谢。
回来还跟苏青媖炫耀,说帮娘还了恩情了。
在仁州城里住了小半个月,苏青媖就说要回山里看看。苏父苏母舍不得和她分开,都陪着她一起回了山里。
山里如今只有苏大虎常住在那了,苏家另外几房人,都搬去润州生活了。
吕卫晞和小七是第一次进到山里。
姐弟二人看见高高的厚实的寨门,都惊呆了,这都做得跟城门一样了。这确实是山里吗?
听说这是娘带着山民们建的,娘好厉害。
“爹,我娘很厉害吧?”卫晞猴在吕博承身边,神情骄傲。
谷</span> 吕博承笑着摸了摸小儿子的头:“爹早就知道你娘厉害了,你才知道?”
吕卫晞便看见他娘白了他爹一眼,嘻嘻,娘一定是不好意思了。
一行人进了新更寨的寨门,得了消息的山民们,都齐齐跑了来。
“东家,东家,你回来了?”
苏青媖看见很多人朝她跑来,有很多熟悉的身影,眼眶立刻湿润了:“我回来了,你们过得好吗?”
“好好,托东家的福,这些年是我们过得最舒心的日子了。”
“那就好,那就好。”苏青媖朝大家一一点头,打着招呼。过了这么多年,山没变,山民们容颜变了,但人没变,还是那些质朴的山民。
苏大虎也站在人群里,微笑地看着她。
吕卫晞就发现他爹忽然变得紧张起来,还去拉住了他娘的手。他奇怪地看了他爹一眼,这么多人呢,他爹这是咋了?
又见他娘朝他爹翻了一个白眼。他爹也没松手。
吕卫晞更糊涂了。
扭头去看他姐姐,发现他姐姐正在专注看山景,便也定睛看去。原来山这么高啊,四面都是山。连绵的青山。
没看两眼,就被苏大虎抱了起来,转了两圈:“是卫晞吧?这小子,和你二哥倒是不像,倒长得像你娘。”
吕卫晞高兴的冲他大虎舅舅点头。
他就是因为在几兄姐里长得最像娘,他爹才最疼他。不过,他爹也是打他最多的。听说哥哥姐姐,爹都没动过手。哼。
一行人到了原来住过的院子。
家里的院子因为苏父苏母每年都回来住,维护得很好。家里也留有下人婆子在打理。苏青媖看着这座院子,脑子里都是回忆。
苏青媖回到山里的消息传了开去,天天都有人来拜访。
柏家寨的柏寨主天天都来,跟苏青媖絮絮叨叨,说着过去的事情,说着这些年山里的变化。说着大家对她的感激。
柏寨主年纪已经很大了,但这山路他爬得还很是利索。
小七和卫晞爬一段就撑着腿大喘气,他老人家已经走上一个来回了。
秀儿和柏树也带着儿女来看她,找她聊天,说一说那些远去的岁月里发生的故事,还有初相识的种种。
来家拜访的人,不仅有各寨的寨主,也有集市上的各商户们,比如永丰号的新任掌柜。
丁掌柜早就荣养了,李管事也很少往外跑了,永丰号的事都交给了他的儿孙们,但她和永丰号的合作还在继续,永丰号在镇海、越地、吴地,都有商号,每条街都有他们的铺子。
除了以上,来拜访她的人还有青山学院的夫子,和从学院毕业的学生们,以及去了各州府工作的学生们的家长们,还有留在山里的那批将士的家眷们。
吕卫晞跟爹娘在家里招待了几天,就不耐烦了。
便开始跟着山里的小孩天天往山上跑,带着护卫们去打猎,去捡山货,去看成片的茶树,又去看早已经长大成林的白蜡树,又去竹林里追竹鼠,又跑去集市上玩。
跟鸟出笼一样。
姐弟二人在集市上见识了许许多多山里的土产,好多他们见都没见过,吃都没吃过。
既觉得惊奇,又觉得有趣,更惊讶于山里人的富足。
卫晞和爹一起去了早前娘开的洗浴房,在里面泡了大半日,都舍不得出来。那洗浴房经过这些年的经营,现在已修得极大了,每日来消费的人都不少。大夏天山民们也愿意进去搓澡。
卫晞出来后,非磨着苏青媖要在徐州也建一个。
苏青媖去了集市上的联寨活动中心。
寨主们听说她回山里了,组织大家一起,开了一个会。除了欢迎她的回来,还想再次聆听她的训话。
苏青媖给大家都送了一份礼物。看着坐在底下的新寨主老寨主,心里感慨不已。
原本她手里只有柏家寨一个寨子,后来十八个寨子投诚过来,再后来就变成四十五个寨子……
现在大宝得了吴国大部,小宝得了楚国部分州府,江东七十寨就已全部在小宝的管辖范围里了。
江东七十寨,原本剩的寨子都投靠了过来。现在寨里要发展什么民生经济,也都是七十个寨子一起。真正的共饮一山水,共命运共发展。
七十个寨子,大几千户,外头的山匪听着都要打个怵,不敢轻易来犯。
苏青媖微笑地听着各寨主讲着各寨子的事,听着他们说着这些年寨子的变化。
这些年来,山民们越来越富裕,家家都在附近州县买了地,种了粮,家家都有余钱,但都不愿离开山里。
集市也建了好几个了,每一个集市都是人挤人,人气旺得不行。货物齐全,比镇海的州府徐州,都不差了。
苏青媖又带着吕博承,卫晞和小七去看了训练场。
这些年,训练场的管事交到思渊手里,每天他还坚持训练山里的青壮,这些年因为有这些青壮,山匪们就算想进山劫掠,也都没有扣开过寨门。
吕博承和思渊聊了许久,对他的训练方式很是满意,也从旁指点了一番。
然后一家人又去了集训场旁边的青山学馆参观。
青山学馆现在已经更名为青山书院了,面积又扩大了好几倍。
青山书院文课武课并重,后来又开设了一些技能班,比如养殖、术数,冶铁、木匠、铁器、、厨艺、女工这些课,也都是苏青媖后来跟书院的院长提的建议。
小七一边参观,一边看她娘,她娘怎么懂这么多呢?
徐州那个官员预备学院,就是她娘提议建的,现在哪个地方没听过他们徐州的这所学院?
严进严出,考核相当严格,每年无数的学子从各个地方赶过来,就为了能挤进去学习。
虽然考核严格,但学成出来,就会被安排到镇海各个州府,及大哥二哥那边任职,每月都能领公粮了,各地学子趋之若骛。
再看看这所青山书院,这些年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优秀学子,往镇海等州府输送了不少人才。
进了山里,小七和卫晞对他们的娘越来越崇拜了。
在山里住了小半个月,临走时,苏青媖约了苏大虎聊天。
现在韦福昌负责商部,寨里的事大多都交给了大虎打理。他一个人也是分身乏术,但任劳任怨。
“大虎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苏青媖看着眼前已到中年的苏大虎,心里感慨万千。当年一起从枫亭镇逃出来的日子,似乎就在眼前,转眼二十二年过去了。
苏大虎定定地看着她,朝她微笑。
“放心吧,我过得很好。两儿两女都很听话,过几年我也要抱孙子了。现在我帮着你管着联寨,铁矿那边小宝也让我打理,这些年我在山里受人尊敬,走到哪,人家都称我一声苏大当家。在这山里我过得很顺心,这山就是我的归宿。”
“你过得好,就好。”
苏青媖和苏大虎站在新更寨的山上,俯看底下的寨子,及隔壁的两座副寨,现在新更寨的人越来越多。
主寨原本都是她签了身签的下人,现在都发还了身签,他们也都在新更寨分到了田地,安了家。
远处的集市人来人往。青山包围着七十个寨子,眼睛所及的地方,梯田上稻浪滚滚。这是多年前她一手打拼下来的天下。
苏青媖心里很激动,一股自豪感由然而生,在心里翻涌。
苏大虎见吕博承带着卫晞和小七远远走了过来,扭头去看青媖。
见她一脸闲适,正出神地看着这山里的一草一木。苏大虎脸上便带了笑,她过得好,便好。
没有打扰她,脚步移动,跟吕博承点头打了招呼,就下山去了。
吕博承带着儿子女儿走到苏青媖身边。
“娘,你在看什么?”卫晞扑上来抱住她。
苏青媖回神一看,这父子三人不知什么时候上来的,而大虎哥已经不在了。
笑着把小儿子揽到怀里,指着山下梯田里的稻浪:“娘在看这山里的一草一木,看这些稻子,看来今年又是个丰收年。娘心里高兴。”
吕博承伸手半搂住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斜坡上,黄澄澄的稻穗随着山风,有节奏地一漾一漾的,泛着微波,不断翻涌的稻浪,看得人心情很是愉悦。
他和娘子如今已过不惑,前半辈子忙忙碌碌,希望后半辈子,能陪着娘子看尽这大好河山。
“娘子要是喜欢,我们就在山里多住些日子,然后为夫再陪你去各个地方转一转,我们去杭州,去苏州,去扬州,我带你都去走一遍。”
吕卫晞跳了起来:“爹,我也要去!”
小七也抱住爹的手:“爹,小七也要去。”
“好,好,都去。趁你姐还能过两年松快日子,爹带你们四处走走。”
“哇,爹,你真是太好了,我太喜欢你了!”“我也最喜欢娘了!”卫晞高兴地直蹦哒,抱着娘的胳膊把头歪在娘的身上。
吕博承看着娘子和两个孩子开心高兴的样子,看着幼子娇妻在侧,心里很是满足。
他以前没有陪娘子度过那些艰苦的日子,这以后他都希望陪在她身边。
无论何时,当我回首,你还在。时光不再,但你还在,岁月静好。这便好。这便是我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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